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1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粮油交响曲〔报告文学〕
沙林 陈书乐
真好,这块地方!有人这样赞叹地处中原的濮阳。这话里除了承认古兵家必争的这块大河之腰、冀鲁豫三省牵手处的重要性之外,更多是赞美濮阳的今天。其实,黄河肆虐,兵燹连绵,使古代的濮阳没给人太多美好记忆;这里剽悍的民风以及从这里拔刃而起的瓦岗军、王仙芝和绿林军,也仅给它一个“义士故乡”的虚名。真能使昔日绿林聚啸之地变得风灵神秀的还是社会主义制度下人民的创造性的劳动及其丰硕成果——粮食和石油。
回眸田野中的憨笑
中原油田勘探局党委书记林治开第一次到河之侧的农屋是1986年4月他兼任濮阳市市长的第10天。
太阳把黄河堤里堤外广大无草无木的盐碱地照成白色的朦胧,北方刮来的旱风唱着凄凉的古歌,河之侧有块竖着几十间泥屋的地方叫王窑村。
林治开弯下高大的独臂之躯钻进村小学那歪歪扭扭的没有窗户的泥屋子,乍一进一片黑暗,只觉有些弱小生灵在喘息,过一会才分辨出泥台子、泥凳子和十几个“泥孩子”。
在一间敞着黑洞的泥屋里,他们看到一位老太太蜷在一堆草上,旁边有只结了厚垢的大碗,卧着一只狗。林治开站在黑暗中没说话,眼泪却慢慢渗出。
中原油田初期的首脑机关叫“会战指挥部”,吃、住、干都在帐篷里,从胜利油田那边吹来的夏风掀起门帘,使人能看到豫东清澄的天空。总工程师手执教鞭望着远处想象中的海平线说:我们这里在古地质年代是海底,西部造山运动和黄河不息的携沙而来使经亿万年沉积的古海洋生物似乎永恒地沉息在厚土坚岩下。当这片海底成为陆地后很久,历史才进入所谓“英雄时代”,“五帝”之一的颛顼在“新陆地”上结交西方华夏部族与东方东夷部族,演进着物质运动的另一个范畴。很多年过去了,宇宙似乎忘记了歇息在地层深处的海洋生命,它们慢慢变成石油。
这是历史宁静的片刻,领导班子的几位成员在微风掀动帐篷一角的时候都面朝黑板并肩而坐。林治开的年龄最小,被称为“老九”。其他8位目前已不在油田领导岗位,“老九不能走”因而成了一句戏语在油田流传开来。当实行大型工业基地的领导同时兼任当地政府的主要领导的新体制时,这“老九”便又当上了濮阳市市长,后改任书记。
市委市政府的新领导在濮阳由县立为市不久的百业待举的时候,在市政府及各局委都租用农民房办公的时候,在新班子面对着白茫茫大地的时候,立的第一条大政方针就是发展农业。他们把投资重点放到农业上,濮阳人总骄傲地说,“农业要投入”是他们早于全国几年提出的,用当时林治开的话说,没钱卖了裤子也得干!
新班子组成没几天,就组织了两个调查组,一个由副市长王日新带队,从位于黄河中游的新乡沿黄河大堤一直走到入海口,一个就是林治开带队,调查濮阳境内的“沿黄三县”。市委、市政府提出的到1990年全市粮食总产达25亿斤,人均收入500元的奋斗目标,以及治水兴农的决策,就是在这些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制订的。
林治开站在老太婆那间只有一堆草、一只碗和一只狗的黑屋里没说话,抹去慢慢沁出的眼泪。屋外,断壁危房映着刺目的白太阳,老太婆的儿子在林治开的骂声中耷拉着脑袋。当林治开到他的黑屋里看到一只驴和几个脏孩子在满地滚,面缸里没面,盐罐里没盐,就没有说话。回去后叫人把大米、棉被和钱给老太婆送去。
这里十年九旱,不旱即涝。老百姓整年要干的事就是领救济粮、防汛和逃荒,现在还加了支援油田。
离这不远的栾庄村与王窑村那种500口人中80多条光棍、4年没娶过一个新媳妇的穷困状况差不多。光棍绝户和人口外逃使解放初期的187口人减至1986年的96口人。在干部会上,穿着黑棉袄和灰的卡的本地新老干部在烟雾腾腾中呈现着既焦灼又略带欢欣的神色,他们望着新领导想,栾庄大概不会在地图上消失了。
心是什么
林治开是干脆利落、不讲情面的人,8点钟开会,你市领导晚来几分钟也得挨批评;他上午布置给秘书的任务,下午就问结果;他驱车从北京开会回来,在破损的公路上颠簸12个小时,每每不回家,而是直奔工地。比如30万吨合成氨工程,乙烯工程,主干道工程等,这些工程是他的骄子,动工才几天,他就着急地问怎么还这样子。
石油人中有种粗线条的性格,与我们习见的部队军官那种夏日雷雨般生动的性格很相象。在戈壁荒滩、飞砂走石、铁、火、油交汇的环境里,这种作派比娓娓而谈更管用。
在油田人把油田精神、油田作风带到农民中去的时候,油田人也以自己的传统精神在广袤的农田下进行着艰巨同时又是饱含现代科技的劳动。
同在黄河大堤上走,中原油田勘探局局长金毓荪会看到广大河区底下的“东濮凹陷”,海从这里退下了两千万年,遗下的浮游生命变成了石油,引动20世纪80年代人的心弦。金毓荪的眼神或许闪着询问,为什么这里的油深于全国其他地方?为什么工人们在举目不见炊烟,只有滚云和风的原野上,能有那么大的劲头把油从地底3000米处取上来?
