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三季里的小店
彭雁华
说不准是何年何月,这儿推倒了又矮又破的民房,跳进眼帘的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舜井街。街中段西侧有一园林,名“舜园”,园内小桥流水,松立竹林,古典风格的墙外有一处茶社——天然居,门的两旁挂着两行字: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接踵擦肩的购物大军每每与天然居交臂失之,很少有人坐在这儿静心地品茶、赏竹。这儿与喧闹、拥挤的窗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天然居”似乎是要永久地得意于它的古朴、静谧。
“天然居”静寂的梦终于被惊扰了。在一个夏末秋初之季,毗邻于“天然居”西侧的一扇门突然启开了!也许是东道主的仓促,也许是为了不破坏周围的色调,主人只在门前立了一块齐腰高的小牌,上面写着“东方WCD高级时装商店”几个字。牌子太不起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刊登在当地一家晚报上的一则小小的开业广告却没被人们忽略。
这天,购物主们早早来到舜井街,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这座小店门前。
“没看前几天报纸上登的,中央电视台几位播音员的服装都是他设计的!”
“听说这位高级服装设计师今年才30岁。”
消息灵通人士在作着小广播。
此时,王纯德正在这间仅有17平方米的小店内,盘桓于一件件自己亲手设计的服装之间。小小的店内,浓缩了世界上各种美丽的颜色和迷人的图形;宽松飘逸、白底红花的孔雀裙;美国式的小姐衫显得浪漫活泼,是用浓重的色块拼成的;夫人装白底黑点,华贵大方。还有各式衬衣、连衣裙、长裙、超短裙、套装……他不时地整理一下货架上的服装,擦拭试衣镜上细微的灰尘……
门终于开了!与其说门被营业员打开,不如说让心急的顾客撞开。第一批顾客蜂涌般冲进店内,争购心爱的衣裳。他们来不及比较、挑选,更来不及在试衣镜前打量一下。不一会,店内的人更稠了,人们活动的自由度更小了,于是,抓到哪件是哪件,谁也顾不上考虑服装的尺寸、款式、花色。两小时之后,一场小小的时装争夺战宣告结束,货架上的衣服被“洗劫”一空。抢到衣服的,虽然头上冒着大汗,可心里比喝了“天然居”的冰镇汽水还凉爽,来晚了的顾客沮丧着脸。
清理“战场”时,王纯德才得知,刚才还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恶作剧:两个营业员身上的样品服4次被扒,至于立在门口的那位永远不会说话的时装模特儿,早已一丝不挂了。
尽管门前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货已卖完。然而,人们还是手搭凉棚往里面张望。
在王纯德爱人身上发生过一起撞车事件。几年前,一位朋友从香港带回一本时装杂志,王纯德极感兴趣。于是买来一块布料,照着书上的样子比猫画虎地做了一件女装。当他爱人王小群穿上这件色彩绚丽、款式新颖的服装上班时,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一位姑娘骑车追看,不料撞在王小群的自行车上,人仰马翻。王小群虽然眼冒金星,却为丈夫带回去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从此,即将进入而立之年而又雄心勃勃的王纯德发誓向法国的著名服装设计师皮尔卡丹挑战。经过几年苦练,终于练就了一手“绝活”,创造性地发明了一套新的裁剪方法:立体洋裁。从那时起,他就给自己设计的服装注册为“6·9”商标,喻意是:6年冲出亚洲,9年拿到“金顶针”奖。
舜园里碧绿的草丛开始褪色,渐渐地披上了金黄色的外套。夏去秋来,小店又开始了秋季时装展销,于是,这儿又一次涌动春潮。
只要稍稍在这里伫足,人们就会发现世界还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色彩。这简直是一个浓缩了的时装博览会;有东方温和式西装,有无袖式的贵族斗篷,有现代日本变形和服,有欧洲庄园式大衣,还有高折式风衣等等。随着营业员介绍,人们驰骋在梦幻般的世界之中。
小店的知名度愈来愈高。外地人来到济南,也要到舜井街的这家商店开开眼。
隆冬时节,一位特型顾客找到王纯德,诉说了自己内心的苦衷。他是一名歌唱演员,虽老天给了他一副好嗓子,但上台时总为自己的身材而懊恼。无奈,他慕名而来,找到了王纯德。
王为他量完身材,说:“试试看吧。”
“什么时间来看?”
