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2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作客“里千家”
安子贞
在日本京都,应邀到“里千家”作客,使我受到一次茶文化的陶冶。
那是一处幽雅宁静的所在。迎面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门,名兜门。简朴的门面,用长满青苔的柏树皮修葺的屋顶,掩映在葱茏的竹木之中,情趣尽现。进得门来,树丛间霰状的小石铺就一条弧形甬路,路面湿痕点点,显然是主人刚刚洒过水。来访者尚未登堂入室,茶道“和敬清寂”的精神就给人以深刻的感染。
我们在主人的引导下,踩着石路走向茶室,脱鞋入内,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又新轩”。主人介绍说:茶道礼仪多为“跪坐席”,即主宾都在榻榻米上曲膝跪坐,相互双手扶地施礼以后,敬茶叙话。鉴于现代人已经不习惯跪坐了,“里千家”根据嘉代子夫人的设计,新建起“又新轩”立礼席,由一主桌、三客桌组成。照明、家具、陈设给人一种既具有茶道传统特色,又具有现代交谊爽朗清新的感觉。
落坐以后,主人开始点茶。
我们饮的是薄茶,礼仪比较简单。点好茶后,主人先敬上席的客人。邵华泽总编辑是我们的代表团团长,为第一位受茶者。主人用托盘把茶碗送到客人面前,高高举起,致礼表示:“您先请”。客人回礼说:“敬受您的茶水”。这时客人恭敬地把茶碗托在左手掌上,用右手向前旋转两次,把茶喝下,然后向相反的方向旋转两次,转向原来受茶的方位上,再次向主人致谢。接着,主人又依序向次席客人敬茶。当时正值盛夏,一杯绿末香茶落腹,顿觉清甘舒畅,精神为之一爽。至此,茶道礼仪在令人留恋的心情下结束了。
用茶后,主人引我们参观“今日庵”茶室。说起今日庵,有一则趣谈:“里千家”三代家元宗旦,在建茶室时,请了清巖和尚,清巖和尚来迟了,就在隔扇裱纸上写下“懈怠的和尚(谦词)不会等待明天”字句,宗旦领会其意,就把茶室命名为“今日庵”,也通称“里千家”。在茶室,我们瞻仰了“御祖堂”,这是“里千家”用以祭尊茶道鼻祖千利休居士和三代传人宗旦居士的地方。
在日本习茶道者,无人不知千利休。茶道作为日本传统文化遗产,流传至今已有400多年。那时,深谙禅宗的千利休(1522—1591年),把吃茶习惯与禅宗思想相结合,使饮茶礼仪规范化,以“和敬清寂”作为茶道的根本精神,加以传播。据解释,“和”就是和平,“敬”意味着尊敬长者,“清”说的是洁净和幽静,“寂”即“知己去欲,凝神沉思”,是为茶道美学最高的幽雅境界。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和物质生活的提高,目前茶道方兴未艾,不仅全国有各种流派传习茶道的组织,许多公园、园庭、私宅也都在风景秀丽之处建立风格不同的茶室,用以举行茶会或招待宾客。
“里千家”是日本茶道的最大流派,也是与中国较早建立友好关系的团体,中国领导人访日,大都接受过“里千家”献茶。自从1979年“里千家”代表团首次访华以来,到不久前“里千家”第十五代家元之子千宗之偕夫人千容子访华,已是多次了。今年10月7日,千宗之为李鹏总理表演茶道艺术,宾主相互敬茶、共叙友情的电视画面,激引起笔者两个多月以前在“里千家”作客的美好回忆,同时脑海里也浮起了一个联想:千宗之先生说,中国是茶的故乡,我们到中国应该是“回中国”,不应该说是“去中国”。茶传到了日本,日本发展起文明恬静的茶文化;作为茶的故乡的中国,在茶文化方面,不是应该有更多的发掘和开拓吗?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飞越直布罗陀
章云
飞机飞离了云遮雾障的比利牛斯山,山这边竟然是阳光灿烂的万里晴空。
我把身子贴近舷窗,贪婪地观赏着机翼下那千变万化的世界。这时,飞机沿着西班牙东部的地中海沿岸缓缓向南飞行。一边是紫黛相间,逶迤起伏的陆地,一边是碧波万顷,海水连天的大海。即使在高空,也能看得见白链似的海浪冲击金黄色沙滩的情景。
突然,本来一边是陆地一边是大海的风景起了变化,陆地的另一边远处隐隐约约地浮现出另一个更大的海,混沌之中,溟溟难分。但越往前飞,那海就变得越大,越清晰,阳光下,烟波浩渺,一碧无垠。那就是容纳百川的大西洋。就在这时,欧洲这片陆地也在不知不觉中变窄,最后变得像锥形似的伸向两个大海的交接处。未几,另一个奇迹发生了,与锥形似的欧洲大陆隔海相望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与之相对的锥形陆地。越往前飞,那“锥形”变得越近,越大,几乎可以看见它后部的那片广袤而神奇的大地。那就是我向往已久的非洲!