这个全国第四大油田是从什么境地起步的,金毓荪最清楚,胜利油田吹来的风送来第一批工人时,这里同王窑村的农民看到的一样,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当宁静的中原大道、富丽堂皇的文化宫以及有拱形大门的办公大楼梦幻般出现时,油也流向了世界。那是从“有盐高压油气层”取上的油,来之不易。10年飞花都成了泥,老工人更老了,他们把自己的儿子又送给了油田,还把妻子送给了油田附属下的农场、渔场、加工厂、修理厂、商店。这些附属单位组成了油田的劳动服务公司。公司的总经理赵树桐曾是军人,他像军人一样受命领导他们,滋养着油田。
中原油田产量每年的增长是与油井老化等难题进行了艰难搏斗后取得的。油井越来越像干瘪的乳房,却须为国家拿出更多的油,在这里担当领导,确实得有更多的内在毅力。值得欣慰的是湖北、安徽、山东等新勘探区的信息,以及新技术的注入,给中原油田带来曙色。技术——“新时代之王”,使1986年以来中原油田钻井速度每年增长18.7%,成本下降5.3%。
这时,金毓荪满脑子地震勘探、开发、测井、泥浆、采油,但他还是清醒地知道,要时时想到工人的心。
工人的心是什么呢?一个工人的妻和子在南方农村,他每年有半年的分离,住在黄河边的板房内,碰到困难就光着膀子上,想妻和子啦,却只能看星稀月明、风响树摇。一夜他梦见妻飘然而至,欲言又止,转而即去。第二天他神情恍惚,被人搀下井架。这时电报来了,是妻的噩讯。他回去办理丧事后把五、六岁的儿子带了来。早晨,儿子从板房里跑出来,跑到能看到泥糊糊的人在井架上晃动的地方向父亲挥手。井架上的工人都能看到,那么小的一个人,每天在草丛中向他们挥手。
刘邓大军曾从这里渡河
市领导在4月沿黄调查之后,论证研究了7个月,提出了以治水为中心,以引黄种稻、改土为重点,进行综合治理的方案。这与农民的想法一拍即合,十万民工呼一下聚了起来,不要政府一分钱,自带干粮上工地。任务由市分到郊县、分到乡、分到村,再由各家各户包了起来。千家万户的男女老少一起上,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中午则躺在寒风不到的角落,啃干馍、喝凉水,说着梁山遗事。两个月内,十万开渠民工挖出940万方土。
11月到第二年1月的转换是在阴云中不知不觉进行的,当寒风在夜中过去,雨雪会在白天翩然而至。林治开在泥泞中试探着前进,因为薄冰并不坚硬,独臂使他平衡困难,他摇摇摆摆已无力顾及扑面的雨雪。农民逐渐看清了正在走近的一行浑身泥浆的人,他们听到为首的独臂人向渠底泡在泥水中的他们喊道:别冻着了!
