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戴云山牧鹿人
林万春
秋天的戴云山,是一个清凉的梦。
为采集植物标本,我进了戴云山。环山的葳蕤林莽在凹地上漾出一个个阒寂的“潭”,深蓝浅碧,渺渺幽幽,人便似独木舟,漂进树、藤、草、花浓抹而成的世界。秋阳中,斑鸠领着路,折射着梦似的光晕。我频摘匍匐一路的药用植物,像阿里巴巴叩开宝窟,心醉醉的,好似自己也成了神话中人。
一株水杉——活化石,蓦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正当我怀着浓厚的兴趣观望它的时候,数米外的灌木丛飒飒摇动,一头梅花鹿顶着珊瑚大角猛蹿出来。它对我稍作张望,便如风遁去。我向鹿回头处看,林间又一片花摇动起来。树丛中转出个穿白底蓝花格子衫的女孩子,裸着双足,裤筒卷到小腿上,一路蹦到清清涧水边。
我上前攀谈,才知道她是牧鹿的姑娘。洗濯之中,她蓬松乌发下的脖颈不时滚下一粒粒水珠,清泉泠泠,映出那恰到好处的腰身。戴云山鹿园,进行北鹿南养已经六年了,8只吉林梅花鹿发展到60多头。牧鹿姑娘唇红齿白,说起养鹿神采飞扬,直打手势:“鹿记性可好,出门走哪条道,回家还照原样走。头鹿看群可尽心了,入栏只要看它在,那就不用点数。公鹿到长茸时才乖呢,它们不打不闹,怕伤茸,还常到泉边照影子,像女儿家爱花俏,你信不信?”
姑娘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落叶沙沙作响,鹿群拢了过来,刚才瞪过我一眼的雄鹿,走到姑娘面前,放肆地把头倚在她高高的胸脯上。“你看,它就是头鹿!”姑娘不无几分娇嗔,却频频摩挲着鹿颈。后面洒满阳光的草地上,鹿们有的在撒欢,有的在嚼草,有的则像在沉思……
眼前皂荚树叶黄了,像打上蜡,鲜亮亮地喧哗;到处有野菊花矜持的笑影,芳唇微启;还有不知名的野果,树上树下垂挂着肥硕的“惊叹号”。戴云山的秋野是沉甸甸的,充满沁心的芳芬。
我又转到开阔的山坳。一会儿工夫,长嘴翠鸟惊叫着掠过枝梢,山岚氤氲,渐归混沌,随即雨点“蓬蓬”地砸向草叶,变成炒豆子般的急骤,戴云山整个拉起灰蒙蒙的雨幔。林边的小草寮里冲出个小伙子,把我拉了进去闲聊。
小伙子也是牧鹿人,他在前山收大豆:“梅花鹿长茸得喂精料,我们也栽棕种茶,为了增加收入,扩大鹿园。”小伙子右手掌缠着纱布,清瘦而精干,他和我谈起鹿园的活计,砍木头、搭鹿栅,野外放牧,越冬护羔,采草叶等等。“当然是苦,不过出口六斤鹿茸,能换回一台山地拖拉机呢!”我和小伙子谈到那姑娘,谈到她对牧鹿的自豪,小伙子心疼地说:“没那么好玩,她可是哭过鼻子的。那只头鹿原来可野了,她偏要去驯,跌跌滚滚了八九天,膝盖头都被磨破了,差点叫人抱着下床。”
“你说我啥?说说!”夹着雨点,那姑娘正巧闯进草寮,她抱着一大捆鹿草,衣裳冷渍渍地贴着,竟还咯咯笑个不停。
“我在说一个野姑娘!”小伙子很快生起一堆炭火,让我先去烤烤。虽然他目不斜视,貌似公允,但我明白这火是他为姑娘生的。
火边围坐,我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小伙子原是城里的工人,现在到这里学牧鹿,姑娘的阿爸,就是小伙子的师傅。过去光听乡下姑娘进城,今天却看到城里小伙子下乡,苦点累点又算啥,在社会变化中,他寻觅着自己的人生价值呢。
浮云带雨,来如闪电,去似彪风。年轻人像小鸟出笼般扑出去,小伙子先攀上巉岩,又回身拉住笑嚷嚷的姑娘。山下有广阔的世界,鹿栏、村舍、清泉以及绿树隐隐的远方城市。两个人站在蓝天下,像一缕长青藤挽住一株丹枫树。那只头鹿温驯地在他们身后转悠。
“将来在这里盖个梅花鹿的研究所,多好!”习习山风送来喁喁低语,声音越来越小,像带着幽兰的气息,像云与山的依恋。
天放晴了,绿鸟向湖塘远飞,我沿着湿漉漉的山道下山,雨后的空气里散发着千花百草的清芬,高树上的辛夷花举着鲜红的“笔毫”,抒写着戴云山的情愫。云雀在蓝天上拍翅欢叫,唱着这崭新的牧鹿之歌。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惟俭可以助廉
