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不拘一格出杂文
——读“风华杂文征文”一得
秦牧
人民日报文艺部和贵州风华机器厂联合举办的风华杂文征文活动,历时三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人民日报上刊登了应征的61篇杂文。据编辑同志说,这是从7000多篇作品中精选出来的。7000∶61,这个比例既说明拔萃之作的精采,也说明爱写杂文者人数的众多,又说明爱写杂文但却未能很好掌握这种文学形式的大有人在。听说将来得奖的和已经刊登的作品要辑成一书出版。这样的精华杂文集,就不但可给杂文爱好者以观览,也可供杂文习作者观摩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里面的“石头”,含有“美玉”的肯定不少。据我所知,这次的杂文征文活动,从应征者的众多、入选文章的数量、受奖面之广、奖额之高等方面来看,大概是五四运动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了。民主兴杂文盛,这次的征文活动,也许可以视作报晓晨鸡,亢声的一唱。
作为评委,我遍读了那已经刊出的杂文。阅读的过程,一方面固然得进行评选,另一方面,也自然而然,体现了一种学习。读毕之后有些什么感想呢?一是得益不浅,“小的这厢有礼了”。二是它们的内容风格多姿多采,的确很可玩味,名家固然有些写得很好,但是群众来稿中的出类拔萃者,毋宁说更加精彩。“人多出韩信”,“好汉难抵三把手”,“三人行,必有吾师焉”。这些俗谚和格言,不期而然地涌上我的心头。三是这些杂文抨击的时弊,虽然涉及好些方面,“官倒”现象却是一个突出的重心。这种群起而攻之的现象,应该视作是对贪污受贿和不法分子的舆论制裁,也是盼有更严格的立法和执法的一阵边鼓。
纷繁的内容要求丰富的形式,“量体裁衣”,“衣型”哪能一律?现在有不少杂文习惯于引一段古书典故之后,发挥几句议论,交卷大吉。有人喻之为“杂文家穿着蟒袍玉带厚底儿靴”,虽然这种写作形式自有它一定的位置(任何表现手法都是应该容许的),但如果习为常规,形成程式,却就不无可以议论之处了。从这次发表的征文看来,内容多样,表现手法不拘一格,这是很能够给人们以启发的。
在文学形式中最偏重于说理的杂文,本来形象性一般是并不怎样饱满的。这次发表的征文中,有好些却采取了故事小品的形式,把文章写得丰腴,“骨头”都被饱满的“肌肉”盖起来了。例如《阿Q真地阔了起来》《美食家自白》《“弄潮儿”简历》《小贩说奇》《庄周买水》等篇,就是这样,在绘声绘影的描述中,寓理论批判于其中,这类作品使杂文的文学形象性大大增强起来,很值得玩味。
有一些作品,从十分平常的事象说起,娓娓道来,层层深入,终至于阐释了很深刻的道理,令人赞赏。例如《对人类社会公理的敬畏》、《蚯蚓现象》、《穷拔高与伪科学》、《还来得及》等篇就是这样。这类阐理性的杂文,也大有看头的。
还有一些作品,或正题反作,或谈笑风生,而在嬉笑怒骂之中,寄寓了另一层的意思,令人深刻感受到讽刺的力量。例如《令人艳羡的职业》《活着的滋味》等,就是这样。
我个人以为,杂文从内容到形式,都应该多采多姿,不拘一格,鞭挞的,讽刺的,歌颂的,阐释事理的,描绘风物的,都应该有,手法大可纷繁多样。一句话,应该不拘一格出杂文。有人以为杂文只有鞭挞讽刺,别无他道。一提歌颂性的,就以为必然会粉饰太平,而杂文决不应该有“媚骨”。我并不认为歌颂性的杂文必定是媚骨的产物。问题是看你歌颂什么,是否恰如其分,是否体现真理。歌颂彭德怀正所以批判压制民主的现象,歌颂张志新正所以鞭挞当年倒行逆施的丑类,这有何“媚骨”?
发表的应征杂文,我对多数都很赞赏,但并不是对任何一篇都投赞成票。我认为有个别作品,说理并不周密,有的还存在着以偏概全的缺点,“网眼太疏,鱼就溜掉了”。只有严密周到的说理,逻辑的力量才能够使人非面向真理不可。
民主兴,则直笔的杂文兴,民主不足,则曲笔的杂文兴。民主气息奄奄,直笔曲笔的杂文都没有了,那就是无声的时代。无声的时代,必然有地火在奔突,有风暴在酝酿。证之历史,这类的事例是屡见不鲜的。我国的民主正在步履艰难地推进,蒸馏水般纯净的社会既然永远不会有,那么就该让杂文兴盛起来吧?我想,这次人民日报的风华杂文征文活动,应该是杂文日渐兴盛的一个信号。如果有人说过头话怎么办?没问题,大家来一场思想交锋就是了。
                    1988年11月末于广州