40年前为刘邓大军摆渡的老水手孙东稳的两个儿子也在十万民工中。开始他们因本村不得益不愿上工地,老水手把两个儿子带到“刘邓大军孙口渡河处”之碑前,指着翻滚的黄河说,当年飞机轰炸、机枪扫射,我什么也得不到,不照样为大军摆渡去了吗……老水手胸前飘逸着白胡子,渡江忆旧是他最光彩也最严肃的事。他的目光催促着两个儿子扛着大铁铲上工地去了。
半年前,有一条把黄河水夺来向北运送100公里的“濮清南”大渠就已挖通了。这条渠的挖成实际回答了实行家庭责任制后千家万户分散的农民能否搞大型水利工程的问题。市领导下了死命令,工程一定要在小麦两个浇水期中间完成,市领导亲自督阵,三次亲临全线工地,各县县长、县委书记和乡、村干部都吃住在工地,结果49万方土方在14天内完成,众人自己也被惊得目瞪口呆。“有水和渠,可以种水稻了。”土地的催促是无言的。
工人喜欢这种充满感情的豪爽
当濮阳地界不再白茫茫一片时,土地就珍贵起来。农民看着载重车在田里出出进进、钻塔拔地而起就心疼起来。一些人原来就憋着气:油田有钱,一段缆线,一个法兰就够我们吃一年。民风剽悍、恶从穷生,呼啦啦,百姓们一下子“扼”上了油田。断路、截车、偷油——连滚带爬把黑糊糊的原油偷回茅屋里土法上马竟也熬出了汽油。那时,大多数工人老大哥都没脾气,中原油田井下作业公司的人竟能和农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公司和附近村庄欢洽融融,生产不受干扰不说,鲜果菜蔬还能得到优惠供应。公司党委书记赵丕和说,这局面是用心换来的。
他们谁不是农村来的,清楚农民守着一片薄地的艰辛。他们真诚地投入扶贫实践,从自己的利润提成中拿出汽车、机器、电、油,同技术一起献给农民。中国农民,狡猾后面就是纯朴,虽仅分得一羹,也以诚相报,他们互相教育,制定公约,保护油田的设施和生产。他们还在井下公司一处林木茂盛的院落立一大石碑,感谢井下的无私援助。
赵丕和无公务时从不主动找领导攀谈,这在当今似乎不是一种“为官之道”,他自言对生活和官职没有什么欲望了,只求好好干,对得起党的教育。
春夏之交,赵丕和带着“工程老总”、“地质老总”等三四十个总工程师和二十几个机关干部到公司属下的修井大队实行“三同”。“三同”一词外来者耳生了近十年,恰逢中原油田“513”大会战,颇见一些机关干部油污一身地到井位劳动,完了活端着饭盒排队买饭吃。
“疲劳战术,天天会战自不可取,特殊情况下会战怎么能少!”井下作业公司办公室主任张建科针对社会上对会战的一些看法这样说。中原油田处在华北电网的末端,供电质量差且无保障。
3月份扑天盖地一场大雪,几十条电路停了电,一个个井架都停了钻,电路修好时,地底几千米深的地质情况早已飘云般地变化了。恢复了一个多月才正常,产量大减,于是有个“513”大会战,意思是500口油井,100口水井,一天要增产3000吨。
井下作业公司经理刘代臣是作业队长出身,苦干出来的,一些人说他在油田没根没底能当正职不简单。事实说明除苦干外还是要有些机缘。一次会战,一二把手都不在,他当了多年副职,任临时指挥,每晚向领导汇报,简单明了,口齿清晰。从此他以他自己的风格赢得了同志们对他的信任。他一般不在办公室指挥工作,而是把各部门负责人叫到现场,当场拍板。有一次电线线路更改,原预计得六七天,他盯在工地上,一天就干完了。他这样干,一个月几乎能顶平常半年的工作量。他上任初,时间过半任务只完成十分之一,他领着干了一段后,效率飞长,结果提前一月完成全年任务。这样的人当第一把手,上上下下谁不喜欢?