党中央、国务院在近期内做七件群众普遍关心的事情,特别是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取消“特供”、乘坐国产车、吃工作餐等具体做法,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这种率先垂范、从“我”做起的精神,很值得称道。
汉乐府民歌《城中谣》唱道:“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此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也。时下,一些地方党政机关也纷纷作出做“五件”、“十件”的决定,余以为,此种“上行下效”甚得民心。君不见,五六十年代,县委书记骑车下乡寻常事,现在可真“旧貌换新颜”了,一出门:县里是“两头平”,乡里是“帆布篷”,真有点无车不出门的味道。
我们不反对“快节奏”,更不是一提艰苦创业、过紧日子,就倏地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人们还去过啃树皮、吃草根的生活。但“惟俭可以助廉”的千年古训,还是有借鉴意义的。我们在办一些事情中,尤其要体察国情,讲究量力。
“历尽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中国本来就不富裕,更应该提倡勤俭。可惜近几年,勤俭二字被淡忘了,奢靡之风日盛。自然,“超前消费”既非老百姓的口号,也不是群众带的头,这个教训值得吸取。如今党中央带了个好头,但仅仅是个开头,真正取信于民还要靠广大的带“长”字号的人跟着带头。
唐代沈佺期《钓竿篇》有两句诗说得好:“为看芳饵下,贪得会无筌。”那上钩的鱼儿,只贪图芳香诱惑的鱼饵,对于捕鱼的竹器,视而不见或全然不放在眼里。其结果是被人捕捉。所以,厚搭搭的人民币,甜蜜蜜的奉承话,要清醒地辨别一下来路与企图。“币厚言甘,人之所畏也”(《资治通鉴·晋纪》)。廉洁,可以精神清爽,了无负担。于谦不是说过吗:“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入京》)。奔小康的带头人,何妨温习一下方志敏的《清贫》呢。          邱文亮 姜芳


第8版(副刊)
专栏:世纪风

吻吻阿爸
艾菲
从意识到自己长大,也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是从不能再吻吻阿爸开始的。
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放学,阿爸蹲在屋前道地上给我做一把带红缨的小木枪(那个时代的男孩女孩都玩这个)。我一高兴,便搂住阿爸的脖子使劲地亲起他来。这时,奶奶从屋里走出,满脸不高兴地说,那么大的姑娘了,不怕羞。我呆呆地看着奶奶,小手无可奈何地松了下来。自那以后,我一直没有再亲过阿爸。
那一年我才11岁。
自小是阿爸带的。阿爸爱喝烈性酒,阿爸说砍柴背树时喝上一口,人就爽气多了。于是阿爸上山砍柴背树,我总拎着一个用木头自制的酒壶儿跟在阿爸后头。阿爸一伸手,我便知道他想喝一口,便将酒壶的木塞拔出递给阿爸,有时太高兴,还让阿爸蹲下来,我踮着脚尖往阿爸嘴里灌酒。阿爸爱捕鱼,他一扛鱼筛和铁棍儿,我马上拎起鱼篓跟上阿爸。阿爸把鱼逮住放进篓里,我便把小一点的鱼偷偷放回溪里,阿爸见了笑笑,也不生气。当黑、白、红、绿大石斑鱼装满鱼篓时,阿爸驮着我在幽黑的龙潭里游上几圈。阿爸大雪天狩猎,我怀里总是揣着一盒用塑料纸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火柴盒和香烟,坐在背风的山凹里等阿爸。阿妈至今还常说,阿爸当民兵连长那阵子,抱着我喊口令。前几年家门上还能看到一个褪了色的小女孩像,阿妈说,我去外婆家住了几天,阿爸想我了,便随手画了一个。阿妈还说,我小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阿爸喜欢我,我也喜欢阿爸,山岭上、小溪里,到处都有阿爸和我手牵手的情景,高兴处,阿爸抱我,背我、亲我、颠我、驮我,我亲他又粗又硬的胡子,逗他。儿时多少欢快的时光在阿爸怀里、背上度过,多少温馨的睡眠留在阿爸怀里,阿爸背上。
