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表示风向的一片树叶
  钱钟书
水是流通的,但也可能阻隔;“君家门前水,我家门前流”往往变为“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就像“海峡两岸”的大陆和台湾。这种正反转化是事物的平常现象,譬如生活里,使彼此了解、和解的是语言,而正是语言也常使人彼此误解以至冤仇不解。
由通而忽隔,当然也会正反转化,由隔而复通。现在,海峡两岸开始文化交流,正式出版彼此的书籍就标志着转变的大趋势。我很欣幸,拙著也得作为表示这股风向的一根稻草、一片树叶。青年好学的苏正隆先生汇辑了《钱著七种》,由书林有限公司出版。几年前,《围城》曾牵累苏先生遭受小小一场文字之祸,我对他更觉感愧(注)。
苏先生来信,要我为台湾版写几句前言,说第一种印行的是《谈艺录》。我忆起1943年伏处上海,胡步曾先生自江西辗转寄来论旧诗的长信,附了一首七律。我的和诗有一联:“中州无外皆同壤,旧命维新岂陋邦”;我采用了家铉翁《中州集序》和黄庭坚《子瞻诗句妙一世》诗的词意,想说西洋诗歌理论和技巧可以贯通于中国旧诗的研究。现在读来,这两句仿佛切合海峡两岸间关系的前景,不妨事后冒充预感或先见。《谈艺录》里曾讲起“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Complete liberty of interpr-etation),就算那两句也是一例,借此表达愿望吧。
(注)数年前,因《围城》在台岛流传,苏君曾被警方拘留罚款。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痛悼好友何塞·万徒勒里
  郁风
9月8日,我接到智利著名画家何塞的电话,说他前天刚从日内瓦来到北京,我很高兴他来得正是时候,约好次日去看他。在北京饭店他的房间,他站起来热烈迎接我,看起来仍然和两年前见面时一样。对外友协的同志正在为他搬弄一个笨重的氧气筒,我并没在意,因为他经常要用一些医疗器械帮助呼吸,何况他有那么多话要对我说,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他。秋天的斜阳走得很快,只顾说话,摆在我们面前茶几上的葡萄和月饼也来不及动手去吃。我怕他累了,问和他同来的好心的幽兰达,她说:在你没来以前他显得苍白,可现在你看,他多高兴,他又活了!我们谈了许多事:我告诉他休息几天可以去看看正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年轻人的画。不久前他寄来的作品已经编入将在十月展出的北京国际水墨画展目录画册,我也有作品参加,他此次打算在北京住两个月,我们可以一同去中国画研究院参加开幕和讨论会。
我要告诉他的最重要的好消息是:他的愿望,他对中国的唯一要求已被采纳,可以实现了!——今年春节刚过,我收到他的信,陈述了他的愿望:让他为中国留下一幅壁画,北京是和他的青春——生命的重要部分连在一起的。我为这个好主意感到激动,多么应该呀!我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位置应该是二环路上正在建筑施工中的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大厦。于是征求了美术界一些朋友的同意,联名写了信给该中心的领导。我回信给何塞,说我们将尽力争取。终于得到领导批准。啊!他满意地笑了,我们要一同去看看那地方,要找几位青年画家做他的助手。他还想给中国画完之后再悄悄去智利,那里有一块100平米的墙面,有曾和他在古巴合作过的助手……
但是,就在我们高兴地道别之后一星期,早上我打开报纸,竟然一行黑体字跳出来:智利画家万徒勒里在京逝世。
——幽兰达!他真的去了么?
