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与毛主席谈诗词
周谷城
1961年五一节,毛主席来到了上海,我同上海各界,其中有陈望道、沈体兰、沈克非、周信芳、金仲华……等人,在锦江饭店楼下晋见了毛主席。这天晚上,大约11点钟左右,我在家里已经睡了,忽接报馆记者的电话,要我写一首诗或一首词,在第二天的《解放日报》上发表,以欢迎毛主席。我坚决推谢,说写不出。记者强求说:“不要紧,要求不高,写一首好了。”我说“主席是内行,要求不能不高。”因推辞不了,勉强写了一首,题目叫《五一节晋见毛主席》,调寄《献衷心》,词曰:
“是此身多幸,早沐春风。蠲旧染,若新生。又这回倾听,指点重重:为学术,凡有理,要争鸣。
情未已,兴偏浓,夜阑犹在诲谆谆。况正逢佳节,大地欢腾。人意泰,都奋进,莫因循。”
毛主席见了这首词后,便打电话召我。5月3日下午3时,我到毛主席的住处,他正坐在客厅里看报。我一人走进客厅,毛主席起来第一句话即说:
“词一首,看到了,怕不止一首吧!”
我说:“只有一首,我从来没有在报上发表过诗词,这确是第一首。”
毛主席说:“总怕不止一首。”意思就是说我也像个常常写这些东西的人。我随即转述我对记者说的那句话,“主席是内行,要求不能不高。”
毛主席笑着说:“主席也只有那么内行。”
我又说:“平时,我也偶然写几句,那是附庸风雅。”
毛主席说:“附庸风雅有什么坏处?”
我说:“附庸风雅的人,无非是发发牢骚而已。”
毛主席说:“发牢骚有什么不好?有牢骚不发,过得吗?”
谈至此,我又向毛主席转述别人的意见,专讲字义,说:
“据说,屈原的《离骚》就是牢骚,说是‘离’‘牢’同声。”
毛主席说:“可能是这样,但也未必一定。”我于是进一步发表自己的意见说:“离骚可能就是牢骚,牢骚可能就是罗唆。牢罗同声,骚唆也是同声。念罗唆,可能就是发牢骚。”我所说的并没有什么根据,但主席仍微笑着,没有说我荒唐。我更进一步笑着说:“主席教我们说话要风趣,真该好好注意。”
毛主席说:“是呀!老是干巴巴,有什么味。”我又笑着说:“我近来替‘风趣’找出了一种解释:智慧超过需要时,可能有风趣;智慧赶不上需要时,不仅不能有风趣,可能要丢丑。”
已是六点钟了,我同毛主席的谈话还没有完。后来转而谈政治。我偶然提及了邓演达先生,毛主席随即问我:“你认识邓?”我说:“我认识。”毛主席说:“邓演达先生这个人很好,我很喜欢这个人。”谈至此,毛主席同我在一个小桌子上吃晚饭。饭后,我即告辞回家,毛主席一直把我送到汽车上。
这是1961年5月的事。到1965年,我又在上海西郊一个旧式的别墅里见了毛主席。我一进门,毛主席即起而笑着说:“又碰到了。”“又碰到了”这几个字,是毛主席每次见到我的时候第一句常用的话。这次在座的,有陈丕显同志。我同毛主席握手问好之后,随即转入畅谈。谈话的范围真够广了。谈到哲学史,毛主席说:“胡适之的中国哲学史,只写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我说:“胡的白话文学史,也只写了一半,就没有下文。”毛主席又谈到“中国佛教史没有人写,也是一个问题。”
关于旧体诗,我们谈到了李商隐;我当即忘乎所以,随便把李商隐的一首七言律诗,用湖南腔调哼起来,曰: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把五六两句哼了几遍,七八两句居然哼不出来。毛主席知我已忘记了,他便笑着,自己代我念出,曰:“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毛主席念出时,我又跟着他的后面哼。一时心情舒畅,超出寻常。万万料想不到,这竟是最后的一次。这一次后,除了听过毛主席一次讲话录音外,再没有机会亲聆他的教益了!
                   (节自《周谷城传略》)


