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建立“会议学”刍议
  陈俊明
“开会”这玩意儿,天晓得是啥时辰登临历史舞台的,自然更弄不清“专利权”何属。
看这简化了的“会”字儿,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人”一“云”组成,开起会来,若一人在那里“云”,众人在那里听,这种会当是“报告会”之类。更多的会,则是多人在那里“云”,只不过有些人是“云心中所想云”,另一些人则是在那里“人云亦云”罢了。此类会,大概属“座谈会”、“碰头会”、“讨论会”之类。
倘要笼而统之,一般的“开会”,不过也就“一人云,众人听”和“众人云,众人听”两类。然凡事一笼而统之,往往就会大而化之。其实“开”起这种“会”来,那是很有“看头”的:一个人在那里口沫子乱飞地“云”,众人在底下或打瞌睡,或竖菩萨,或打毛线,或看小人书,或打情骂俏……。还有一类“会”,开起来不仅有“看头”,而且还有“搞头”,开时你“云”与不“云”、如何之“云”,全无干系,“会”后必有爽口的、悦目的和装包包的,故参加者各位,完全可以并且就正是“会翁之意不在开”。这类会,各位当是见过不少。也许你本人就“开”过,你感觉如何?
老百姓的口头文学,往往是生动、尖锐而失之全面,如曰:“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说“国民党税多”,那是事实。从解放前过来的人,都知道国民党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北京的历史博物馆内,如今还有一则当年百姓的怨言:“自古未闻尿收税,而今只剩屁无捐”,其情其景,淋漓尽致也。至于说“共产党会多”,那就要具体分析分析了。“文革”中的会是肯定多的,那会儿“批判会”、“斗争会”、“学习会”……搞得不歇气,再加上其他一些必开之会或可开可不开之会,日子没有个空闲。所以流沙河先生要对台湾来的皮介行说,大陆之所以人人会说(这是皮先生所提疑问),是因大陆会多,而每每开会,又要人人“拿话来说”,几番“锻炼”表态,“话盲”不亦尽扫乎?其实,那年月的“话”,并非由衷之言。如某地某次妻子揭发批判丈夫的会,做妻子的“批判”完毕,振臂高呼“坚决同你离婚!”的口号,数千人之听众竟也一齐振臂高呼:“坚决同你离婚!”这不是最最“正宗”的“言不由衷”或“人云亦云”么?!
“文革”那页翻过去了,现如今之“会风”自然是好多了,也应该好多了,然“会”之数量毕竟还是太多。多余之会,往往是时间、财力、人力、物力的空耗,甚至还凭空生出些麻烦事儿来。
如今新创学科林林总总,是否该新立一个“会议学”呢?
(作者单位:成都地质学院)


第8版(副刊)
专栏:

  诗人将叩响黎明的门环
  宋丹
  夜色
  砌成的墙
  高得令人压抑
  即使是
  商禽的长颈鹿①
  也无法企及
  而那扇
  唯一的圆窗上
  依稀有相思的泪痕
  虽然
  盛开的桂花
  温馨了古老的传奇
  但李白床前的霜色
  至今还在令游子的梦
  凝重如铁
  虽然
  无形的黑墙上
  已经凿满星星的洞孔
  但历史的阴影
  并没有被阳光漂白
  以至使
  最普通的家人团聚
  竟成为一种奢望
  天涯海角
  空对一颗愈望愈渴的黄梅
  欲哭无泪
  而今宵
  昆明湖的翡翠杯里
  斟满醉人的笑语
  船桨拍打云影
  溅起透明的诗韵
  画舫如黄鹤
  从排云殿前起飞
  为了永恒的团圆
  每一只
  握笔的手
  都渴望在辉煌的终点
  叩响那枚
  黎明的门环……
①商禽:台湾著名现代派诗人。《长颈鹿》系其名作。
注:北京、台湾部分诗人将于明天在颐和园举行中秋诗会。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呜呼,小客店
  杨林勃
雨哗哗地下着。我徘徊在小客店的门口,分不清天上地下,辨不出东西南北。
怀中,早7点的火车票如一道令牌在催,腕上的表针也似一圈圈缩小着包围。我焦急万分,如网中之鱼。
昨晚,一出北京站,就被候在站外的几位“热情”的妇女拦住,邀我到她们的小店住宿。
“大妹子,那旅店干净舒适。”
“大妹子,那旅店住宿费便宜。”
“交通可方便了,从火车站往东一拐,不到两站地。”
那语气,那笑容,就像是久别重逢的亲姐妹,容不得你说个“不”字。在这番盛情中,我糊里糊涂地上了车,钻进这家小店。说是“两站地”,却疾驰了半个多小时;说“宿费便宜”,一登记方知翻了一番;说“屋里干净舒适”,却见地上的果皮、桌上的饭都长了绿毛,有苍蝇和蚊子轮番地跳华尔滋。我耐不住走出来,正遇见那几位盛情的姐妹。我说:“你们为什么骗人?”一句话,那几位热情的姐妹都变成了煞神。
“骗你了,又怎样?”一个似笑非笑。
“不骗,你能来吗?”一个翻着白眼珠。
之后,3人哈哈大笑,走进了登记室。愤怒在我胸中升腾,头顶似乎也窜起呼呼的火苗。我吼起来:“你们这样太不道德了!”
“道德,道德值多少钱?”她们仍在笑。
“愿住就住,不愿住上哪都行!”一个扬着脸,话声慢条斯理,表情悠悠然。
“住不住?不住请走,关门!”这一位竟威胁起来。
我望望周围,没有同事,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孤单单地面对着冰一样的面孔。
夜沉沉的,像碰翻了一盆墨,无法看透外边的世界。唉,夜永是一个谜。周围的人面孔后面也是个谜。
或许老天也想凑一下趣吧,这夜偏偏又落了雨。
清早,空中的雨丝越聚越密,本来厚茧一样的小店又增了几层厚度。我透不过气,打听有没有送站的车。回答:“只接不送。”无奈又问如何行走。告之:出门后西行15分钟,坐52路,再换9路……
没有车,也没有雨具。天上的雨丝仍没有停的意思。我的神经在缩,我的心儿在缩,好像要变成一只蚕蛹了。蛹尚能在困惑中生出一双翅膀剪开围困,飞向另一个世界,而我却实实在在陷在这儿没有办法。
小店的服务员是一家工厂的工人,他们轮换值班,全不顾我焦躁的心。他们津津有味地谈奖金、奖品,谈公家如何拿一百五十元给每人做一身毛料工作服,比比划划构想着服装的样式。
远方,传来了火车的叫声……我软软地瘫在椅子上。怀中的车票在车轮的滚动中,价值变为乌有……
我冲向雨中,接受洗礼……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美人必有一陋
  李哲良
据说日本人的脸型按其血缘来区分,大体可以分为六种类型,即中国型、朝鲜型、蒙古型、印支型、菲律宾型和印度尼西亚型。但不论属于哪种类型,“如果五官过于端正,就很难说是具有现代风格。如果哪个地方有点不平衡则更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由于每个人都会有不平衡的地方,因此可以断言,如今的时代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美人’的时代”(《日本经济新闻》)。
我对日本人的脸型缺乏研究,因此不敢相信这个“断言”的正确,更不敢相信今天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美人”。不过,说每个人都会有不平衡的地方,而且正由于有点不平衡则更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一点我倒十分赞成。“佳人不同体,美人不同面,而皆悦于目。”(《淮南子·说林训》)我想这里所说的“不同”,恐怕也包括各自“都会有不平衡的地方”吧。古人云:“美人必有一陋。”《红楼梦》中的鸳鸯,脸上就长有细细的雀斑,但她并未因此而失去美人的资格。金陵十二钗之一的史湘云,作者分明是把她当作美人来塑造的,但没有把她写得十全十美。她叫“二哥哥”时,由于口吃,发音不准确,便叫成“爱哥哥”。至于钗黛一干人,也不是绝对端正、平衡的,更非“同体”、“同面”。十全十美,绝对端正,首先不可能,其次也未见得就美。宋玉曾杜撰出一篇《登徒子好色赋》,称美人必须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云云。实际上,这种美人只能出自骚人墨客的梦幻,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然而,不幸的是时至今日,不少青年分不清艺术创造与现实之区别,在选择配偶时,总要求对方五官绝对端正,两只眼睛必须一样大,稍小点也不行。身高必须一米七以上,差一厘米也不合格。择偶求全还是个人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此种风气渗入到人事部门。在选拔干部时,总要求十全十美,绝对均衡,稍有一点“疤”的就被列入“另册”。一旦有所失误,从此就永不重用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缺憾,都有不平衡的地方,任何一个社会也是如此,不可能样样舒心顺意。唯其有缺憾,唯其有不平衡,才是我们创造新的平衡和完美的基础和动力。如果一切既在或潜在的对立因素都消融在和谐宁静的平衡完美的状态之中,那就失去了任何自我更新的欲望。伴随着现代观念的更新和审美心理的变化,人们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味地满足于传统的端正、平衡与和谐之美了,而追求的则是一种不平衡的“张力”,即各种较为复杂的对立冲突。如生与死、爱与恨、正与邪、乐与苦……都会在人的心中引起情感的“张力”。推崇平衡、和谐的传统文化,常常是缓和、节制乃至压抑这种“张力”,力图使它保持在一定的平衡、和谐的限度之内。现代人则不然,不是冲淡、缓和乃至泯灭这种“张力”,而是“释放”它,“强化”它,使人从中最大限度地体验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现代建筑一反传统的风格,舍弃封闭式的对称、中轴结构,而采用开放式的造型;现代服饰的色彩款式,也以不对称为潮流;现代的音乐、舞蹈、绘画、小说,也都有这种倾向。这种形式上的不太端正、平衡与和谐,与现代人内在的审美心理相适应,所以引起人们的共鸣。和谐是一种美,不平衡也是一种美,至少具有一种美的魅力。


第8版(副刊)
专栏:

  “醉欲仙”酒家
  桂兴华
都流下了泪。
一个皱纹里的年龄,泪对着一个笑靥里的年龄。
同样是操锅碗瓢盆的,
作为父亲,他今天在女儿开张的酒家里品尝。
炉火,正呼呼地窜着,红红地映着女儿的脸。
油香里:小夜曲指挥着一双双筷子。
仅仅一个月,这街角就竖起了招牌。
而他的店,早在那遥远的年代倒闭了。
他历来不贪杯。只是想酿些自己造的酒啊!
如今:女儿微微有些瘸的牛仔裤,穿行在招呼与招呼之间了。
女儿在让酒杯们频举。
父亲首先醉了。
梦中早有此回醉!
飘飘欲成仙,是一种酒后的享受。
看!满是涨红的脸,满是欢跃的手。
他俩都笑了。
一种特别的温暖就在这里,一种久盼的接待就在这里。
我们慈祥、公允,让子女们争先营造仙境的祖国,不就是这酒家的父亲吗?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我的姐姐(拟儿歌)
  洪枫 诗
  江帆 画
  见了爸爸夸爸爸,
  搂着妈妈亲妈妈。
  关起门来泪滴答,
  又骂爸来又恨妈。
  还是骑上“雅马哈”,
  去找朋友嘭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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