第8版(副刊)
专栏:

  孔乙己的自嘲
葛栋玉
唉,我老孔出名有70多年了,这名儿,也出得梆梆价响。气恼的是,国人们每每谈起我来,常要絮叨我在鲁镇酒店里涨红脸的那几句争辩:“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于是乎,如同当年取笑的人一样,要亮出几声格格的笑声。
我说诸位莫再取笑,70多年来,你们就不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就连“回”字有四种写法都了然的老孔,难道会真不晓得“偷”与“窃”的个中三味?“偷”也好,“窃”也罢,不都指的是趁人不知道拿人东西这种勾当么,这有什么说不清的。倒是那弦外之音,被列位忽视得太久了。
有人说,地球上的人类语言约有八千种,而衡量一种语言发达不发达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看看这种语言里的同义词丰富不丰富。照此说来,国人们使用的汉语,自然是发达得无与伦比了。单是“死”这件事儿,就可以列出:“亡、毙、永别、咽气、仙逝、呜呼、上西天、挺了腿”之类百十来个词儿供人挑拣。此乃创造委婉之语的基础,也有利于光大发扬搽粉上吊、死要面子的精神。于是乎,当着傻子谈呆子,可以说“他不大聪明”。为什么独独取笑我老孔时,就甩出个尖刻刺耳的“偷”字呢?!
唉,取笑就取笑吧,也怪我当年口急了点,就抓了个“窃”字来挡牌。果能从容从容,请“找”字来才是上好的计策,“找书不能算偷,……找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如此一粉饰,较之“偷书”、“窃书”顺耳多了。
什么?又要取笑,这可就是你少见多怪了。诸位不见现今的国人们:盖房子找砖,打家具找料,端上相机找胶卷,开起摩托找油,借了书去找(不花钱)复印机,收废铁的公路面上去找阴井盖儿笄水槽;雁过拔毛的说“找”,顺手牵羊的说“找”,监守自盗的也说“找”……
如此之多的“找”样儿,如此之多的擅“找”的人儿,莫不都是我孔乙己的徒儿!荀子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语不失至理。可我老孔不承认“偷”而承认“窃”,总还有一点坦诚劲儿,这“找”又算个什么阿物儿呢?!
噢,对了,还有件事儿诸位想必也知道的。那是一个《为您服务》节目,曾向大家介绍过一种保存烟筒的新方法。说是把烟筒用水洗过后,找点废机油来涂上。这一下可真够瞧的,东南西北、举国上下顷刻之间都在“找”机油,至于这油到哪里去“找”,“找”来的油又“废”到什么程度,这些话茬儿可就不好再刨根问底了。
说破底,究竟什么叫做“找”呢?《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为了要见到或得到所需求的人或事物而努力”。但国人们也另有一种心照不宣的解释说:“找”,就是大大方方体面风光地把公有的物儿化为私有。蹊跷的是,大家谁也不去把这谜底儿说破。就连语言学家们,去编同义词典类辞书,也没能注意到那“找”和“偷”之间,还有一个相似形的等号。
唉,难怪诸位常要拿我取笑了,我也着实应该自我嘲笑一番了。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功里功外
朱春雨
三年前去西北出差摔折了腿骨,后来虽然长得皮肉如初,每遭阴天总是酸木失灵且隐隐作痛。听说气功可医,我便成了我家跟前小公园里的气功学习班上的一名学员,学期一个月,每日两小时。我相信气功是一种养生术、健身术、医疗术。试想,一个人排除诸多杂念,心安神宁气血平和,肯定是有利于健康的。身处枝叶扶疏的林间,生命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天人相应,这超脱的存在着实是一种享受。奈何繁重的工作使我不能保证每日的气功功课,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个月里充其量我才在超脱的存在里享受了八小时,阴天时腿还疼,我想这不是气功不灵,实在是自己的过错。
决心从头做起。我又带着一个月的学费去报名,偏遇上在小公园里一对老夫妻吵嘴:
夫:我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没时间搞这个。
妻:你已经离休了。
夫:可我还活着。
妻:练练气功你就更长寿。
夫:活着该做事。
妻:死了,你什么也做不成!
夫:我不愿白搭工夫。
妻:怎叫白搭工夫?没听说在昆明一发功,仨钟头就到北京了?广州一发功,清华大学的仪表都在动。
夫:我不想做崂山道士。可笑!
妻:叶圣陶不如你?他原不承认特异功能,人家让他亲眼见了,临了还是服了不是?
夫:他是不是看了个魔术?这么神的国粹,怎不教给运动员去夺金牌?要不然让气功大师往运动场上发功?
妻:你这种人呀,不早死才怪呢!
夫:想长生不老可能吗?那只有让炼丹术士和尚老道去作弄,这令人悲哀……
[这时围拢来许多人,而且都是老人。]
妻:你活腻了还是怎么的?
夫:死亡本是一种平衡。一些人有工夫每天发几次功而长寿,而另一些人,比方说一个忠于事业的物理学家或是一个想发财的个体户,很可能因为没有工夫做气功而短命,周而复始,闲人因做气功而长寿则越来越多,忙人则因不做气功而短命则越来越少,社会老龄化,成了什么样的结构?那别说振兴什么,就是吃饭也成问题。
妻:你真是想寻死!
夫:死也是义务……
这时的小公园失去了安恬宁静,围拢上来的人参与了争吵、斗骂,最后动了手脚……头破血流人仰马翻,学过气功的老人们精神亢奋。他们招来了警察。
我第二次报名因此告吹。
又过了一个月,我第三次进了我家跟前的小公园,当然是带着报名费。公园里的秋叶正红,红得血一般。林间甬道上那“四禅八定”的气氛肃穆得如临一座神殿。那对老夫妻也在其间,而且老夫的功比老妻的功发得更瓷更深,他额上贴着胶布,大约上次挨拳的伤口还在。他没抬头,倒是他的老妻扫了我一眼。动、痒、轻、重、凉、热、涩、滑所谓“八能”的各种感觉,同时袭透全身,虽然我还没学会发功。腿又酸又木迈不动还隐隐作痛——昨晚忘记了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可头顶分明悬着个太阳……  (作者单位:第二炮兵政治部创作室)