刘代臣对工人有感情,夏天他让机关干部把办公室的电扇都送到前线工人的板房里,他第一个把自己屋里的电扇往走廊最显眼的地方一放,在旁边立着什么话都不说。
一年有近三分之一的黄昏,他们是这样度过的:赵丕和身上沾了些许油污与工人一起从井位回来,走进夕阳下有些辉煌的新食堂,旁边围着显得有些兴奋的青工。赵丕和绘声绘色地讲20年前用100马力的“东方红”往油井里下套管,得脚手并用拉操纵杆,机器还嘎嘎直叫。青工们现在用150马力的进口车,想象不到过去的艰难。这时,暮霭笼罩了另一块田野,刘代臣可能正随便披着油污的工作服,捧着从老百姓那买来的热烧饼小跑着穿过小径,钻进工棚,每人两个,当然还少不了沽点洒。北方工人对于带点落拓兴味的豪爽是格外喜欢的。
黄河千里不能唯富一套
当阴云浓厚起来时,守在办公室窗口的干部们有了喜色。秋末之雨随风斜飘到文件上的最初几滴,林治开以为是茶杯里掉的。他在雨将停未停时,叫上几个干部驱车直奔岳村的地里。远处才能看到飘动的雨烟,近处是由干黄变得柔润的土地。林治开蹲下来用左手深深插进泥土里,挖出一把看墒情。如果没有干粉样的土飘出,那就可以播种麦子了。
播种会议是第二天召开的,军令如山,全市动员,与石油人无异。
其实小麦在这里已不是决定性的农作物了。由于林治开动员十万大军治理黄河滩,开沟排涝,筑闸防旱,千年的不毛之地今日已有十几万亩水稻呼啦啦在与黄河一堤之隔的广大地区冒了出来。养鱼、种藕、植苇、种西瓜。洼地河滩每人植活五棵树是硬性指标。
黄河滩区种西瓜是林治开大力提倡的,这是大自然和谐的一种体现:黄水通常在西瓜抢收后的几天漫上来。收获季节,市里漫天遍野都是西瓜,林治开放了一堆样品在办公室,异地客人来了,先向其推销西瓜再谈工作。那些日子,当别的城市西瓜价格直线上升时,石油工人望着家里堆积成山的便宜西瓜有些迷朦。
搞扶贫的一班人对流传千年的“黄河千里,唯富一套”的民谣很怀疑,他们不相信民族之母只钟情一地。他们的口号是动真情,鼓真劲,为脱贫办实事。几千干部向市领导机关立了军令状,1人包1乡或1村,吃住全在乡村里,什么时候脱贫了,什么时候回机关,回来后工资向上浮动一级。表现不好的马上撤回处理。有些过去喝茶看报的干部现在早上第一件事是跑到地里看庄稼。太阳驱散晨雾时,他们才回去往炉灶里塞第一把柴禾。
只要人的真情能在瞬间光耀
张建科和党办主任韩万吉把井下工艺说得优美如诗,他们说,人称他们为“油田大夫”。他们说,当一个井到了暮年,油快不流了,用一种机器把几千米深的那处岩石弄出无数缝隙,把砂子填进去,让本来被岩石挡住的油顺着缝隙渗出,这叫做“压裂”。这在国际上是一种最新技术,井下作业公司的工人使用两种美国的压裂车群把这种人与自然的伟大溶合表演得引人入胜。那种轰鸣和浩荡的场面,使人瞬间觉得是远古人类的一种伟大仪式,几十台各色各样的车围着一个井架,把人类的力量送到几千米之下的溶岩的故乡。石油工人一生就是在这种场面和裸露自然本色的大漠草原中渡过的。
“压裂”的展开使中原油田原油增产几十万吨,获纯利1300多万元。而使中原油田压裂技术的研究居第一流的也是井下公司。
赵丕和、张建科、韩万吉他们是做人的工作的,他们并没凝在时间的隧道里,却提“三老四严”、“两参一改三结合”。他们说是试了各种办法后,重新把这些口号从灰尘中拾了起来。他们说人的欲望是不能无穷地挑逗,忠诚、热爱等精神因素是干大事必不可少的。燃起人们内心这些精神火花,有一个简单却又很难实行的绝招。
“清除那些邪恶和腐败吧!”可惜绝招是呼唤不来的,井下领导干部说。刚搞完一次招工考试,别看仅是几十名合同工,几千名职工都盯着呢。考前我们规定,如发现作弊扣除半年奖金、降半级工资。不动真格不行了,群众对为政不廉恨得发疯,一个走了后门,几百个骂大街,积极性根本无法提高。
这次招工真是一场险恶的经历!一天清晨,出题的校长带着两个老师悄没声息地跑到山东聊城。他们不准写信、打电话,吃住在一起,互相监督。等考试的当天清晨六点,三位带着出好的题回来了。考场一间屋子有十几个监考的,一个老师就监视几个考生。考卷是由20多个老师流水判,一人判一题。如此之严还是有人作弊,一个15岁女孩子把头发剪短,脸上涂了些什么,扮成她哥哥的模样。老师看到别的孩子投去的目光有些蹊跷,就过去审视,一出女声便露了馅,她满不在乎地被带下去,真是匪夷所思!