第8版(副刊)
专栏:谈艺录

  艺术个性杂谈
郁钧剑
书法家沈鹏先生对我说:“你去看看他的展览,或许会使你有所悟。”当我流连在郭子绪书法世界中,沉浸于他那潇洒淋漓的笔墨情趣之余,又强烈地感觉到,他的字很有点“怪”味,他在追求那样的一种“怪”味。
记得数年前我还在中国音乐学院念书时,常常到与我们学校同门的艺术研究院里找人闲聊。一天饭后,与一位美术界朋友聊起欣赏书画之道,颇有同感:如果你去看一幅字画,只觉得它光是好看、漂亮,那么这幅字画仅仅是属于“漂亮”这个档次。而另一幅字画在除了漂亮之外,还能让你感到作者的笔墨平淡自然,朴素率真时,这幅字画就进入了更高一层的档次——质朴。再高于质朴的艺术境界是“古雅”,是“拙”。而最终进入艺术自由王国的境界则是“怪”。就此“怪”论,在去年天津的王学仲先生艺术研究所成立庆典上,我请教过沈鹏先生。沈先生说,言之有理,“怪”者,可否做个性解?仔细想想,漂亮也罢,质朴古雅拙也罢,都有传统的基因在里面。而集漂亮质朴古雅拙之大成后的“怪”,则完全是充满个性的八大山人;是石涛郑板桥;是吴昌硕齐白石。
由此,我想到了我们唱歌的本行。众所周知,任何著名歌唱家的那点“著名”,都是与他的歌声分不开的。如果在收音机里播放郭兰英、李双江、彭丽媛等人的歌,你光闻其声,就能知此声是何人。反之,如果你闻其声而不知其人者,此君就肯定难以“著名”。因为他的声音缺乏个性(魅力)。又如苏小明,我们姑且不论她的发声方法演唱技巧,姑且不论产生她轰动效应的那支歌那个时代背景,但有一点我们谁也不能否认,她本人的声音音色过耳不忘。因而无论郭兰英、李双江、彭丽媛、苏小明,若没有他们独特的个性,就绝没有他们的“著名”。
再看看今天有无数大奖赛评选出众多的歌手,有这风那风刮起的众多明星,而报界却老评论说他们还没等走红,就如同走马灯一般的换代了。这其间是否也有他们缺乏个性的自身原因呢?尤其是不少在“西北风”中涌现出来的极有前途的歌手,在演唱方法演唱风格上的雷同,所导致产生了相互抵消的客观现象,不知是否已引起他们的重视?还是形成自己鲜明的艺术个性吧!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拨动心弦的歌剧《托斯卡》
温玉泽 黄智敏
前不久,解放军总政治部歌剧团和歌舞团在北京联合演出意大利著名歌剧《托斯卡》,受到音乐界和观众的热情赞赏。
由意大利著名歌剧作曲家普契尼创作的《托斯卡》,从1900年1月14日第一次演出于罗马科斯坦兹剧院至今已经快90年了。在这期间,《托》剧一直被世界许多国家的重要剧院当作保留节目。它在许多国家的舞台上,赢得过成千上万观众的心。
它的故事梗概是:青年画家马利奥·卡瓦拉多西因掩护政治犯、前罗马共和国执政官安杰洛蒂脱逃而被捕受刑,而歌唱家弗洛丽娅·托斯卡当时正热恋着画家马利奥。警察总监斯卡皮亚用处死马利奥来胁迫托斯卡委身于自己。狡诈的斯卡皮亚答应搞一次假枪决,使马利奥获得自由。托斯卡被迫假意允从。当她在拿到总监签署的离境通行证后,趁其不备,将总监刺死。黎明时,画家马利奥被带往刑场。托斯卡赶去告诉他,这是假枪决,事毕之后,他们就可以远走他乡,一同去过自由的生活。谁料这是警察总监耍的花招。画家马利奥真的被处死了。这时,托斯卡刺死总监的事也已暴露。她怀着悲愤的心情,当即跳下城堡自尽。
《托》剧中的主人公,不是国王、王子、公主和公爵那样高贵的人,而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使观众对他们不感到陌生,而是觉得他们就像生活在自己身边。《托》剧是一个贴近生活的艺术,因而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吸引力。
一曲曲抒情而感人肺腑的咏叹调,是《托》剧的魅力之一。《托》剧只有三幕戏,演出时间也只有两个小时,但它的音乐旋律却随着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而瞬息万变,那几段脍炙人口的咏叹调,“啊,多么奇妙的和谐”、“为艺术,为爱情”、“天上星光多么灿烂”,把托斯卡和马利奥奇妙内心世界中的和谐之美、对爱情的热恋之情,以及他们对警察总监斯卡皮亚之恨,表达得相当真实、完美。
《托》剧曲折的故事情节也十分吸引人。剧中的四个主要人物托斯卡、马利奥、安杰洛蒂和斯卡皮亚,统统都死了。这也是观众想象不到的一个结局。
(附图片)
心灵变奏曲 王健作


