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7月1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光明的负载〔报告文学〕
郭慎娟
她弹了一曲《美好的未来》
1988年7月初。国际学术盛会——第二届国际眼科显微手术和角膜成形术学术大会正在日本名古屋一家著名大宾馆的豪华而肃穆的大厅里举行。
到会200多位先生和女士是来自世界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眼科巨擘。
会议第一天上午10时许,虹膜色彩各异的200多双眼睛微微惊愕地注视着台上一位黑眼睛的中年女士。后者正用英语从容而流利地宣读她的论文:显微手术治疗未成熟和成熟老年白内障42例的对比研究。
论文阐述了她在中国已付诸实施的未成熟的白内障手术疗效,并提出了重要论点:白内障宜在成熟前早期手术!她还提出一种适用而廉价的粘稠剂甲基纤维素对植入手术效果的影响。这些都是十年来她和助手的临床实践与科研的成果,代表了中国眼科医学的新成就。
她,貌不惊人,却语压四座。
“发言太精采了,使我惊讶。”
“我看到了中国眼科显微手术方面的新技术和高水平。”
她的论文被大会认为“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她被选为本届学术委员会委员,并被邀请参加下一届国际眼科学术会。
大会之后,她幸运地参加了在日本举办的世界眼科学习班。这里荟萃了美国、苏联、英国、荷兰等16个先进国家70多位专家,交流了世界最先进的放射状角膜切开术。
同道和朋友们合影留念,告别宴会之后就要天各一方了。
餐厅一隅,有一架大钢琴,她走过去,轻轻低语了一声:哦,餐馆里还有这么好的钢琴。
一位美国朋友说:陈女士会弹吗?
她脱口说道:会一点儿。
朋友们齐声要求她弹一曲。她含笑颌首,在琴前坐下。我们不分肤色不分国籍,为了共同目标——光明,欢聚一堂,可是星聚云散,天南地北,在这离别的前夕,弹个什么曲子呢?
悠扬如清溪般的乐曲从纤纤十指下款款流出,其意淡远,其情和雅,些许惆怅,些许憧憬,依稀执手伤别,又似相约有期。
轻轻的唏嘘之后便是平息的静寂,谁也没想到,来自中国的这位女士的灵巧的手指不但会作世界第一流的眼外科手术,还会呼唤出如此撼人魂魄的美的精灵!
这是一首西方名曲《美好的未来》。
“Once more!”钦佩的低语,坚持要求再来一曲的掌声,刮目相看的蓝色、褐色、灰色、黑色的眼睛传递着友情……
像宣读论文,她在继续论证:中国人并不低能,只要打碎一切枷锁,只要让灵魂获得解放,就会矗立于世界之林。
这位雄辩的论证者就是山东省医科大学眼科副教授陈薇。
特别明亮的眸子
普通干部A求朋友B,希望B通过某位当医生的C最终求得陈薇医生为他的白内障做手术。
白内障患者在眼科盲人中占首位。传统的治疗办法是等到全瞎了才能做手术。A不幸没有全瞎,视力0.3,已无法工作了。医生叫他等。等几年?谁知道!也许10年20年。他54岁了,到那时还要眼睛干什么?!
忽然有一天,他从电视上以模糊的视力目睹了陈医生的芳容,她看上去瘦弱纤细,似无缚鸡之能,但肯定有千钧之力,电视介绍说,她能把尚未全瞎的白内障患者从黑暗的深渊拖回到光明的世界来。
笔者就是C,受B委托直奔医院。到了医院门口才想到“关系”太远了,八杆子也拨拉不着呀。再说,像某些科技人员有了成就能当大官一样,陈医生即使没当卫生厅长,至少有了御医身份,想必光大人物的眼就够照顾的,一个不在品位的小干部岂可轻易求得?