丑恶之事的灭迹是很难的,在考场外的寒风中翘首伫立的几十位考生父母是明白这个理的,但听到原来充满自信的走后门者的失望的低声咒骂,他们绷紧的脸有了喜悦的血色。
这时候,井下人都在心底祈祷,但愿一切真情不要在虚伪、龌龊中慢慢消退,宁愿有壮丽的付出与牺牲,只要每个人的真情能在瞬间光耀起来。
不要在鞭炮声中流泪
林治开又来到王窑村那间歪歪扭扭的泥屋,老太婆已不在了。她没看到村里稻米成山,家家举梁盖房,70多条光棍有25个将成婚,就被人从稻草堆上抬到土里。临死前,她隔着几根枯草亲吻着土地。
林治开又慢慢流出泪水。他六次来这里,从劝说种稻、选种到排灌、收割,事事过问。现在他的泪眼从即将不存在的老太婆那飘动衰草的泥屋收了回来,听到了那边不知是接亲还是上梁的欢呼声和鞭炮声。
整个濮阳五县一区在农业上也有个小小的奇迹,在全国农业徘徊停滞的情况下,濮阳从1986年起三年迈了三大步,每年增产一亿多斤。
1988年阴历大年三十,八村干群20多人抬着镌刻“正本清源”和“富我乡里”的两块枣木大匾来到林治开家;过了几天又有几个老农扛着大米步行100多里来找林书记,要请林书记尝尝新米;王窑村即将成婚的光棍汉们专门驱车60多公里请林治开到村上同他们照相留念。
这块地方真好
那场恶魔般的大火是这样爆发的:中原油田卫146井突然发生特强井喷,强大的天然气挟持原油直冲四五十米高,油气如雨,方圆十数里内的房舍、庄稼、公路、行人全被染黑了。汽车发动机火星使井喷立时成为冲天烈焰。那全是白亮中藏着黑丝的火,40多米高的井架5分钟就被烧塌成钢水了。入夜,火场远近亮如白昼,把奔忙的人群照得灼热而焦急。原油田党委书记现任河南省副省长的胡笑云、市长林治开、油田副局长李允子等迅速组成抢险领导小组。几万农民捧着油田发的煎饼大馍撤离险区。五家外国石油公司来电说:中国若无能力制服井喷,本公司愿意效劳……抢险总指挥李允子一口回绝。
四川油田支援来的单管高压水力切割枪无力割掉使烈焰四处狂奔的封井器,井下作业公司的主任工程师梁军歧连夜研制出双管四喷嘴切割枪。这枪里的370个大气压携着水和石英砂以比子弹还厉害的劲力把30毫米厚的钢板像苇一样割断。火向空中奔去,人稍可接近。
附近农民主动要求停止浇地,把水让与救火。林治开一声令下,断掉大渠,把水引向火场。
近千名抢险队员每人每天一只烧鸡一身工作服,在没膝深的油水中围住烈焰,眼睛和脸全烤肿了。井喷和烈焰轰响如雷,数里之内什么也听不到,人们带着耳塞以防耳膜震破,两人面对面站着也得在黑板上写字代言。正在艰难之际,火场旁一个法兰又爆了,白光闪过一秒,人就扑啦啦往下掉,鼻子耳朵都烧没了。
大火仅因风的一闪就把几个人卷了进去,消防队一个摄影手瞬间就尸骨难辨。另一个在旁的摄影手保全了性命,后来他的抢险组照获得全国金奖。
冲击的时候到了,突击队由没结过婚的小伙子自愿组成,穿戴着钢盔和消防衣分批站立,没有一人说话,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们知道前进是生死难料。六七辆消防车并着排,一辆对着一个突击队员。高压水龙对火已无奈只能浇人护人,使人形成一个大水圈,推着人往火场里冲。人进到火里拧螺丝、卸器件,周身被白光笼罩,没有氧气,有一种奇异而痛苦的体验。进到烈焰
中一二分钟防火衣就慢慢消溶,人只有满身焦黑地踉跄退出,第二批接着再上,还有第三批、第四批。油田领导握住突击队员的手说不出话,泪如雨下。大家这时都忘了物质世界的其他而只知道有火。
火在第26天熄灭,井喷也消声匿迹。黑糊糊的上千人乏力地涌到一起把安全帽扔向天空,呜咽声和欢呼声雷动。中原人永远记住了这一天:1986年11月26日。这一年濮阳粮食收成格外好,有人说这是黑油和血渗的。
云蒸霞蔚的黄昏,有一个人在香烟袅袅中没说话,看看天空和大地感叹道,真好,这块地方!有这么两件宝:粮食和石油!
忘了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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