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0月3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长征路上青稞麦
  艾克恩
今年10月是中国工农红军告别江西革命根据地进入战略大转移的55周年。中华优秀儿女用自己的两只铁脚板,长驱25000里,纵横11省,树起了“人类坚定无畏的丰碑,永远流传于世”。(《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
天上飞机,地下追兵,雪山草地,风餐露宿,甚至挖野菜,啃树皮,煮皮带,而我们的战士则铁骨铮铮地“行程万里身犹健,历尽千辛胆未寒”。
尤为感动人的是通过藏族地区时筹粮收麦的艰难情景。1935年7月间,中央红军经过10个月的日夜鏖战,过乌江,占遵义,强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17勇士跨越天险大渡河,快速挺进到川西北的黑水、芦花一带。这里是与世隔绝的藏族地区,地形险要,人烟稀少,加上民族隔阂,语言不通,致使红军给养遇到了极大困难,不得不动员全军去筹粮。邓颖超就曾这样回忆道:到藏族最大的村子——毛儿盖时,那里的青稞麦田很多。青稞麦是当地人的主食,但尚未成熟。红军为了继续战斗,解决吃的困难,不得已决定收割藏族尚未成熟的青稞麦,然后在田里插上木牌子,写上麦子的数量,作为将来向红军清帐的证据。我们先将未成熟的青稞用火烤干,再用木板或砖头搓去壳,脱出麦粒,煮着吃。大家干得很起劲,分成若干份,看谁干得多,干得快。这次收麦,上至毛主席,下至炊事员,甚至董老、林老、徐老、谢老都参加了,真是热火朝天,干劲十足,歌声四起,笑语遍野。
青稞麦,据说坚硬,粗糙,难咽,不易消化。加上未成熟的青稞麦,光靠烘烤、揉搓和扬簸,麦秆、糠皮常常混杂在一起,水煮后一吃,满嘴是芒刺。据《红军长征记》一书讲,战士每人背着几斤炒熟的青稞或青稞粉,经雨水一淋,变成了磁团,结成一疙瘩。炒青稞更糟糕,被水淹后如同橡皮胶一样,牙齿弄疲,也吃不下四两。
尽管这样,为了生存,为了战斗,同志们什么都不嫌弃,真叫“饿了糠也甜”。干部休养连就有这样的趣事:烤过的青稞,变得焦黑,送进嘴里,把嘴巴周围都染黑了,无论男女都像长了一圈胡子。大家张开黑乎乎的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相视而笑,各指着对方喊“黑乌鸦”、“黑胡子”,好不开心,好不乐观啊!
青稞麦虽小虽粗,却为革命立了大功。靠了它,红军才能坚持奋战,长征才能达到胜利的终点。同时,通过它,也表现出革命队伍里团结友爱、亲密无间、患难与共的同志关系以及由此引发出的巨大精神力量。譬如,干部连58岁的
“老头”班长徐特立,年岁最大,而最能关心人,体贴人,帮助人,他竟将自己仅有的一点青稞麦主动让给老伙伴谢觉哉。谢老在回忆这段经历时,十分激动地写下这样一段文字:“我比徐老小六岁,行军啦,宿营啦,却总是他照顾我的时候多。那次过草地,出发的时候,因为筹粮实在困难,组织上只给每个同志发了几斤焙干了的青稞麦。还没走出草地,我的干粮就完了。不巧我又在害病,身体也十分虚弱。当徐老知道我的情况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忍饥节省下来的干粮全部倒给我。我感动地流下了泪。”为了这,谢老还欣然赋诗一首:“漠漠沮洳地,峨峨暴冻岗。是谁皆束腹,赠我竟倾囊。”
同在长征路上饱尝过青稞麦滋味的陆定一,也没有忘记这段难忘的历史。他不仅于1935年10月在陕北吴起镇与贾托夫合写《长征歌》时谈到此事,而且在相隔半个世纪后题写《长征歌》时又饱蘸笔墨地录下这段歌词:
七月进入川西北,黑水芦花青稞麦;艰苦奋斗为哪个,为了人民新中国。


第8版(副刊)
专栏:

  孙犁致邹明
  祝贺与希望
  邹明同志:
自迁入新居,我们就很少见面。近又得知你身体不适,甚为挂念。望积极医治,安心调养为盼!
值此《文艺》双月刊创刊10周年之际,谨向你们表示祝贺!
你要我谈一些想法。我没有新的想法,只有旧的想法:
作为园地,双月刊应继续以选登初学写作者,虽然初学、但尚不很出名的作者,已经有名、但在目前并不走红的作者——这些人的作品为主。
不强向时代明星或时装模特儿那样的作家拉稿。
不追求时髦;不追求轰动;不以甚嚣尘上之辞为真理;不以招摇过市之徒为偶像。
作为内容,这片园地里,种植的仍是五谷杂粮,瓜果蔬菜;作为形式,这个刊物,仍然是披蓑戴笠,荆钗布裙。
每期前面,可以增加一、二页文艺短论式的文章,这样,比只登创作,更活泼一些。
编辑部的青年同志,要叫他们进修文化,多读一些文学作品的选本。读一些文法、修辞、标点符号方面的书。
至于我,衰年多病,提笔忘字,很难为你们写一点像样的文章了。近来,深以仍挂名文场,感到不安。这种心情,我想你是能理解的。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孙犁
一九八九年九月廿二日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九乡寻美
  张永权
一位去过昆明宜良九乡风景区的朋友对我说:“四川的九寨沟和云南的九乡溶洞,也许她们都是排行老九,那奇那美那秀,真是如同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姐妹。”不久前我游了九乡的溶洞群,感到确实如此。
这是一个神奇的天地。置身在近百个溶洞群体之中,耳畔响着鸟语和高峡暗河的涛声,望着悠悠碧水层层玉柱、绿树、翠竹缀成的奇山,还未进洞,人先醉了。直到当地彝家导游姑娘的催促,我才回过神来。跟随她,我们走过险岩秀水,进入一个形如白象的大洞,玉树石兽、狮虎龙蛇迎面走来,有的面目狰狞,有的温柔可爱。这是森林的世界,也是动物的王国。白象守门,龙狮称王,鬼斧神工。
出了白象洞,步入神女宫。或者灿烂辉煌的大厅,时而曲径通幽的迷宫。洞中套洞,大洞小洞,宽洞窄洞,人要低头,更不能直腰。导游姑娘爽朗一笑:“千回百折,终有广阔天地,玉女美景等着你哩!”话音才落,迷宫已消失在身后。洞天渐渐变大,紫雾如纱,群星闪烁,一个个仙女飘然而降。导游姑娘介绍说:“这位嫦娥姐姐,你看,她抱着的可是玉兔哩!那是巫山神女,听说九乡风景太美,便不远千里来到这彝家山寨。至于那位出浴美人,据说是我们的阿诗玛姐姐,那神韵,春城小姐可能相比么?”
卧龙洞寒气逼人,雷霆滚滚,我不禁望而却步。导游姑娘秀手相扶,攀过悬崖栈道,下到洞下之洞。10米开外,但见飞流直下,珠玉闪烁。洞中的瀑布堪称一绝。
奇山奇洞出洞过桥。洞是水帘洞,桥是天生桥。桥上有桥,桥下又有桥。姑娘说:这是九乡罕见的天然立交桥了。站在桥上,可看岩燕高翔。幽谷碧水,林涛鸟语。循水下到谷底,姑娘划来一只橡皮舟,我们便在这被称为“销魂峡”的河上荡起轻舟。不知何故,刚才还是急流险滩的峡谷,到此却化为一段平缓青流,夹岸倒悬玉柱石笋,其上绿树繁花,晶亮的水珠扑到水面,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这便是“叮咚峡”。叮咚远了,蓝天越来越窄。一块巨石凌空压下,峡顶顿成一线天。顾名思义,这该是一线峡了。轻舟缓缓前行,迎面石笋绿树奇花,一群山雀飞来飞去。我问地名,姑娘说,绿树红花,碧水青天,山雀长鸣,彝家叫它碧玉峡。当她知道我是喝长江三峡的水长大的,便笑道:“长江是大三峡,这儿是小三峡。比起你家乡,九乡风光也不差吧?”


