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桑椹的回忆
彭龄
比起水果摊上那些堆成小山似的通红、鲜嫩的草莓来,这桑椹儿就太不显眼了,但是,它却强烈地吸引了我。
卖桑椹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这桑椹是哪里摘的?”我一边请老太太帮着称,一边搭讪着问。
“树上摘的!”小姑娘嘴快,仰着脸,翘着小鼻子,一副认真的神态。
我故意逗她:“噢!不是水里捞的?”
“嘻嘻!才不是呢!告诉你,这是从我们家树上摘的。奶奶说,别看桑椹不起眼,城里人难得吃到,她让我爸、我哥采一些,让城里人尝尝鲜……”
是的,这些年,由于城市不断扩展,现在城里的孩子,难得有地方采桑椹吃了。
往回走的路上,我忍不住拣一颗紫色的桑椹放进嘴里,那淡淡的清香让我想起童年。那时,我也像这小姑娘这么大,不,也许还要小一些……
那是抗日战争时期,我和母亲常年住在重庆沙坪坝的乡下。父亲三天在城里,从事“抗战文艺联丛”的组稿、编辑与出版业务;三天回家翻译进步的苏联文学作品。我一口四川话,是个地地道道的“四川娃儿”。放学回家,除了拾柴禾和帮着母亲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儿之外,更多的时间都是跟小伙伴儿们在荷花塘里摸鱼,或者,爬上柳树捉金龟子。
记得在我们住的“合作新村”后面,大约一里地左右的地方,有一户独立人家。墙是农村“乾打垒”的土墙,屋顶铺着茅草,门前是半人高的竹篱笆,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里面住的却是位有名的画家。离那户人家不远,有一棵大桑树。每当桑椹成熟季节,我常和小伙伴儿们跑到树下。爬树,自然是我们男孩子的事,女孩子只能在树下拣。有时,我们故意气她们,骑在树杈上,把一颗颗又大又紫的桑椹往嘴里送,却不丢给她们,惹得她们又叫又囔。
有一次,我们正采得高兴,却听见树下有人说:“不要爬得那么高,小心树枝经不住,摔着。”一口“下江人”的口音。透过密密的桑叶,见树下站着个穿大褂蓄长胡须的人,向我们和善地笑着。我们猜,这一定是那位画家了。
我们从树上下来,想着刚才在女娃儿面前逞强,被大人偷看了去,挺不好意思。他却拍拍我们的脑袋,笑着问我们姓名、年龄,我们都一一回答了。一个小伙伴却??眼睛,反问他:“你问这些,不是为告我们家长吧?”
那人哈哈笑着:“还用得着我去告吗?”
我们相互看看染得乌紫的指头、嘴唇和牙齿,都笑了。
我们知道他姓丰,便按当时四川娃儿们对读书人的称谓叫他丰先生。亏得“先生”这个词,年龄界限不那么严格,否则,他那一把胡子,我们还真不知道该叫他叔叔呢,还是该叫他爷爷。但我们很快都喜欢上了这位丰先生。
他常把我们叫到篱笆跟前,拿一只炭笔,在小画夹上为我们画像。他画的,只是粗粗的一个轮廓,有时甚至不画眼睛、鼻子,只画一张嘴。但那嘴唇或张或合,嘴角或翘或垂,却把张三李四是喜是怒,是憨是嗲,表现得惟妙惟肖。我们当时幼小,只觉得有趣,都争着让他画。特别是燕子低回、桑椹成熟季节,只要丰先生在家,他的画本上总要留下不少我们这些一嘴乌紫,一脸童稚的四川娃儿们的速写……
抗战胜利以后,我随父母迁到南京。一天,父亲带给我两本《儿童世界》,我兴致勃勃地读着。突然,我看到一幅插画,那独特的简练的笔法,令我惊异,忙看作者名字——丰子恺,丰子恺——丰先生,一定是他!我几乎欢跳起来。那是一篇童话,文章和插图都是丰子恺先生创作的。后来,打听到那人果然是丰子恺先生。那时,他在重庆美专教书,不仅是著名画家,还是散文家、翻译家。
从此,我无论走到哪里,一看见桑树,或者吃到桑椹,就会想起孩提时代,想起那位说不出年纪的蓄着胡须的画家……


第8版(副刊)
专栏:

  回城以后
姚北雁
春雪消融时,带着田野的尘土,我回到了北京。