——是的,他平静地睡去了,他如愿地在他的第二故乡安息了。
——亲爱的幽兰达,你不要哭——我说着自己流下了眼泪。
——不,我不哭,他仍然和我们在一起。
——是的,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当我们都不存在了,他的画也将永远存留在人间。那是用他对祖国、土地和在那里生长的人们的强烈爱恋,用他全身燃烧的愤怒的血液,用拉丁美洲独特的文化传统画出来的画。他让我们看到安德斯山下长满热带植物的那片土地,看到年轻的、年老的壮汉,妇女和儿童的敦厚的脸,和赤褐的泥土一样的颜色,一双双坚定而忧伤的大眼睛,使你逃不脱他们的注视。特别是那些画得那么好的手:传递着武器的手,和亲人告别的手,伸向躺倒的战友尸体的手,……在日内瓦一条大街边,一所中学校的现代建筑的大墙面上,有一幅他三年前完成的壁画,竟然全是无数从左右方伸向中央的大孩子的手臂,它们即将亲密的握在一起了。
1988年9月20日
凌晨(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悟性”的节奏
  王永午
我跟您扯点儿与电影似沾边儿又不沾边儿的事儿。您不必跟着我的思路走,说到对您有启发的地方,您眼睛一亮,我就赶紧打住;当然,您自始至终没有反应,也不能怪我说得缺油少盐。好,现在开“砍”。
前两年,曾传日本要拍《三国演义》,还有人说高仓健这汉子要演曹操。这事儿当然是不成啦!我们的“国宝”,东洋人怎能觊觎呢?玩儿去!可话说回来,不让日本人拍,我们自己目前也拍不了,主要是经济实力达不到。最近报上说,《三国演义》、《孙子兵法》在日本商业界很走红,研究的人特多,为的是“古为今用”。在激烈的商品竞争中,“堵”了电影路,“堵”不了商业路,用我们常说的话便是:这两本书也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嘛!
接着我来说说我们的“电影城”。您知道“好莱坞”是个电影城,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那是拍电影和拍电影的人住的好地方。我国这几年方方面面都吵吵建电影村电影城(即拍摄基地)什么的,但为何建、怎么建,建好了怎样派上大用场却始终没弄明白。长春的电影城至今未见“全貌”;大连据说建成个拍摄基地,但实用如何呢?为拍电影《红楼梦》,上海淀山湖上“浮出”一个“大观园”,捷足先登的电视剧《红楼梦》在北京南菜园先让“大观园”显了灵;刚刚建立起的我国第一家民间影视公司,也宣称要在海南建一个“电影村”云云。乖乖!我们用得了那么多电影城、电影村吗?香港寸土如金,建了个“宋城”,既作旅游,也拍电影用,弄得挺有名气。我们已建的或正吵吵要建的比“宋城”多多了,为什么见效那么慢?恐怕是“大而全”的原始农村公社思想在作怪吧?除省办厂外,中国电影从业人员2万多人,每个大厂一年仅出十几部影片,几十上百的导演在职待业待工,各厂都有大乐队,窝工现象举目可见。搞电影城也是各自为政,你用过的我不用,要另起炉灶才过瘾,才能当酋长;再是不考虑承受能力,盲目上马,又不实用。在拍电影投资越来越多的今天,已经“成活”的“城”或“村”怎么活得滋润些?还未“出世”的有否必要“面世”?我们再也不能满足于“我们这儿有几个电影城”式的虚荣了!最新消息:中日合拍《敦煌》时曾在沙漠上修了个“敦煌城”,影片在中日同时上映时,该“城”也作为新辟旅游点开始接待慕名而来的日本游客了——效益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了。
最后我说说今年平添的几个“节”。今年除了24节气和法定的节日外,深圳有了“荔枝节”,通化有了“人参节”,哈尔滨有了“啤酒节”,大兴有了“西瓜节”。想想看,咱们中国的节日中有几个是与经济生活有关的?自古“抑商”,“节”与“商”当然无缘。现在我们搞商品经济,大力发展生产力,“商”字真是不请自来,无孔不入!这不,今年出现的这几个民间节日都是与经济生活有关的!那么,我们自己的“电影节”呢?不是都在讨论中国电影走向世界吗?我们自己的“电影节”哟,您在何时何方?
好了,我的闲篇就要“砍”完了,在充满激烈竞争的社会生活中,您若榆木脑袋不开窍,那就“山重水复疑无路”,干等着被淘汰吧。山东的潍坊几年前在海内外的知名度并不高,现在呢,真是声名远播。靠什么?小小的一纸风筝把开放的信念遍布四方,四方的艺人来了,四方的投资者、合作者来了,先是艺人们的切磋,接着就是经济的起飞。如今谁又敢小瞧了这小小的“风筝节”呢?!