这时,机舱里响起了播音员清脆的话音:飞机马上要飞过直布罗陀海峡。旅客走向舷窗,都想一睹这千载难逢的海上奇观。
这确实是一幅壮丽的画卷!碧海蓝天之间,两个巨人在浩瀚的海面上赫然相遇。一个叫“欧洲”,一个叫“非洲”;一个像赳赳武士,一个像凛凛天神。它们都向对方伸出了触角似的半岛,半岛上奇峰兀立,怪石嶙峋,像两个雄峙海隅的巨石古堡,深沟高垒,虎踞龙盘,守卫着各自的大陆。欧洲这一边的海格力斯双柱就像传说中的“天极之柱”,赤崖千仞,飞石凌空,直愣愣地插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相传在古时候,欧非两大陆原来是连在一起的,古希腊大力神海格力斯以他那力可拔山的非凡力气,将连接欧非大陆的高山强行推开,推出了这道长58公里,最窄处13公里,最深处800米的直布罗陀海峡。
从飞机上俯瞰,直布罗陀海峡就像一堵被人为地截为两段的大堤,截口处就是海峡。它像一个一蹴而就的小闸门,闸门两边蔚蓝的海面上,舰船竞渡,艨艟驰骋,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就是这个小闸门,它扼住了地中海通向大西洋的咽喉,大大缩短了地中海沿岸诸国通往美洲的航程,哥伦布当年就是经过这里去发现那个新大陆的。但是,这个小闸门截断了欧非的通途,致使如今每年差不多有一千三百万旅客和几百万吨货物不得不借助空中和海上的运输工具。千百年来,欧非两洲的人们幻想在这茫茫的大海上能出现奇迹,但由于时代的局限,他们只能望洋兴叹,徒然地编织着那些美丽动人的神话故事。
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与日俱增。从70年代起,海峡两岸的人们就提出了建造连接欧非大陆工程的大胆设想,摩洛哥人建议在海峡上空飞架桥梁,西班牙人则主张在海峡底部挖掘隧道。80年代以来,多少次可行性研究已经在海底和两岸的崇山峻岭中进行。欧洲大市场的即将形成和马格里布五国联盟的建立给这一工程注入了新的生命。人们普遍预测,这项旷古未有的工程将于2000年前后动工。这将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又一壮举。一旦大功告成,汽车只须行驶半小时,就可以从欧洲抵达非洲。宏伟的蓝图激励着人们立志要把幻想变为现实,天堑变为通途。诚如我在飞机上所遇的一位卡萨布兰卡商人所言:“三千五百年前,摩西曾率领希伯莱人过红海而不湿鞋,我们今天要在海上再创奇迹,过地中海而不湿鞋。”
飞机飞过了直布罗陀海峡。回首望去,海峡依然映现在远处,忽明忽暗,若即若离,海市蜃楼般的身影给人们留下了无限的感叹和美好的遐想。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不宁静的夜
竺栩
小镇的中心商店早打烊了,在夜半的微风中,显得孤单而寂寞。佛蒙特山区的7月,到了夜晚仍透着丝丝寒意。
我们这样坐在汽车里,已经等了半小时。詹妮弗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忍不住一个劲地打呵欠。她这个国际培训学院的副院长,在华盛顿出差10天,天天工作16小时,今晚刚刚回到借住的林恩家,不累不困才叫怪呢。我暑假和林恩家住在一起,一个月来还只是第二次见到繁忙的詹妮弗回家。她热情开朗,我们是好朋友。
我回头望了一眼后座的那位可怜巴巴的“不速之客”。这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半夜十二点半来敲我们的门,哭诉跟着表哥上山跳舞喝酒,因为不到合法喝酒年龄害怕被发现而独自等在车里,直到深夜不见表哥回转的影子,孤零零地在山顶害怕起来,迫不得已才壮着胆子走下山来请求帮助。或许此时她已有了一些安全感吧,看上去平静多了。
我们等了很久,还是不见约好来中心商店接女孩的男友到来。女孩从投币电话回来,显得失望,说男友忙着照料刚刚关门的意大利饼店,压根儿还没上路呢!她不好意思让我们再陪着等下去,请求我们回家,她一个人等。
我一边为这个男友的冷漠生气,一边为女孩的安全担心。詹妮弗果断地对女孩说:“街上又冷又不安全,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撂在这里。你挂个电话回家,我们送你回去吧!”