但救命如救火,救眼如救命,我还是进去了。
眼科专家门诊里外挤满了人。我被告知说:陈大夫正在隔壁接电话。我迈进两步,以为走错了。一位文雅的女士在说话,英语纯熟悦耳,像对华广播的女中音。细听半晌,方知她与大洋彼岸的外国人在谈话,为学术访问事。
挂断电话,她转身和气地回答:“我就是陈薇。”
我注意到,她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
A的眼很幸运,由陈大夫亲自做了手术,内障摘除后,换了一个澳大利亚进口的人工晶体。视力恢复到1.5。比正常还正常哩!但A不须谢B,B也不须谢C。陈大夫一开始就说得明白:眼睛不
论长在谁身上,我对它们一视同仁。
她心里有一块混浊的石头
陈薇出生于福建省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姐弟5人连同配偶有7人是医生。而且都是相当著名的医生。她父亲早年毕业于齐鲁大学,曾获医学博士学位,母亲是沪江大学毕业生,曾任中学校长。陈薇的英语和音乐素养与母亲的熏陶有关。遗憾的是母亲没有看到女儿后期的成就。
陈薇诊治的第一个白内障病人是位老知识分子。他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医院已满脸伤痕。
陈薇抱歉地摇头。白内障,60年代的中国没有制服的办法。1949年英国医生成功地做了第一例内障摘除、人工晶体植入术。此后国外便有研究和发展。1954年西安张锡华教授做了2—3例,虽然效果不佳,但毕竟是历史的先声,如果吸取世界先进经验继续研究是会提高的。只是因为不言而喻的理由,我们的研究落伍了。
老人似乎本来就未抱希望,混浊的眼珠木然地盯着医生:“您知道对于人什么最宝贵吗?”
陈医生歉疚地躲避混浊的眼珠。
“不是生命,是光明!”病人说,“我以瞎子的资格对眼科医生说,无光明毋宁死。”
老人愤怒而绝望地摸索着走了。
他是孤独的,无人搀扶;他是来打听信息的,医学使他失望;他是来谴责的,医生玩忽职守。哦,他是不是来告别的?无光明毋宁死,有多少盲人因此自杀了。
白内障,罪恶的混浊的顽石!瞧着吧,我一定要制服你,把混浊变为透明!
然而现实一直没有给她提供这种可能性,到了“文革”,连学外语也有里通外国之嫌了。
多难之秋
1967年正怀第二胎的陈薇把儿子交给丈夫照看,自己下乡巡回医疗去了。出现了不规则的流血,开始不在乎,后来回医院检查。医生说:流产先兆,设法保胎就行了。但,无“法”可“设”,连假条都不开。那时代最不值钱的是生命,尤其是知识分子的生命。这种思想瘟疫传播的结果,知识分子之间也自轻自贱冷漠无情了。
她流着血,继续巡回,直到工作结束返回城里。
这次为她检查的是一位妇科专家。他对陪同她来检查的她的丈夫赵斌华气愤地说:“你们都是学医的,怎么拖到现在!”恶性葡萄胎!外阴已出现了转移性结节,肺里有了六处转移的阴影。
丈夫手里的胸片哆嗦着,两腿瘫软支持不住。陈薇呀,你这瘦弱的身体是怎样支持的?
“去吧”,她比丈夫镇静得多,“去北京联系住院。我全知道,别瞒我……”
赵斌华终于大放悲声:“你不会死!我不相信你会死!”
“我也不相信。白内障还没攻破呢!”
那年她才29岁。
生命圆舞曲
她住进协和医院,那时叫反帝医院。丈夫当夜赶去北京联系住院,说好他一打回长途电话,便由病人的姐姐护送上路。
迈出家门之前,她向5岁的女儿投去一瞥,她无忧无虑地熟睡着,明早她会以为妈妈又巡回医疗去了。她朝书架投去一瞥,我还能回来翻阅你们吗?
