1990年3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难忘南沙
——文化部慰问团南沙之行纪略
顾土
这,或许可以在纷繁斑驳的中国当代艺术表演史上留有别具一格的浓重一笔。因为他们是在几十平方米的礁盘上扬歌,是在几平方米的“高脚屋”里起舞。
这,或许可以在中国海军的画页中绘入色调迥异的光彩。因为他们是在远离大陆的茫茫沧海里,为终年不见人烟的寂寥的守礁战士、舰船水兵荡漾起感情的春风,送上亲人的温馨,带去祖国的深切嘱托。
这,或许是首次在浩瀚的南沙海面注入艺术的涓涓细流。他们在上下数米的波峰浪谷中航行18个昼夜,在汹涌澎湃的惊涛里表达自己的一片挚爱。
当慰问团一行离别悬挂“满旗”的榆林港时,大家先是好一阵亢奋,一双双目光在海天一色的湛蓝空间回旋。直到刚满18岁的演员郭蓉发出一声惊呼:看,前面有个大家伙!我们才拥到前甲板,只见一艘万吨轮正挺立在前方,这是即将送我们前往南沙的综合补给船:丰仓号。船上的水兵一行行层次分明地排列成潇洒的“站舶”,飘逸的制服看上去是那么明洁鲜亮。
海上生活才过去5个多小时,急骤的涌浪掀得航船不断颠簸,已使许多人晕倒、呕吐,喘息不止。一缕愁云遮住了初时的好奇。担任团长的文化部副部长王济夫和全国政协常委周巍峙,尽管一位年在花甲一位已七十有四,但此时却成了海上“健儿”。他们来往于船前船后各个舱房,与大家谈天说地,转移演员们对“晕”的过分注意。船上的水兵也送来茶水和药,向我们这些“乘客”介绍航海经验。手足无措的惊慌很快就平复了。
永署礁,我们南沙之行的第一站,也是最大的一个礁盘。随着我们的由远而近,礁上响起了阵阵欢快的锣鼓。守礁官兵伸出粗实的双手抓紧我们,黝黑的脸颊放出异样的神采,时而凝视,时而泪花闪烁。他们说他们不敢相信有这么多的名演员会上南沙会和他们贴得如此之近。永署礁,四周海天相连,苍茫无际,乘船要两天两夜才能到达祖国大陆。然而这里却创造出许多动人的景观。官兵们在礁上建立了海洋气象观测站、南沙海洋生物陈列室、球场、码头、招待所。最令人惊奇的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在这里兴旺生长,油菜、萝卜、芹菜、南瓜出落得那样惹人眼帘。这菜地的下面就是水泥礁面,土是战士们一抔一抔积攒起来的,每粒土每株菜都凝结着辛勤的汗水和对绿色的深深期待。
夜晚,慰问演出在国歌声中开幕。皓月繁星似乎在惊奇地观望,浩荡的碧海竟变得悄然无息,舞台在侧立的船舰的衬托下,渲染上一层水兵的威仪。王济夫在开场白中不说这次演出是慰问,而是艺术家到最基层最艰苦最可尊敬的地方来学习和服务。当他宣布大家想看什么就可以让演员演什么时,本来有些沉闷的会场沸腾了。郭蓉的一曲《祖国赞美诗》首先把战士的思绪带进祖国的天南地北。金声、刘晓川在变幻多端的魔术中不时巧妙地把一条横幅展示出来:英雄,你们好!海军出身的李静娴以她清丽的歌喉,用《卡秋莎》、《游击队之歌》的激越旋律,一次次催动战士们热血奔涌的身躯,振奋的击节声不绝于耳。张自强、雷瑞琴精心排练的小品,使战士们在简陋狭小的空间也能一览话剧的魅力。但也许因为场地太简陋了,演出时,作墙壁的一块木板忽然摇摇欲坠,作曲家李希海和词作家马金星立刻扑上去,用脊背将道具支撑起来,一直到小品结束。叶矛、廖莎这对台下的夫妻在台上唱起《刘海砍樵》,盎然的情致引起人们对美好往事的回忆。关牧村、殷秀梅、吴国松,这三个名字对于战士们来说是那样的熟悉,所以当他们依次出现时,“点歌”声此伏彼起。演出结束时已近子夜,演员、部长、将军和水兵们又挽着手旋转起来,探戈、伦巴、华尔兹、迪斯科将大家的心连接得更亲近了。这一夜,永署礁是不夜礁。
永署礁已给人以与世隔绝之感,但和其它小礁相比,又有些“优越”了。小礁相互间距离遥远,戋戋冷冷,兀立在大海中,每礁仅有几十平方米的活动余地。小礁上的房屋常年沉浸在海里,被称为“高脚屋”。物质上的艰辛尚可忍耐,精神上的孤寂却是极其痛苦的。像我们这样的慰问团来南沙是首次,女性登礁更是“空前”。守礁部队的卜政委告诉我,守礁战士已几夜不能成眠,正翘首盼望着慰问团。
我们每次登礁,都必须换乘一艘小舢板,这舢板在涌浪中行驶时上下颠腾,隐伏着许多险情。南海舰队的王国长将军和牛金山将军为了登礁的平安顺利,各率一艘小舢板;南海舰队的部长、处长、参谋们则在舢板里拉起一道“人墙”,成了慰问团的“卫兵”。在我乘坐的那条舢板向华阳礁行进的路上,船忽然搁浅了,舢板来回旋转,徘徊不前。王国长将军立刻跳下水去,用肩膀扛住舢板。这位将军在我们慰问的航行中,始终是那样的坚毅、果敢,指挥自如,语言简洁有力,待人坦直率真。演员们称他为“贴心人”。随着他,王济夫副部长和南海舰队的军官还有叶矛也纷纷跳了下去。脚下有时深不知底,有时碰上利如锋刃的海石花,但众人无所畏惧。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推动下,舢板迎着风浪前行,礁上的战士也游来帮助我们。我们和他们的手终于挽在一起。