“明天!”
演员第二天如期到来,接过衣服一试,在镜前一照,竟觉自己变了样:大肚子、驼背、大削肩全没了。此时,这位曾从嘴里唱出人间最美丽的歌声的演员,激动地握住王纯德的手,久久说不出话。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个小小的时装店开业,经历了夏、秋、冬三个季节的时装展销,然而,凡是来到过小店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这儿始终没有夏的灼热,秋的萧瑟,冬的冷酷,这里的主人们把春的和煦、温馨融进了四季,融进了人们的心里。
哦,春在四季的小店。


第8版(副刊)
专栏:

  文边詹言
刘金
明知难免要被“精英”们讥为阿Q式的“先前阔”,我还是要说:五千年中华文化是灿烂辉煌的,是可以居于世界文化精华的前列而毫无愧色的。
撇开三大发明等等不谈,就说社会理想吧。社会理想是人类文化中最崇高、最美好、最前进、最能体现民族精神水准的眼睛。当公元前五世纪,欧洲的柏拉图还在绞尽脑汁建构奴隶制“理想国”的时候,中国孔夫子的学生,却已给人类描画出一幅“大同世界”的蓝图。请看《礼记·礼运第九》吧: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这种“大同世界”的社会理想一经提出,就光照千古。直到二十世纪初,康有为写出了一部《大同书》,向往着一个“无邦国、无帝王、人人平等、天下为公”的社会。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把“天下为公”四字写成横幅,以策励党人和自己。被中山先生誉为“东南英杰”的吾嵊王金发,年青时组织的革命团体,就名曰:“大同社”。
当然,“大同世界”只是一种社会理想,而不是社会科学。他启发人们追求这理想,却不知道怎样去实现这理想。但是,我们能这样去苛求二千几百年前的古人吗?当然不能!
近年来,在理论界、文艺界,“人性论”甚嚣尘上。某些作家和理论家,或许是想用西方的人性理论,来启国人的愚蒙。可惜的是,国人的愚蒙未曾启得,反而糊涂之上又加糊涂。这就不能不使人想起了咱们的先人。早在二千几百年前,孟子和荀子就已经作过人性问题的探讨和争论了。《孟子·告子》中,就记着孟轲和告不害先生的论争。告不害的人性观点,同今之时髦理论家如出一辙。他说:“生之为性”;“食色,性也”。就是说,生命力、生命意识、生存本能、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发情了要交配,这就是人性。孟轲批驳他说:照你这样说,“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告子无言以对。
孟子之后的荀子,写过一篇“性恶论”,洋洋数千言,恐怕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一篇有关人性的专论了。荀子反对孟子的“性善论”。他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伪通为,造就、陶冶、规范之意)也。”人的本性,只知“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
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当然都是唯心的、先验的、错误的。但他俩都强调社会生活对人性的影响、变易作用,强调后天的教化、熏陶和规范作用。仅就这一点而论,荀、孟比之今天一头扎入人的原始生命力、野性之中而不能自拔的人性论者,高明何止十倍!