并非一般的治疗开始了。5Fu是对人体毒性极强的抗癌药,已经延误就医处于垂危中的生命,不得不接受大剂量的冒险治疗。
人与癌的生命力在较量,善与恶在较量。
毒性相继出现。头发脱落。有人描述:进来时是夫妻,出去时是兄弟。这,她不怕,丈夫深深爱她,不是因为头发。胃里翻腾毫无食欲,她强使自己进食,吐了再吃。白血球下降到危险边缘,随时有感染致命的可能!血小板太少了,满身是出血点和斑斑,万一内脏出血就完了,更糟的是血管使用后变黑坏死,现在每条血管都成了黑色的蚯蚓……
陈薇的生命像游丝一般在狂风中颤动。
“游丝”异常坚韧。“别着急,我……没事。”
她的坚韧令医护人员落泪。
这是癌症病房。不时地有人被抬进太平间,享受永恒的太平。空出的床立即有人占领,排队等待死亡,医生说,不知怎地眼下癌症特别多。
陈薇感觉到了一息尚存者的恐怖,躯体痛苦的呻吟。精神崩溃的哭叫,汇成一支死亡进行曲,在悲哀的乐曲中送走一个又一个……
她要改变气氛,要让人认识生死的自然规律,狂乱的恐惧比平静的理性更容易导致死亡。
“我们组织病人跳舞怎样?我来教。”她说:“还有乐队,清华大学的。”她弟弟在那里。
医护人员吃惊非小。谁忍心拒绝这样的提议呢?舞会在病房里办起来了,值班人员和能下床的病人都跳起来了。清华的乐队来伴奏。什么曲子?什么舞?反正不是样板戏,不是语录歌,不是忠字舞。没有人来批判吗?没有。死亡是万能的保护神,在死亡面前才有真正的人人平等,死亡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陈薇创造了一支生命圆舞曲。
从那天起,病房里仍然有死亡,但没有哭叫、悲叹和呻吟。有许多恢复健康出院的,谁敢说其中没有因改善了精神状态而有利于康复的呢?
陈薇自己就受益于这支圆舞曲。她征服了死亡,三个月后出院了。她面对死神的勇敢印证了萧伯纳的一句名言:生,使一切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死,却使卓越的人崭露头角。
成功面前的失落
1979年一个初春的上午。一个病人摸索到陈薇面前坐下。“大夫,我不能再等了。”
他叫崔连文,技术员,不到30岁,先天性白内障早已不能绘图了,要他等到眼睛全瞎吗?太残酷了!
陈薇说不要等了,你将是我的第一例人工晶体植入手术。“你愿意吗?”
科学迎来第一个春天后,她所在的济南中心医院眼科以她为主与山东大学光学系合作开始了此项研究。自制的有机玻璃人工晶体在动物身上已经植入成功。
病人以充分信赖接受了手术。手术可说是成功了,但某些条件限制难免并发症。出现了后发障,不得不二次手术,视力恢复到1.2。
病人多次写来感谢信。说能正常工作了。
此后她对106例白内障做了晶体植入手术。该项课题获山东省科技研究成果三等奖。与其他城市开展的此项手术相比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1980年全国第一届人工晶体会议在济南召开,中心医院为东道主。
然而陈薇被告知:她不能参加。因为只有一个名额。如实在想去,只能以大会服务人员身份。
她并不奇怪,这很合乎中国国情。她没有去,为了科学自身的尊严。她唯一不满意的是我们传统的手术方式和技术达不到世界水平,而这必须开展先进的显微手术才行。显微……她日夜梦想着。在成功面前她感到失落。但在失落中一个念头萌生了:我一定要出国深造。
踏上大洋洲
1984年1月。踏上大洋洲风景如画的国家的土地时,她还以为在做梦。昨天北京还下雪,今天这里是盛夏。盛夏的阿德雷德,澳大利亚的海滨之城真是美极了,到处绿树成荫,草木葱茏,像个大花园。
Flinders医学中心就在这里,一座现代化的巍峨建筑!但它驰名世界却是因为这是一所临床、教学、科研三者密切结合的现代医学中心;因为以考斯特教授为首的眼科在角膜移植和人工晶体植入所获得的成就;因为它有世界上最完备的实验室;因为这里能在3毫米直径的角膜上缝合12针,30分钟完成角膜移植术,是世界第一个成功地开展了眼科这类显微手术之所在地!