进了城,但见高楼林立,汽车穿行。街路边,胡同口,蘑菇般钻出来一簇簇五颜六色的棚铺摊店。蓝眼框红嘴唇的售货小姐们,像是一颗颗晶莹的音符,在人流汇成的曲谱上跳动,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但我更喜欢村镇的集市。那里,对着水灵灵的鲜菜和清早摘下的瓜果,跟蹲在泥地上的老汉讨价还价,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市场里的买卖双方多半认识,柜里柜外是一个世界。每次交易,都是一篇故事,一首乡土诗。
再说走路。乡间土路,或快或慢,或停或站,哪有多少讲究!这里可不。上街好比上战场,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稍一迟慢,定遭警察点名或司机训斥。正午时分的大街,那哪是自己走,简直是被人流裹着向前淌——正怕踩着前头的高跟,自己的鞋已被后头的踏上了。
离城二十多年,如今回来了,连走路也得从头学起。
出门不易,呆在家里也难得安宁。“笃、笃、笃”,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位陌生的大嫂。她操着外地口音,讪笑着,“嘻嘻,老师傅,有多余的粮票么?”
这城市像是装上了飞轮,一股劲地朝前奔,把我记忆中的蓝天鸽群和小巷琴声,全都抛在身后。这里的街路、小屋、山野,曾流过我青春的血、汗和泪水,梦魂萦绕过的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
大概是寻找什么逝去的东西吧,我常在院后沟壑间闲走。一天,在山脚僻静处,见杂草丛生,野雀聒噪。走过去以脚蹭地,竟露出了乌黑油亮的一层,不禁叹道,“好土好土!”心想,何不拿出在乡下学来的本事,开块菜地成一统,在此占地为王呢!
主意既定动手就干,老妻夯子也来助力。不几天,一小块绿色王国就出现在这三面青山一面柳的京郊宝地。
从此,丝瓜黄瓜、菠菜苋菜、以至雪里蕻,心里美之辈,随季节而更易,纷纭自来。虽仅一撮,却也引得邻家太婆称羡。倘有客来,更可夸耀:“请,请,自家种的。”
此时我得意地想,这般郊居野趣,在京城,不是人人得而有之的!
但依然是一场梦。
不久,老妻不甘退休寂寞,在外头找到事做。每天傍晚,自然是老头端上饭菜,坐在一旁看她大嚼,听她的“碗边新闻”。菜地的活,她问也不问。
儿子接着辞职。他扳着指头咂着嘴,数落着:“你那几行菜不顶我跑一趟车的零头!”
绿色王国的统治者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担任家庭主男的差使之后,这家里地里的活,逐渐由忙而累,由累而乏,由乏而厌。在菜地,再也提不起精神看红日西下鸟投林,低吟“落霞与归鹊齐飞、青菜共萝卜一色”了。我渐感到这种情趣的追求或许正是我回城后不得安宁的真正原因。
我终于提起旧皮包,也跑出去打零工去了。
看来,我的田园诗做不得了。我得跟休闲告别、跟宁静告别,跟正在逝去的梦告别。我得投入这城市的人流,去争、去挤、去给予、去创造,尽管手脚迟慢,还喘着气……


第8版(副刊)
专栏:

  走向远山
如冰
即使在晴天,你也是云雾霏霏,恰似一位含羞的少女,那样的寓不言不话于神秘莫测之中。
我总猜想,你那件云雾衣下面一定是个美丽温馨的世界:山翠水绿,燕语呢喃……
一个夏季的黄昏,大雨滂沱之后,彩虹横亘在天际,你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黄昏中的你,一片片浅黄,粉红,好美好美。可是当我从房中拿出画板时,你又穿起了那件云雾衣。你少女般的羞赧、大将般的雄浑,深深地震撼着我!
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里,我开始向你挺进,不知翻过了多少高山,涉过多少沟壑,淌下了多少血汗,终于疲惫不堪地站在你的面前。
没有如茵的绿草,没有似锦野花,没有……
干涸的龟土,绵延的荒丘,嶙峋的石坡,这便是你么?