现代生活节奏逼我们加快“悟性”的节奏。否则跟不上趟儿!最后被开除球籍。但愿我的“砍大山”不致成为一篇废话新编。
(作者单位:中国青年报)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关于《电影艺术词典》
  舒湮
青年时代,我曾率尔操觚写过一些电影评论。那时,可供参考的资料少得可怜,除了“礼拜六派”文人执笔的电影说明书介绍剧情梗概而外,其它全付阙如。好莱坞的电影刊物等于宣传广告。日本映画杂志谈美、英电影的不多,而那时日本影片内容多半是歌舞伎座,在我国并无观众。外国影片如果是文学名著改编的作品(如《复活》、《大雷雨》、《唐·吉诃德》、《温玻街的白莱茨》等),我可以先觅原著研读,掌握原始资料,看了影片还不致生疏。一般的,我只有凭直觉,在影院放映时认真观看和仔细聆听(当时还没有华语译制片),遇上出色的“蒙太奇”和优秀的画面构图,就是死记,在昏暗中潦草地笔记下来。由于时间紧迫,影评必须翌晨见报,当晚就得写出来,没有时间看第二遍,这样仓皇落笔,窘迫可知。所谓影评,今天看来只是兴到为之的观后感而已。
在30年代,可供学习的电影书刊,就是洪深教授提供的几本美国电影理论书籍(洪和孙瑜同志是唯一留学美国攻读戏剧电影专业的)和他后来编写的一本《电影术语词典》以及夏衍、郑伯奇、沈西苓等同志转译的苏联普多夫金、爱森斯坦的电影编导理论与日本岩崎昶的评论而已。
半个世纪过去了,现在方开始出现一本象样的电影艺术辞书,这就是不久前出版的《电影艺术词典》,弥补了我国电影理论研究工作长期落后于创作实践的缺陷。它的出版不仅是建国以来第一次,而且是我国自有电影以来的首创工作。这是一项艰巨的工程,直接参与词典体制规划和条目撰写、编审的人达180多人,罗致了多方面的电影从业人员,前后历时两年零十个月方完成编纂工作。
这部词典不仅可供专业电影工作者参考,同时也是为广大电影观众提供的重要读物。它对电影艺术的理论、沿革、学说、流派、创作实践经验等,尽量予以宏观、翔实的介绍,对不同流派和不同学术观点,尽可能做到求同存异或诸说并举,避免主观武断。全书分总类、电影学、流派、编剧、导演、表演、摄影、美术、音乐、录音、剪辑和美术电影12个项目,共收词条1734条,总计70万字。


第8版(副刊)
专栏:

  关于《河殇》题名答问
编辑同志:我看了电视连续节目《河殇》,但对片名《河殇》二字感到很陌生,我查看辞海“殇”乃“未成年而死”。把“河”同“殇”连在一起,百思不解其意。请帮助解释为盼。
江苏盐城市郊区永丰乡吉义村
洪崇达
关于“河殇”二字的命意,谨作如下解释:
一、“河”是指黄河。黄河古称
“河”,正如长江古称“江”一样。在《河殇》中,“河”又引申为以黄河文明为代表的华夏文明,而且还可以引申为古代几个大河流域文明。由于大河流域是世界农业最早的发生地和农业居民的定居区,因此“河”又可作为农业文明的象征。
二、《辞源》“殇”字条:(一)未成年而死。(二)战死者。我理解
“殇”既可作动词也可作名词。它的本义与“寿终正寝”刚好相反,是一种非正常死亡。中国民俗以“寿终正寝”为“白喜”,是一件很自然很正常的事,因而在感情上也不那么悲痛。反之,“殇”所引发的未亡者的情感就复杂和悲伤多了。
“殇”字是个感情色彩很浓的词。屈原的《国殇》一诗,标题一般作“为国牺牲的烈士”解,但也表达了诗人及未亡者沉痛、悲哀、忧愤的悼亡之情,是生者与死者的一次隆重、悲壮而毅然的诀别。《河殇》二字连在一起可解释为河的夭折。
《河殇》的作者认为,自一八四○年以来,一切感受到了新文明对这片古老大陆旧文明冲击的中国人,在正视自己的文化时,或强或弱地会在心底泛起一股苦涩的“殇”的情绪,而不论他在理论上,是持这样那样的观点,如“中体西用”、“西体中用”以及“坚持国粹,彻底复古”等等。因此,想用一“殇”字来概括近代一个多世纪中国的文化人对自己古老文化的复杂心态。(翟湘文)


第8版(副刊)
专栏:

  雨洗山庄(国画) 赵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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