金发碧眼潇洒又不乏学者风度的高个子年轻人伸出友善的手:“欢迎您,陈医生,我是考斯特。”
陈薇抑制住了陡然而生的惊愕,镇定自如地说:“认识您很高兴,考斯特教授。”
46岁的学生,38岁的导师。她羞赧吗?自卑吗?光阴空耗,书生老去,这是一个民族的羞赧的悲哀。
一年360天加上夜晚能有多少时间呢?陈薇一进实验室就想起这个计算法了。半小时在3毫米角膜上缝12针不是太神奇了吗?她要练这神工!练呀练呀,半小时缝了两针,满头大汗。
“陈医生,你得注意身体,不能总熬夜。”导师劝道。
“教授,我可以再用一只兔子吗?”
一只兔子60元,大白鼠也很贵,这里没有“大锅饭”,东西不能随意糟踏。可要练功,离了动物不行。
“不是一只,所有动物,你随便用吧。”
他又补充,“这是实验室的钥匙,给您啦。”
她接过钥匙,无言以对。这不是普通的钥匙,它能打开不同种族的人民的心扉,沟通世界上最高尚美好的感情。我们多么需要这样的钥匙呀。
她没有休息一个周末,没有逛一次商店或公园,以我们可以自豪的苦行精神,学习学习,再学习。
第60天,她完成了奇迹:半小时12针!
“你做得很漂亮,可以给病人做手术了!”导师说。“你做到了,我做不到,一般医生都做不到。”新加坡眼科专家谢伟民说。
接受手术的是澳大利亚的工程师,60多岁。
手术前没有说出手术者的国籍,因为他们信不过中国人的手。
导师评价:“手术做得非常好,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术后第3天视力0.4,出院时1.0 。
工程师两次致谢:“尊敬的陈医生,我真不知道是一位中国医生让我重见光明……”
语言似难表谢忱,又寄礼物来。陈薇写信拒绝,但礼物又寄出,还有贺年片。
都没收到,不知在哪道关卡卡壳了。好在友情收到了,这才是主要的。
荣誉之前的沉思
她在国外享有殊荣:国际著名慈善机构邀她参加社会服务调查;澳大利亚全国眼科会议历来不邀请外国人参加,她受到邀请。参观皇家医院时,她稍有表示,便收到某眼科专家的手术录像带。附言:为中澳友谊,赠中国同行。回国时,导师和其他朋友以贵重器械和药品相赠。考斯特教授赠予的100个人工晶体已植入中国同胞的眼中。它将是中澳人民友谊的见证。狮子俱乐部两次寄来昂贵的显微手术器材,还有令人感动的深情厚谊:“您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们,我们将给予全力支持……”
是啊,她的工作多么需要支持——外国的和中国的。
去年3月,考斯特来济南,带来澳国眼球。10天中,他们配合手术,给6人做了角膜移植,9人做了晶体植入。术前导师风趣地说:“我有点紧张。”“为什么?”“因为在太高明的学生面前。”两人开怀大笑起来。
她的科研成果有的被评为“国际先进水平”,有的被评为“国内领先水平”,有的获省首届发明展览会“发明一等奖”。像所有成功的科学家一样:一旦跨越障碍,荣誉便接踵而来。近几年,先进工作者,模范党员,一顶顶璀璨夺目的桂冠几乎压得她脖子酸。我问:“你的感觉如何?”她淡然一笑:“你指荣誉?”她说,从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就这样工作,总是佼佼者,但第一批提升主治医师时,比她低年的医生都提了,唯独她不能提。为什么?
原因无须说,或许又是中国的国情:太无能了人家瞧不起,太卓越了,人家容不得你,所以中庸之道最受欢迎。这尤是中国知识界的悲哀,什么时候能实行消除这一悲哀的改革呢?“唉,说到荣誉”,她感慨地说,“那是发光的流星,稍纵即逝的闪耀。成果才是生命所需要的太阳,它的光明是持久的。”
我忽然明白了,她那微凹的眼睛为什么总有那么明亮的光,她的心里一定有太阳而不是流星,在载负人生的旅程中,一路行进,一路燃烧。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诗与哲学的迷宫
——石林解读
孙荪
游石林回来的路上,小梅说:“等着看孙老师写的散文吧。”
“都叫人家写尽了,不敢写,也无需写了。”我回答。
“要写也只能写散文诗,通常的描景抒情文字,不必写了。”我又说。
“不敢写,为什么?难道文章还有写尽的吗?”小李接了话题,“一人一个样。我要写就有四种角度可供选择。”
几个人都转过脸来,有兴致地看了看小李。
“这是一个裸露的所在,身体、感情,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人的面前,世界的面前,自由,自在,自然,一个高层次,高境界。怎么样?这是一;
“这像另一个世界,但丁的地狱式的世界,深刻,深沉,深厚,总之,这是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怎么样,此其二;
“这是充满期待的群体,它们全都等待着生命之气的贯注,它需要人的生气吹拂,人的感情抚慰,每一座每一片都像一个艺术生命。这是第三了吧。
“第四嘛,我还讲不大清楚,我不喜欢找出什么具体的象征,我只有总体的感悟。感悟什么,很丰富,却说不出来。大概是自然的伟力吧!”