一晃20多年过去了,阿爸已是白发满头,我也从一个山妞儿变成了研究生。远远地离开了阿爸的那个小山村,到了京都。
看到城里女孩子同父亲手挽手的情形,我心里便会激起一种渴望,能像儿时一样牵着阿爸的手在家门前的小溪边再走一趟多好!可回到乡里,见到奶奶,我便觉这念头怪荒唐的。阿爸也拿我当能商量大事的人看待了。难得跟阿爸见上一次,阿爸每次总沏上两碗茶,端一碗给我,然后认认真真地与我商量着盖房子的事、弟妹的事。阿爸眼里的我也不是小时可以随意亲热的女儿了。这次见到阿爸,见他额头上又多了一条皱纹,白发也愈加多了。阿爸老了,我心里想着。
我依然和阿爸认认真真地聊天。虽然阿爸幽幽地说:“小时候你真喜欢我”。说得轻极了。然后阿爸马上转了话题:“那么远,每天的上下班时间里,我那颗心便悬着了。你骑车骑得比男孩子还野呢!”
我怔怔地看着阿爸,一股说不出的亲情从心底里涌起,我真想像儿时一样搂着阿爸的脖子,吻吻阿爸那满是皱纹的额头,理理阿爸那满头的白发,然后对阿爸说:我更加喜欢您,更加热爱您。可这一切只能留在心里,留在梦里了。一切因为我已长大,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古老古老的小山村里。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雷州三元塔
蓝江
“登临几度生秋兴,咫尺身依日月光”。这是清初雷州海康进士陈瑸在游览三元塔时写下的诗句。
三元塔,位于雷州半岛海康县城之东南,是广东省著名的砖塔。它初名启秀塔,意即“启发文风,人才辈出”。后在挖地基之时,挖出蛇卵三个,即认为这是“三元及第”之兆,因此,改称为“三元塔”。
据史志载:唐朝时这里建有开元寺,寺旁有座石塔,至明代万历年间寺废塔毁,当时雷州府推官欧阳保乃在原石塔遗址上重建现在这一砖塔。
三元塔,分九层,呈八边形,高57米。从造型和结构上看,它是以棱角牙子砖和线砖互相叠涩出檐,显得冠盖嵯峨,重叠雅观。塔下大上小,逐层递减收分。
塔的底层,筑有很大的石刻须弥座,八面皆有精美的浮雕石刻,如麟趾呈祥、狮子戏球、龙争虎斗、玉兔灵芝、双凤朝阳以及猴子摘桃等,线条粗犷,神态栩栩如生,乃是具有地方风格的明代石刻艺术珍品。现在,三元塔经过整修,更加英姿焕发,矗立雷州,吸引了许多海内外游人。登临极顶,倚栏眺望,则雷州胜景,尽收眼底。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啊,西湖
王恩宇
你以天然的质,
绝美姿色,
千古不衰的诗韵,
吸引了天下游人。
他们把对你的眷恋,
凝成诗行,
凝成画卷,
凝成一种骄傲,
凝成无数耐人寻味的梦……
尽管你慷慨无私
把所有的美都给了来者,
却从不记住任何一张面孔、一个名字。
这是一种冷漠?
还是气度和胸怀的博大?
啊,西湖!
然而,每一位来者却把你深深印在心上,
只一次相见,
便爱你终生,
并把因此构成的回忆,
时时翻阅,
向人炫耀,
频频欣然回味。
这是一种痴情?
是对美的渴慕?
还是什么?
我难以说清。
啊,西湖!


第8版(副刊)
专栏:

犁地(版画) 王成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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