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7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历史·文化·园林
——谈苏州筹建园林艺术博物馆
邓云乡
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文化、优美的艺术,三者又都在特定的自然和人文条件下形成,这是苏州园林的特征。游览苏州园林,欣赏它,感受它,应像慢慢呷一口碧罗春一样,品品滋味。而不同于拿着瓶子,仰着头,伸长脖子喝“可乐”。这要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游览者要有一定的理解、感受水平。这固然要有一些理性的知识,更要有一些感性的修养。主观上先要有艺术的情思、爱美的心态,才能感受到客观上艺术的气氛,欣赏到客观上美的意境。在艺术领会与鉴赏上,感性的修养,比之于理性的知识似乎更重要一些。
陈从周教授说:昆曲、黄酒、园林,代表传统的江南文化。这话就我的感受说,应该是:“昆曲、黄酒、绿茶、园林,足以代表传统的江南文化”。具体到苏州园林,那不妨再加一点评弹的叮冬弦索声。蒙蒙细雨中,走在长长巷子的青石板路上,隔着长满苔藓的高墙,从偶然伸出墙头的翠绿的老树叉丫间,传出一两声叮冬弦索声……也像在日本京都小街巷的细雨中,从不高的木楼房二阶的纸窗中传出一二响三味弦的低沉声一样,给人的都是纯东方的盈漾着悠久历史文化的艺术感受。要感受到它,纵然需要有生物学、遗传学所说的遗传基因,但更需有后天的环境熏陶,家庭、学校、社会的文化教育。
苏州园林的特征,大约有三:一是其历史悠久延续时间长,绵绵不断。不要说春秋时代的吴王馆娃宫,东晋时的顾辟疆园,五代时广陵王的金谷园,宋时苏子美的沧浪亭,即使是明、清以来的狮子林、拙政园及近世的耦园、曲园、怡园等,也都有其明晰的历史。岁月流逝、沧桑经历,均足以使游客凭吊今古,感慨人生。如果了解得更具体一些,就可以想象其时、其地、其人、其事,音容笑貌,人物风流……那游客也就会有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之感,把自己也融化在历史的文化长河中了。二是其艺术的高超与独特。园林是园艺、建筑、绘画的综合艺术。其风格的形成,除创造者的艺术才思和传统文化的影响而外,还与自然地理有着密切的关系。唐代杜荀鹤诗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又道:“有园多种桔,无水不生莲,夜市桥边火,春风市外船……”这都很形象地说出了苏州的特征。苏州有山有水,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土地肥腴,给建造园林提供非常有利的物质条件。有水易于引水营造池沼,有山易于取石,且有名贵的太湖石,土地、气候易于花木生长,四季易于选景、易于莳花,春夏秋冬都有变化不同的景可看,花可赏。人文荟粹,代有造园名家,由宋代主管花石纲的朱勔,到元代倪瓒、明代文征明、清代前期张南垣、戈裕良等累代经营,形成了由堆石、引水、建亭、置榭、畦花、艺树等一整套能代表高深江南文化的苏州园林艺术风格。三是苏州园林,按中国古典园林宫廷、寺庙、第宅三大类分之,大多是属于私人第宅园林的,大多和住宅是连在一起的。
在改革开放的今天,苏州园林的游人,大量增加,几乎无所谓淡季、旺季之分,每天世界各地的旅游者涌向苏州,全国各地的旅游者涌向苏州,苏州当地的游客,反而占少数了。虎丘一片小小的千人石,现在人多时,有三四万游客,纵然是鱼贯而过,也还是人潮的浪涌,又如何感受苏州园林的历史文化气氛,品味其艺术境界呢?