慰问团的演员以前看惯了豪华的舞台、精美的环境装饰,时而还会有所挑剔。但在这一无所有的礁盘上,他们除了一心为战士表演节目,对别的却显得是那样的无所谓。京剧演员孙萍每唱完一段戏,都要问战士们还想听哪一段,《红灯记》、《苏三起解》,一段又一段,保护嗓子似乎已成为羞赧的想法。陆金茹、王雁、周敏身着艳丽华贵的古装,翩跹而舞,薄薄的舞鞋在灼人的礁面上磨励。金声和刘晓川的魔术道具在急风中摇荡不止,以至于出现“破绽”,但他们还是那么一丝不苟。张志宽、赵伟洲在演出间隙向战士搜集素材,他们想为战士创作有关南沙的相声段子,因为这可以使战士笑得更亲切。这样的慰问演出,从情理讲,道具、音响完全可以从简,但演员们却总是穿戴起最漂亮的演出服,在炎炎烈日下,汗水浸湿了里里外外。音响师王伟每次都扛上沉重的音箱;乐手王晓莲、崔丹、左颖、孙刚健也一再请求携带全套装备;导演马奔把演出布置策划得十分正规,报幕、串词、走台,直至最后的齐唱,缺一不可。海军的部长、政委,文化部的处长,中国文化报的记者此时都成了“搬运工”,肩扛百斤重的道具在舢板中晃荡。这一切为的是让战士能一享都市剧场的效果。
为一艘护卫舰的200多官兵的表演,可以说创造出绝无仅有的一组演出画面。由于风浪阻隔,我们只好让乘坐的拖船靠在护卫舰旁边隔着海水为他们表演。官兵们已齐集甲板,但演员却在颠簸中晕倒在拖船的舱底。看到战士们焦急期待的目光,而这期待又是以年来计算的,他们挣扎着来到船的最高处。雷瑞琴依偎在船栏,一次次把头从昏晕中抬起来,声泪俱下地朗诵马金星写给南沙战士的诗作;吴国松几近无法站立,嗓子在呕吐中也嘶哑了,但他仍挥动着坚实的手臂纵情高歌,声音蕴涵还是那么有力。中央电视台的4位记者看到此情此景,不顾危险,翻越栏杆,将一只脚悬在海面,举起沉甸甸的摄影机,拍下这些罕见的镜头。
“相见时难别亦难”这句古人的名言,我们在南沙时深有感触。当时正值元宵节前后,演员们从北京带来了元宵粉和馅,他们和战士一同包好元宵,共享团圆的温暖。但这团圆却来去得如此匆匆,以至分别时相对失声。每座礁盘的守礁战士送别我们时,都要伫立在礁顶遥望,直到我们隐没在苍茫之中。在我们离开湛江返回北京的前两天,丰仓号船的官兵一次又一次从相距百里之遥的船上来到我们的住所,依依惜别。就是“十里长亭”也没有这样的情真意切。已献身艺术事业半个多世纪的周巍峙曾用一句话概括了慰问团的南沙之行:“艺术在南沙升华,境界在南沙净化。”
是的,正是南沙战士们可歌可泣的业绩和献身精神才震撼了演员的心灵,使他们更深刻的认识到艺术的生存价值。而水兵们对艺术家的赞颂回答得却十分平凡。丰仓号船机要员马宏斌和战友们在南沙已半年多了,他的妻子和5岁的儿子远在上海。人们问他:“你想回上海吗?”答:“想又怎样,我必须先尽一个军人应尽的职责。”
我们离开南沙时已近傍晚,天边一团火红,太阳正透过重重云层,以顽强的光焰铺洒浩淼的海面,照耀着祖国的礁盘、勇敢的战士、傲然挺立的海军舰船。
              (文中照片由 王红 张永杰摄)
(附图片)
隔海不隔心 海浪湍急,不能上舰为官兵表演,关牧村和其他演员便隔海而歌,一片真情飞向水兵。
碧海上的欢笑 张志宽、赵伟洲背靠大海,为守礁战士说相声。
同舟共济 舢板搁浅了,王济夫副部长(中)、王国长将军(右)、尹志南参谋下海推船。
还是你先尝 时值元宵节,慰问团给守礁战士送去元宵,战士执意要请殷秀梅先尝一口。


第8版(副刊)
专栏:

  南沙颂
 ——献给英雄的南沙战士
周巍峙
点点寸岛浮礁,南海长城一角;
微微高脚小屋,蓝色国土巨堡。
无惧恶风侵袭,何论万里狂涛?!
战士驰骋海疆,豪情直上九霄!
作于1990年2月12日登南沙赤瓜礁时,时年七十有四。


第8版(副刊)
专栏:

  南沙的风
孙红林
风,从南边吹来,
带着海的气息,
升腾起隐隐的硝烟,
还有,男子汉特有的韵味。
或许,
吹拂过顽强的礁石,
或许,
亲吻过战士的身躯,
或许,
凝结着一片片期待。
它诉说无数的故事,
它蕴藉真切的情肠,
它把默默的奉献
送给四面八方。
*作者是南沙永署礁守礁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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