我心之向往?我心之追求?
两行清泪滴落在尘土中。
几十年?几百年?几个世纪?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鸟语声惊醒。
我能对你说些什么?我只愿选择你!我承认,你荒芜、贫瘠,但你不是有鸟语吗?那你就有一颗活的心。我要在你的怀中栽活第一棵绿树,种上第一株兰花。
我会的,一定会的!
你相信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编辑情怀作家梦
李汉平
何启治是编辑,也是作家。他一直做着作家梦。转眼已年过半百,依然梦得执著。
新年时我去看他。厚厚的一堆校样中升起一双含笑的眼睛。
海棠叶正肥,含笑花半开。那是他的家,他的小小的书斋。
“怎么?过年也不休息?”
“嗨,我们!”一言难尽,一语道破。
仍旧含笑,让座、泡茶。然后捧一杯香茗,津津乐道地谈起正在校对的小说。
“苦么?累么?”我望定那双泛红的眼睛。
“你看,含笑开花了。”
绿叶丛中,三朵灿灿的花,含蓄地微笑着。
他不年轻了,可是一张脸上浮着年轻人似的红晕,步子也如年轻人似地矫健、有力。虽然也不时被疾病所苦,可是那丰盛的生命的底蕴仍使他充满活力。
作为一个编辑,他热情地发现新作者,扶植新作。在广西来稿中发现了小说《路边轶事》。作者石山浩是个小镇上的电报员。他三番五次地给作者写信,让作者修改。作品改成了,引起反响了,他跟作者还未谋一面。四年后,他去广西讲学时见到了这个爱写作也爱打篮球的小伙子。小伙子说,是您给我编发的这篇小说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一发而不可收。现在,石山浩正在武汉大学作家班学习。
四川万县有个姜汤,写了篇小说叫《新客规今天生效》。何启治从自然来稿中把它筛选出来,编发后反应很好,《小说月报》转载,并获百花奖。
作为《当代》杂志的副总编,他又有顶着压力上尖端作品的胆魄和勇气。去年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和上了“内参”被告状的《强国梦》就是他经手签发的。这篇作品获得了首届“中国潮”征文奖。
作为一个作家和评论家,他又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笔。编稿之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喝一杯香茶,眯起那双似乎永远含笑的眼睛,悄悄地耕耘着他自己的园地。
他在小小家屋的床板上写,他在出版社大院简易的木板房里写,他在寂静无人的夜晚的办公室里写……
这些年,他带着感动和真诚,写了关于古华的《芙蓉镇》和张炜的《古船》等长篇小说的评论。
他没有整块的时间,没有优裕的环境,全靠着刻苦和勤奋作为经纬,来编织他的作家梦。
秦牧同志看过他的一些散文原稿,向新蕾出版社推荐他写《鲁迅故事》。他便在编余收集材料,拟定提纲,写出初稿。1981年8月,《少年鲁迅的故事》出版,第二年5月获全国优秀少儿读物一等奖。
此外,他还写了长篇小说《天亮之前》(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散文、报告文学集《梦·菩萨·十五的月亮》(漓江出版社出版),另外,他与人合作的报告文学《播鲁迅精神之火》,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
台湾著名诗人、《蓝星诗刊》主编向明和台湾小说家王怡委托古继堂编《大陆评论家传》,邀何启治为自己写一篇传记。年过半百的他又在面壁思索了。“五十非梦亦非烟”,他总要给这世界留下一些东西。有一道理想的彩虹始终在吸引着他,照耀着他,那就是他的文学梦……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自己动手
郑伟(9岁)画 阿童 配诗
我是家里的独苗苗
每天妈妈给我洗脚丫
爸爸帮我拎书包
人们见了都撇撇嘴
哼,真是一只大懒猫
如今我长大也长高
怎能让他们从门缝里把人瞧
自己的事情我要自己做
今天就动手洗花袄
红裙子 绿裤子
还有毛巾一条条
太阳见了哈哈笑
小鸟听说也飞来了
小鸟小鸟帮个忙
快向我爸妈作报告
以后我不再是懒猫
做一个爱学习爱劳动的好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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