第8版(副刊)
专栏:

  刘征与读者的通信
关于《庄周买水》
刘征同志:
您发表在《人民日报》去年8月6日上的《庄周买水》,我很喜欢,一直读了几遍仍爱不释手。
但有一点我意是否改动一下更好。我认为下面添上的内容更能淋漓尽致地鞭挞社会上乱涨价乱收费之风。
把倒数第四段从“半路上实在挪不动了”到“两鳃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着”一段删去,改成“好不容易又走了十天十夜,才到东海。负责提水的倒很热情,拿过提货单,又是忙着咋唬大车,又是忙着提水,不让庄周动手。桶装满了,庄周连忙捧上香烟表示感谢。提水者手一推:‘不抽烟。手续费每吨一元,共计一百元’。”下按原文“庄周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
也许我没有全面理解您的意思。如是,望一笑弃之。
               虞城县档案局 掌传柏
                1988年8月8日
掌传柏同志:
感谢您喜爱我的这篇小文,当益自勉励,以求上进。
所提改动意见,虽然使文章更加丰富,我却认为路逢辙鱼一节还是保留为好。理由如次:
一、此文是故事新编。这类东西有古事为据,与古事若即若离,才能佳妙。比如吃东坡肉,吃教化鸡,吃清宫的小窝头,都有古人古事在,才能于本味之外别具一番滋味。此文章牵涉《庄子》里两处文字。一是《秋水》篇,特别是其中濠梁观鱼的故事;一是《外物》篇里涸辙之鲋的故事。后者尤其有趣,去掉它不免索然。
二、这类东西要追求荒诞,不妨今事古事掺杂,鬼神禽兽登台,才能歪趣横生,令人倾倒。此文虽然抬出海若、河伯两位尊神,但并未请他们直接到前台表演。最为荒诞不经的要算这条宝贝鱼了。如果没有它,文采则近于写实,会大大削弱传奇色彩。
三、更重要的是,这鱼,以及甘霖欲降的风色和庄周敲着空盆唱歌,都别有深意。这些使文章的主题不止于讽刺不正之风这个大家习见的较浅的层次,而掘进到广大老百姓的艰难、忧虑、期望,以及他们对甘霖久望不来的强烈不安和知其必来的坚定信念。删去,怎么舍得呢?
“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我坚持保留这条鱼,也许是蔽于这种惜帚之情。但直白地说明自己的看法,也许是同朋友交换意见的最好的方式,你说对不对?
刘征


第8版(副刊)
专栏:

  太阳
梁谢成
你的嘴巴光光的
光光的嘴巴没有胡须
你的面庞圆圆的
圆圆的面庞没有皱纹
你的眼神亮亮的
亮亮的眼神不怕黑暗
你的心肠热热的
热热的心肠不怕严寒
于是,在你面前
黑暗逃遁了
严寒退却了
光明与温暖,青春与欢乐
一齐翩翩起舞
在蓬勃向上的旋律中
旋转着
过去 现在 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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