第8版(副刊)
专栏:世纪风

  去看一条河
  何扬
三年前那个黄昏,我们去看一条河。
吉普车在尘灰翻扬的土路上颠簸,我坐在父亲身旁,像奔赴一个久待的约会。
“你去过那儿吗?”
“32年前。”
“什么样子呢?”
“大坝正施工。”
谈起阔别的老朋友,父亲坚毅的脸上一副向往的神色,在日暮的柔光里显得尤其温和。车在凸凹不平的石子土路上摇晃,32年前还没出生的我,如今和父亲坐在一起,以与32年前父亲一样的青春,去拜谒一条河。这一次,我没有晕车。
站在大坝上的最初感觉,是风太烈。俯视之间,腾跃的河水汇成一股股激流在峡谷中奔涌。就在32年前,这座横拦黄河的大坝工程工地上集结着最优秀的和我一样年纪的青年,他们的队伍汇成了一条河奔涌到这个偏僻的西部角落,就顶着这样烈的风,就站在我脚下站着的这方土地上么?
风猛烈地扑打我的额鬓,我知道这风也曾扑打过那批建设者们年轻的面颊;在多年前的一个个黄昏,这些被急浪卷起来的水也曾在他们健康、黝黑的胳臂上留下点点泥土的颜色。父亲沉稳地迎风肃立。那些披衣而起的不眠之夜,那些工地上亲手搭建的帐篷,那些金子般的、昂扬的歌声,在他的书里,也在这河里么?抚着栏杆,父亲眼睛里闪烁着沉醉的神往。那么,他们就这么像我今天似的甩开大步走着,一路谈笑,互相搀扶,有劲地活着,知道艰苦却从不知道叹息的伙伴们呵,你们就沐浴在这今天我沐着的晚霞的风中么?尽管今天几乎没有人再来探访,来看看这条河,路不好走,迢遥,坎坷,桥上、坝上寥寥的只有同行的几个身影,可30多年前,这里正成就着一项惊天动地的宏伟工程。能在一条几千年来无人敢问津的凶悍的河上亲手建造这样一座大坝,本身不就是一种奇迹吗?
从堤坝绕到下面的水泥桥上,选好角度,和同行的人一起留影,又特意选了角度,让同行的人摄下父亲和我。脚下、身旁都是那河的巨浪,从照相机旁跑到父亲身边,星星点点被急流掀卷起来的泥水溅在身上,侧眼看看父亲洁白的的确良衬衫,脊背上也有斑驳的纪念。我们笑得那么爽朗。
临走时,一直不说话的父亲指着湍流的方向:“那时它又高又险,我们叫它‘中流砥柱’。”转过身,我看到的是一柄青色的石柱,在激流间屹立的雄姿,好像一柱铜像。
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带我来这个现在已人迹罕至的、被冷落了的西部角落,带我来这个已被某些科学家断言工程价值不大也被另一些偏颇的青年文化人贬损为传统时代落后产物的地方。在一个联结着黑夜的黄昏,和我面对的是一尊不朽的青石“铜像”。
记得回来后,把溅满泥点的衣服按往水池中的那份不忍,还记得发觉底片遗失后的那种歉然和悔意,当然也记得面对我为失去这份最珍贵的纪录所发的一连串唠叨与牢骚。父亲宽厚地一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伟大的河呵,再看看你的肤色,看看中流砥柱,我们就会产生无穷的力量!


第8版(副刊)
专栏:

  夏季
  陈敏
  五颜六色,婀娜多姿
  便是大街小巷流行的夏季
  挽一把熏风拂展裙裾
  摘一缕阳光藏在心底
  在盈盈秀目里火辣辣涌动
  在苗条的身段里丰富着美丽
  在北方,在南国
  总有如火的故事亟待构思
  那浅浅沙滩上奔跑的男孩
  留下两行晶亮的沙窝
  便有夏季在闪烁
  当钓竿以一个优美造型昭示
  圆满的曲线上,系着
  朦朦胧胧鱼们的腾跃
  经久不息
  目光和心灵因之而年轻
  就这样
  木棉花和达子香一齐开放
  白鸽衔着蔚蓝色远方
  生动地飞翔
  无数的乐音色彩明媚而灿烂
  无数的人儿总是
  流动热烈的情绪
  夏季,沿着河流山峦村庄市区
  不再游移


第8版(副刊)
专栏:

  闪电(外二首)
  刘佑局
  没有雷声的高谈阔论,
  也没有和风细雨的蜜语甜言;
  生命的火猛烈一击,
  把天地照得通红。
  啊!闪电,
  揭示了一条人生哲理:
  宁可活一秒去照亮世界,
  也不愿在阴暗的角落苟活万年。
  瀑布
  遇云崖奋然一跃,
  挟雷电光耀日月,
  是大海绷紧生命之弦,
  进击的歌永不停歇。
  小溪
  没有江河澎湃的激情,
  也没湖泊迷人的秋波;
  日夜奔忙着寻找干渴的土地,
  土地却献给她鲜花和甜果。


第8版(副刊)
专栏:

  草原 (油画) 李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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