于是汽车开上了高速公路。
詹妮弗把车停在女孩家门口。房子整个是黑的,看来她家的人都安睡了,似乎并不担心女孩不回家。女孩只轻声道了声谢,便往家门口跑。詹妮弗关切地透过车窗注视着女孩,直到看见女孩进了门,才放心地启动汽车往回开。
“可怜的女孩!”詹妮弗叹道“我希望她吸取教训,下次别再干这事了,她看来吓坏了。”接着詹妮弗若有所思地告诉我,在美国,不到合法年龄而去酒吧的青少年比比皆是。
我连连点头。在美国上了一年大学,我已经眼见不少同学互借学生证非法外出喝酒,凌晨三、四点才酩酊地回宿舍。
“这女孩好幸运,碰到你这样热心帮助她的人。”我对詹妮弗说,“否则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詹妮弗笑着摇摇头:“她的确幸运,没出事。我,并没有做什么。”汽车驶过城区。霓虹灯下,三三两两的男女东倒西歪地在街上走,好些是年轻人。詹妮弗不禁深深皱了一下眉:“这些人是喝醉了。真难以想象,有些人在酒吧里泡一夜,通宵达旦喝酒,第二天早晨才开车回家。”
“一定不少车祸吧?”我简直明知故问。“可不是么!”詹妮弗耸耸肩。汽车开回小镇,驶上盘旋的山路。果然我们先后看见两起车祸,警车闪着蓝灯停在一边,警察们忙碌地作善后处理。
“瞧,多半是酒后开车。”詹妮弗说。
我笑了笑,向车窗外望去。夜幕的星星闪烁着,我忽然意识到,这里人人拥有而往往不知珍惜的无穷微妙的夜晚,是一篇安详和谐与喧嚣凌乱的组合乐章。
当我们推开家门时,已经深夜两点了。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课本的启示
陶翠屏
我在德国期间,偶然从房东的小孙子那里见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事,颇有启发。有一天我无意中翻阅了这个上小学的小孙子的教科书,看见在课本第一页上贴着一张有许多学生名字的表格。它使我感到很纳闷。后来当我与房东和她孙子交谈中,才得知,他所用的课本是旧的,而表格中所列学生名单均是这本教科本的曾经使用者,课本属于学校所有。他指着课本说:“这些课本在寒暑假期间放在学校图书馆保存,每当新学期开始时,老师从学校图书馆领出来,然后分发给每个学生。学期结束时,学生又将课本交还给老师,等下一个新学年开始,又将这些书发给新同学。我这本书已有4个学生用过,我是第五个‘临时主人’。”我惊奇地问房东:“学生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用旧课本?”房东笑着答道:“家长省了孩子的书费,有谁不愿意呢?另外,也可减少不必要的重复印刷,而更重要的是,可以从小培养孩子爱惜书籍的好习惯。”我又问:“小学生年纪小,怎样才能督促他们不弄坏书呢?”房东继续解释道:“课本上第一页的表格便是督促的手段。在学生用课本之前,首先在课本第一页上表格内填上自己的名字,当老师收回这些课本时,又在表格上填写学生对书使用好坏的评价、使用的时间以及学生所在的班级。当然课本也不是无限地用下去,总会有丢失、弄坏和自我淘汰的现象,如教学内容变动而需要更换教科书时,或者课本使用次数太多,以致陈旧不能继续使用时,这一批课本,可免费归最后使用这些旧课本的学生,学校出钱再买新课本给下一批学生。”我又仔细地翻了翻他的所有课本,发现这些课本中几乎没有划线或者作什么记号,也没有拆页损坏现象。因为每个学生精心使用、细心保管,希望让它完整无缺,整洁干净地传给下一批同学。
像原西德这样一个富裕的国家,每个家庭完全有条件为自己的孩子购买新课本,可他们采用了既节省又能教育孩子的办法。这给人一种很好的启示。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首饰店门前……
自一九八九年夏天起,苏联市场上购买金饰品的人激增。在列宁格勒的新斯莫林斯基沿岸街上,有个名叫阿克瓦玛琳(蓝宝石)的金首饰店,我曾去看过几次。商店上午十点营业,可是在开门前,排队队伍已经挺长。快开门时,义务值勤人开始查号。他是来得最早的顾客,将号码、姓名一一登记在纸上。现在,当他念到一个号码时,拥有此号的人需说出自己的姓,若和登记的一样,证明此人确是此号,反之,那就不客气,此号作废。据排队者相告,有的人是头天晚上八点就来站队了。排队人多半是成年男女,也有年青姑娘。我看见士兵、海员、教师也在队伍之中。有位姑娘因站久了,在原地跑跳暖和身子。一旁的老太太打趣地说:“要爱美,就不能怕冷!”有个士兵告诉我,他是为了给家乡的女友买耳环作生日礼物。
九点五十分左右,维持秩序的警察走来。像所有购买紧俏品的长队一样,这个队的顾客也要向警察出示他们的当地居住证,否则无权购买。
开门后,顾客按次序进入商店,买到首饰的人高高兴兴。但每天供应数量有限,队伍后面的人往往没有希望,不得不扫兴而归。
有一次,我走在列宁格勒繁华的涅瓦大街上,有位姑娘主动与我搭话,问我是否要金项链,并展示与项链封在一起的写有重量、成色及价格的国家出厂证明。她说这是她排队买来的,如果我要,多付二百卢布即可转卖给我。可见排队争购首饰者并非全是自用,这种倒卖者,在当今的苏联并非鲜见。苏联大城市排队抢购的现象较普遍,连不少食品、日用品之类也是抢购目标,何况作为货币保值以及倒卖赚钱手段的首饰当然成了抢购的主要目标。自一九九零年初以来,黄金珠宝的国家价格已上涨百分之五十,但争购者有增无减。苏联部长会议宣布,从十一月十五日起放开高档商品零售价,其中包括首饰,意即这类商品又得提价。价格上涨后的首饰制品市场动向会如何?这也是当地人的热门话题。 张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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