“应该写”,从不写文章的妻受了小李的感染也插了话,“这里像石林,又像石海,又像一片长得喜人的蘑菇。”
小梅嘴角挂着笑:“小梅一定有好文章了!”我逗她,她不逗是不说话的。
“我不会写。我只是觉得这里是写文章的好地方。要是住在这里读书写文章一定是极好的,处处都能激发人的灵感,尤其是文思枯竭写不下去的时候。往这里一站一看,灵感就会迸发出来。”
“不错。到了石林,你的心里是不会安生的。”我说。
“看,想好了吧。”小梅又激将。
我真的想说点什么。
我这是第二次来石林。第一次来,匆忙地看呀,爬呀,感叹呀,但看的是景,是千姿百态的奇形怪状的见所未见的景,好象青年时见到漂亮姑娘时思路凝住一样。那一次只留下一片印象:石林,也许是“石林”两个字把我的思路框住了。这专制的语言,人造的枷锁。
这次来,极像会见久别的朋友,心境热烈而澄净,仿佛走进诗的世界。
这诗不用文字写成,是非文化的,但是真正的诗,它的意象群该是何等丰富、突兀、瑰丽、诡怪!你读吧,它的韵味,它的情致,它的节奏,错落参差,往还曲折,出人意表。自然界的各种景色,生物界的各种成员,人类的各种行为,都凝定为一种诗,在这一块地方发表出来。你读吧,读吧!驰骋你的观察力尤其是你的想象力吧!你读多久就有多少收获!你读多久都读不完!它的不确定性、多义性、朦胧性、模糊性、象征性,汇聚成它的丰富性,它会整个地让你陷入诗的迷狂之中。特别是,你要是不懂现代派的诗,那就请来这里一读,你将不只获得解读的快乐,还将获得创作的快乐。远古的人类或别的造物主造的这一片诗的密码,请你来破译吧。
这还是一片哲学的争鸣课堂。
就像来自全国以至世界各地的学者云集云南就某个学术问题展开争鸣,石林也在举行一个会议。
宇宙的各方面代表——你辨认吧,都来了。
这个会议开得这样久,沧海桑田,桑田沧海,不知几多变化?石莲花一万年开一次,也不知开了多少次?剑峰的峰刃也不知磨砺了多少万年才如此锋利?一次地壳变动以后,海水把坚硬的岩石冲成一个个城门洞府,海水在与会者的周身冲来荡去,腰围被冲成带痕,脖颈被冲成凹窝,他们全不理会,阿诗玛呼唤了他们那么久,他们仍不散场,望夫石上的情人翘盼了那样久,他们头也不回。
一直在争论,争论他们永远也争论不清的问题。这群人也像人类一样颟顸,总在思考宇宙是怎么回事,人是怎么回事。人的生命同宇宙年龄相比,只是一眨一瞬,你怎么能证实亿万斯年间发生过的事情?你怎么能预知亿万斯年后将要发生的变化?你的本体是什么,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你怎么能够跳出你的躯壳去作清醒的旁观者?大概愈是说不清楚愈有兴趣,愈要想,愈要说,愈要争。就这样争论了亿万斯年,以至今天的人类受了传染也在争论同样的问题,这可敬而又可怕的痴迷与执著!
我说出了这些古怪的想法。
我感到一阵轻松。我好像是走出了诗与哲学的迷宫,离开了沉重的石林。
我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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