苏州园林局在北寺塔举办了“苏州古典园林艺术陈列室”,并以此为基础,积极筹备在拙政园西侧,开办“苏州园林艺术博物馆”,使慕苏州古典园林之名,不远千里万里而来的广大海内外游客,于游览各处名园,获得大量直接感受之后,在园林博物馆中,更得到系统的有关苏州园林历史的、文化的、艺术的知识,真正感受它文化的深度、艺术的美。
苏州园林博物馆的筹建,对于弘扬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发展江南园林艺术,丰富广大中外旅游者的观光游览内容,都是极为重要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漫游(外一首)
迟慧你故意停留在夕阳的尽头你对人说夕阳很美其实你不等谁如果有人送你一朵花你就缓缓地将它抛洒一片片地弥漫在天空你走进深夜抚摸着夜的皮肤这时,你看到恋情使土地泛着亮亮的波纹
依然是最美的抚摸着缓缓的江水有鸟儿在江岸啁啾你张开湿漉漉的手水珠站不起来你平静地看一眼天天平静地看一眼你你走向你的岸他走向他的岸回头看一眼那最美的依然是最美的


第8版(副刊)
专栏:神话

抱石泼画
竹间
国画大师傅抱石早年回故乡探亲时,有一天去拜访朋友傅光族。闲谈之后,傅光族请他作一幅画,留个纪念。傅抱石欣然允诺。次日,傅光族买好布,磨好墨,备好笔;傅抱石也准时赴约。两人寒暄几句,傅抱石叫朋友把桌子和布、墨移到屋外。过了好久,傅抱石仍迟迟不动笔作画,却仰首天空左右搜寻。一会儿,远处飞来一只雄鹰,傅抱石端起墨砚就把墨汁往铺好的白竹布上一泼,顿时洁白的布上墨渍斑斑。傅光族大吃一惊责怪说:“喔哟哟,你不画不要紧,怎么把好端端的白竹布弄成这个样子!”傅抱石笑笑说:“不要慌,不要慌,一镐难挖一口塘。”他把砚台一放,提起笔在布上一笔来一笔去,一笔东一笔西。眨眼工夫,白竹布上出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松鹰图。傅光族一看,这松不就是门前那棵松吗!这鹰?他抬头往天空一看,雄鹰还在盘旋。傅光族猛然醒悟过来,不禁拍手叫绝。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一个需要分析的提法〕 “爱护青年学生”。
不错,青年学生是要爱护的。然而,怎么个爱护法呢?如同爱护自己的子女,当他们做了错事,真正的爱护应当是严厉地进行批评教育一样,姑息错误,甚至明明看到青年学生走向悬崖峭壁,一点批评不做,连提醒一下也没进行,难道还是爱护吗?
青年学生(其他的人们也不免)常常有一种思维定式:顺着自己想法的,支持自己行动的,就认为是爱护,非常好接受;反之就抵触,就不接受。危险恰恰在这里:别有用心的人,非常地顺着你、非常地支持你,目的在于利用你一时的激情、难免的冲动,煽动你往前冲,把你当成手为他们火中取栗。此处哪有什么“爱护”,唯坑害耳!
“爱护青年学生”这个提法之所以不确,还因为青年学生是可分的,笼统地提“爱护”反倒害了学生中的大多数。记得鲁迅先生说过,他一向相信进化论,认为青年必胜于老年人,“后来我明白我倒是错了”,“我在广东,就目睹了同是青年,而分成两大阵营,或则投书告密,或则助官捕人的事实!我的思路因此轰毁,后来便时常用了怀疑的眼光去看青年,不再无条件的敬畏了”。
无条件地“爱护”“青年学生”,怎么可以?
〔一条严肃的真理〕 真理走过了一步就可能变成谬误,量变到质变。
生活告诉人们:非罪与罪没有隔着万里长城。比方:手里拿着刀和用刀威胁他人不同,和用刀刺伤他人、用刀杀死他人更不同,性质不同处理也不同。这里没有游移的余地。
爱国,当然是好的;为爱国而理智地通过民主与法制的轨道促使问题的解决,不仅无罪,还应当提倡;可闹个没完没了,阻碍交通,影响社会生活的正常秩序,尽管口号仍是“爱国”,也已属非法;闹到天翻地覆,必欲置人民政权和政府领导人于死地,以至同社会上和国外的敌对势力相呼应勾结,打、砸、抢、烧、杀,那就同“爱国”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扯不上了,那就犯了重罪。
判定罪与非罪,依据是事实,准绳是法律。法律之剑无情,在它面前,人人平等。
储瑞耕


第8版(副刊)
专栏:

高原掠影(二章)
刘广儒
大漠牧驼人
你坐着,品味驼群的安闲。
身边是那只古老象征的羊皮口袋,盛满大漠风尘;还有骆驼草,丛生在身旁,为你的姿势添几笔绿的色调。