中华文化中,诸如此类,远远领先于欧洲的思想、理想、学术和文艺,是无法尽述的。但即使这信手拈来的九牛之一毛,也已经够我们自豪的了。奇怪的是,这几年,一些“社会精英”忽然对五千年中华文化,不分精华与糟粕,一概的深恶痛绝起来,必欲把它扫荡无余而后甘心。他们说,中华文化是一大堆“沉渣”、“泥沙”,“淤积”在“我们民族的血管里”,一直在“摧残”、“窒息”、“杀死”民族的“精英”和一切“有生命力的因素”。有的则咬定中华文化把中国人变成了“死相”,把人变成了“非人”。这种欺宗灭祖的洋奴理论,显然是经不起事实的一驳的。
当然,说五千年中华文化灿烂辉煌,不等于传统文化中没有糟粕,没有需要批判和扬弃的东西;也不等于无须发展、创新,不要吸收外国文化中的精华。我们始终应当批判地继承和发展传统文化,批判地吸收外来文化。这是毫无疑问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一位好“向导”
——读《北京风物游览典故》
章平
凡来北京游览的宾客,都希望有一位对北京城“知根知底”的向导为伴,有问必答,欲往则陪,乐莫大焉!凤翔编著的《北京风物游览典故》一书,算得上是称职的“向导”。
此书之于北京,可谓包罗万象——从古城建筑,到街巷地名,园林,坛庙,湖泊,桥梁,王府,陵寝,民俗,旧都行业,饮食小吃,都一一说到,不仅说“流”,而且溯“源”,使我们对古城能有一个“纵”的印象,亦即了解了她的历史演变,从而知道北京何以被称作“古老的历史文化名城”。以胡同而言,明代,相当于今天东城区、西城区、宣武区、崇文区范围的“庶五城”有胡同一千二百三十六条;迤至清朝,城内大小胡同则有一千八百六十多条;到了解放初期,已有胡同六千多条。资料准确而详尽!然后引导我们去一条条胡同徜徉。十分有趣。这里仅举一例,《牡丹亭》的作者汤显祖,就曾去东单附近的裱褙胡同盘桓了半天。
说到吃,亦数尽了北京的风味菜点,令人垂涎;但却不是劝人胡吃闷睡、为人招揽食客的“软广告”,乃是弘扬民族文化。它告诉我们,不少菜肴的称谓原来是以人名命名的,诸如“太白鸭子”、“东坡肘子”、“宫保鸡丁”、“麻婆豆腐”、“李鸿章杂烩”、“潘鱼”、“白魁烧全羊”,等等。
最饶有兴味的是介绍老北京的民俗,从中可以看到我们民族历史之悠久。比如,每逢正月十五闹元宵,高跷秧歌大显身手。高跷,我儿时在乡下见过,却不知还有跑跷、中跷、高跷之分,更不知高者竟达七米左右,令人咋舌,由此而对踩高跷者顿生敬意——他们胆儿真够大的!
还有那内寓传说的建筑,那五花八门的行当,……洋洋十六、七万字的内容,旁征博引,史料浩繁,兼具科学性、知识性和趣味性。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三十把”水色
易定国
在江西万载县古时计算田亩,是以“把”为单位的,25把为1亩。可见山谷里,一点点田地是多么可贵!就在一个叫高村的地方,群山环抱之中,有块面积最大的田,有30把大。新中国建立以后,水电工作者发现了这儿拦坝建水库发电得天独厚的优势,就这样修了一个名叫“三十把”的水库。
坐着小船,悠悠地在水库里游动。水面呈青色,平展如镜。两岸重峦叠嶂,修竹成林。仿佛在欢迎远客进山。正当我望峰凝想,眼前似有红光闪烁,原来湖山脚下,一株丰碑似的火红的丹枫直指蓝天,斜阳金光,把树叶抹得光彩夺目。水面上似有火炬在燃烧。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这儿是老苏区。红军战士和赤卫队员在彭德怀同志率领下,奔走在“三十把”一带,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单是在这不大的地方就牺牲了488人。1956年当万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成立时,彭德怀满怀深情,饱蘸浓墨题词:“先烈之血浇成了革命之花。”
游船进入前边一个小湾,忽见有个竹排漂来,随即传来悠扬的歌声。坐在竹排上的是个穿着花布连衣裙的小女孩,站在竹排上撑篙的男子是小女孩的爹吧,大概是接放学归来的女儿。小女孩对着山,望着树,放声歌唱,竹排从我们身边款款而过时,她热情地向我们挥着手,脸上两个酒窝圆圆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敦煌晚暮[木刻] 李树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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