第8版(副刊)
专栏:

  风暴之夜
尹小奇
苍穹下的人们,我敢说在1988年5月3日上半夜都躁动不安。残酷的热浪连续几天冲击着人们,使人疲惫不堪、心力憔悴。经历一天劳累躺在好像铺上细沙的床上翻身打滚,辗转难眠。
下半夜终于起风了,月亮躲进云层,空气中虽然没有一丝凉意,但毕竟是有希望了。
风来的时候,好像一队游荡漂泊的“大篷车”行进在崎岖山路上,人马道具碰碰磕磕、挤挤攘攘、叮咚咣当发出各种难以置信的声响。车队渐渐近了,很多人在忙碌、喧嚷,卸下木料,摔破玻璃,热闹非凡。悦目的金属撞击声仿佛来自天国,幽幽的、神秘的。疾风过处,枯枝败叶大出风头,它们飞行夜空,俨然驰骋沙场翰海的信使,令人心惊胆战。
有人醒了,静静聆听这美妙绝伦的交响乐;有人半醒,“怎么回事?”一转身睡得更香,哎!天地间风的杰作只配给他当催眠曲;也有人没醒,看来精神麻木不愧为养身之道。
突然,乾坤间充塞千军万马,把大地搅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耳朵分辨不出任何单一的声音,一切都化为波澜壮阔、锐不可当的潮流、趋势。
大雨在顷刻间从天而降,愤怒的箭矢密集而强劲地射向地面,多年怨气在一夕发泄,来势之猛令人望而生畏。历来以铜锣自诩的洋铁皮屋顶,却成了一张闷鼓,不知所云地哼哼着,昔日傲岸的清响变成了殷勤献媚的鼓吹。只有平时最为卑贱不起眼的沟壑,变得坚强勇敢,它把咆哮不已的洪流编组列队,输送到该去的地方。
这时也许有人做着好梦:沉浸在乡村盖房上梁、牛羊归莳的喧腾中,或者正在公费盛宴上纵酒狂歌、饕餮大嚼。有人在虚惊中呼出警世之言:这风、这雨、这做人的道理千头万绪,无过无不及才不失其“中庸”之精义。也有人用鹰隼般锐眼注视这莽莽场景,观察、享受并感激这罕见风暴所带来的快感、美感。
古人用“来如天坠,去如电逝”来形容成吉思汗蒙古铁骑的行军迅捷。不妨借来一用,风暴在天将亮时天坠电逝了。
几天之后,才知道5月4日太阳黑子发生了爆炸,造成世界范围的气候异常。天啦!我们的社会生活多么需要来点黑子爆炸,使她有更多活力与激情。


第8版(副刊)
专栏:

  诗情画意总有缘
增祥
诗为画魂,画为诗情,这是中年画家陈维的创作特色之一。他作画或先诗后画,或画后题诗,十分注重情景交融,诗画结合。我们从他最近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的诗画展,就可领略到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以及他对诗画艺术那种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
陈维1938年生于广东普宁南山,自幼酷爱诗画。数十年来,他遍游祖国的名川大山,以造化为师,同时又潜心学习传统艺术的精华,虚心向老一辈艺术家求教,通过数以万计的画稿不断锤炼自己的功力,创作了1000余幅作品。其中既有《长江纵览》、《北京十六景》和《三山五岳》等壮美的长卷巨构,也有《珠江榕荫》、《思松图》等清新秀丽的抒情之作,不论构图立意或用笔用墨,使人看上去既奔放粗犷又含蓄凝重,在潇洒之中又有刚劲之美。正是:“笔如长龙墨似云,飞腾飘舞满乾坤。”
更为难得的是,陈维既是一位画家,又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原子和光学工程师。他荣获过国家科研三等奖。
近年陈维调到北京工艺美术研究所,使他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诗画创作。祝愿他像在科学方面的贡献一样,在诗画艺术创作上也能取得更大成就。
(附图片)
珠江榕阴[国画] 陈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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