而你,只是久久地望着远方,似乎在想什么,又分明什么都没想;姿势没有变换,心思亦没有变换,驼群离你不远不近,一切都仿佛离你不远不近,如过去一样,仿佛永远都一样。
终于,你把手伸到那只口袋里,摸出食物(也许还摸出了憧憬和向往吧),随后掏出的鄂尔多斯白酒,更让你的兴致发酵,大漠的色彩随之发酵——是风,又刮起来了。
你,依然咀嚼,直到嚼出夕照的浓烈,你这才看一眼驼群,要和它们,和夕阳,一起归去。
大漠之晨
当清晨的雾气,袭向骆驼圈的时候,驼群就把大漠的晨光驮起来了(那里面也有很小的骆驼呢)。
小骆驼的腿孱弱,骆峰也显稚嫩,而晨光曲的旋律,及远方随朝阳逐渐升起的意念,撞击心房;那随母体外出寻觅的欲望,在躁动。
于是,在大漠清晨的画面上,就要增加这个群体中几行稚嫩,几行顽强。
大漠醒来了,在小骆驼昂起的头上,真的醒来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怀念贺宜
郎澜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贺宜逝世已两年了,但我仍觉得他还活着,活在我心中……
我与贺宜老师原不相识。1975年,我写了一部反映铁道养路工人生活的书稿投寄到出版社,他做了我的责任编辑。那年月,写书编书都不易,况且我那会只是个仅有高小文化程度的青年工人,第一次写小说就写了个长篇,显然有难度。然而贺宜看罢书稿,认为作品有深厚的生活基础,主要人物写得都很活,还是坚持着接下来了。打那起,他便倾全力扶植我。起初,我们不过是书信联系,可他每次给我的复信,都写得极认真。少则五六页纸,多则十几页,他总是尽可能地把话说透,意见提得具体。后来我被请到出版社修改,他更是呕心沥血了。那阵儿,他常与我讨论作品,并替我出主意,一章一章地帮我理。他从不摆架子,每每交谈,总持商讨的口气,即便动笔,也是先征询我的意见,先拿铅笔改动,而后再红笔。当时,他除直接负责我的书稿外,还担任着《牵牛岗》的责任编辑。两部长篇同时定稿,这对已过花甲之年且又身患多种疾病的贺宜老师来说,无疑是很沉的压力。为此,他经常白天“牵牛”,晚间“开火车”(“牵牛”是指《牵牛岗》,“开火车”指我的《铁道前哨》)。尤令我难忘的是,书稿改定后,由于那时的政治气候,送审后一次次不能通过,我做为作者都难以承受得住,可他却能始终泰然处之。后来,当上面提出要我把书稿改写成“反走资派”的作品时,他又不顾政治压力,毅然回绝。“我们不能违背文学创作的规律。作者长期生活在基层,他对铁路部门上层的斗争从来没有过接触,你叫他写‘反走资派’,他怎么写得出来?”就这样,算替我扛住了。那以后,他还不顾年高体弱,专程跑到芜湖,沿着我所描写的铁道线走了好多天。返回后,又帮我再易其稿。直到1977年10月,此书才得以出版。贺宜老师为我的处女作,曾付出过多大的心血啊!
1978年之后,贺宜老师不仅重新担负起出版社的领导职务,同时也开始又为孩子们写作了。那些年,他确实很忙,且身体也渐渐垮了,但只要我去看他,他总是要跟我聊一会的,问问我的创作和生活情况。他一再跟我说:“要多读书,要不断地提高自身的文学修养。要把生活的底子,打得扎实些,再扎实些。”但凡我给他的信件,他不管多忙,也总要作复。1982年间,我写儿童小说《逃学十三天》,不时卡壳,于是写信向他求教。他竟抱病为我写了封长信,帮我分析了卡壳的症结所在。
贺宜老师不仅教我做文,更教我做人。《铁道前哨》出版后,他曾不止一次地告诫我:要谦虚,真正的谦虚,而不是那种专门为着装门面而做出的“谦虚”。有一次《儿童时代》举办小说征文,我曾直接寄给他一篇稿,可不久即将稿件退还我了。他在信中,除了对那篇小说提出自己的意见,还坦率地告诉我:“我是评委,若是由我推荐出去,会贻人口实的。希望你能谅解。作品改好后,还是你自己直接寄《儿童时代》为好。”1983年前后,我曾多次提出要为他写传的事,可他都谢绝了。他非常谦虚地说:“我这一生很平凡,几乎没什么可写的。你还是把宝贵时间,花在有意义的创作上吧。”
其实,贺宜老师在我国儿童文学的园地里,默默地辛勤耕耘了半个多世纪,他为孩子们留下了几百万字的文学精品。他谦虚淳厚的美德,严谨的创作态度,都堪为后生楷模。他对我的教诲和厚爱,我将永远铭记在心中!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盼〔油画〕陈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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