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在水一方
  周明
几天不在,办公桌上堆满了信稿和报纸杂志。我正在翻捡,突然发现一件厚重的印刷品,寄自海外。拆开一看,是一本近500页的大32开本的小说、散文集——《茉莉花串》。台湾出版,张香华主编。扉页上香华女士签字题赠。赠书的日子是1988年6月15日。该书在台北出版的日期也是1988年6月。
收到寄自台湾的书,看见香华女士的笔迹,使我想起那次难忘的聚会。
去年12月23日,我和诗人刘湛秋、晓钢应邀出席香港“文学世界社作家、诗人座谈会”,匆匆办好签证后,于当日下午由北京起飞,黄昏抵达香港。连同行李一起,进入当晚6时刚刚开幕的会场,使得会议的主持人、香港诗人犁青和几十名来自亚洲、太平洋国家、地区的与会者惊呼起来。
座谈会开得轻松、愉快。犁青先生特意将我们三人介绍给台湾女诗人张香华认识。香华女士当场赠送了她的著作。回到酒店,我熬夜一一拜读了。她的诗和散文写得很美,大都表现了诗人对人生的严肃思考和追求,富有强烈的感染力。我曾反复自问:是不是因为她是一位台湾作家?海峡两岸隔断将近40年了,会不会有一种好奇心和新鲜感?这些自然不能排除,但更重要的还是作品本身的艺术力量。
大河由无数支流汇合而成,中华民族文学的大河不也如此?!在众多的支流之中,台湾文学自有其特殊性,这与台湾受荷兰、日本的长期侵占有关,和海峡两岸长期隔绝有关。但它毕竟反映了中国人的生活,滋润着它的始终是悠久的华夏文化。台湾文学的成长过程无疑是艰难的,从幼稚到成熟,从找寻模式到形成自我风格,这期间得到无数有志之士的悉心培育、奋力耕耘。张香华女士应是其中一个。她对人生怀着真挚与热烈的爱,追求艺术心灵呈现的美善。身为女性诗人,她不囿于闺阁之情,也不逃避具有浓重女性色彩的题材。她认为,人生的一切,只要深刻,都可以入诗。因此她的作品总以朴素、真挚见长。
人如其文。香华女士待人十分诚挚。我们住同一个酒店,出席同一个会,可说是朝夕相处。海峡两岸毕竟隔绝太久了,彼此间开初难免有点陌生。然而由于她的风度和为人,这种陌生感很快变为亲切感。由于都是女性,晓钢和她却是一见如故,形同姊妹。有天夜里,她们俩你送我,我送你,送来送去,竟聊到天亮!清晨起来稍加梳妆,便又同我们一起由九龙乘地铁赶往香岛会场。如若不是她们说出,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二位女士竟是睡眼惺忪呢。晓钢曾劝她:第二天上午的会是不是别去了?她说:我要争取去,这次《文学世界》亚太地区诗人、作家座谈会实在很重要。
她在会上作了精采的发言,还朗诵了晓钢的诗,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她说:中国的诗文要有民族特色。文坛也好,诗坛也罢,无不建筑于社会之上。有什么样的心态写什么样的诗歌,总体来讲,我们都不尚朦胧,力求在自我与非我之间透视现实,把握现实,与历史、时代、未来紧密相连……。
她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她在《茉莉花串》的序言中赞美“茉莉花晶莹洁白的花瓣,和她散发出来独特淡雅的幽香”。依我看,这其实也是她自己的写照。
香华女士1939年出生于香港。成长于台湾,从没到过祖籍福建。她早年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既是台湾当代知名诗人,又是台湾《文星》杂志诗页主编。她的丈夫作家柏杨先生,是大陆读者早已熟悉的。因此我们也向她介绍了柏杨先生作品在大陆出版的情况。香华女士告诉我们,柏杨是河南人,他的女儿和一些亲属在河南和西安,他很挂念故乡和亲人。也许在适当的时候,她会陪柏杨回大陆探亲访友。我们很高兴,相约北京见面。
分手时我们依依惜别。该送她什么作纪念呢?我身边带有几幅家乡文物的拓片,就请她观赏挑选。她选留一张带走了。
过了几天是除夕,犁青先生夫妇邀我们在他家过年。午夜的钟声敲响,全岛汽笛齐鸣,时光跨进新的一年。我们和犁青、卡桑夫妇不约而同地动议给台湾拨个电话。
真巧,接电话的正是张香华。我们在场的几个人都一一在电话中向他们祝贺新年!她在电话中突然问我:送她的那幅拓片是哪个朝代的,何地出土?她说,柏杨很珍爱,想知道,还准备把它装裱挂起来。我告诉她:那枚瓦当是汉代的,全国仅此一枚,出土于陕西凤翔县(古称雍城,是秦王朝所在地)。
话筒里听得出,柏杨先生就在身边。她顺便转告了他。因为听说他们打算九、十月间回大陆探亲,我说,秋天,是北京和大陆最美的季节,我们将在那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迎候你们。她接连说:谢谢!谢谢!
现在,北京最美好的季节到来了。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蛇年早知道
  吴昊
龙年未完,就想到蛇年的事。不过也没大关系,中国的圣人历来以先知先觉相标榜,“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就是圣人的预言。本人不是圣人,凡胎肉眼,五百年后的事儿,绝对说不清楚,但既幸为“圣人弟子”,学着圣人的样儿,来个一季早知道,料无大错。
龙年过后即蛇年。有朋友说,过蛇年怕没有过龙年劲头足了。原因是中国大地是“龙的土地”,华夏子孙是“龙的传人”,龙的形象早已跨越了历史的门限,进入了现代社会,又跨越了山河的险阻,成了全球华人的符号。蛇呢?蛇算个鸟?
我说,不然。
理由之一,从经验看,龙年之前,不是曾过过猴年、鸡年、猪年、狗年、牛年、还有鼠年吗,哪一年过得不红火?老鼠的形象最次了,偷吃偷喝,行为不轨,传染疾病,作恶多端,那一年尚且有许多话可说、有许多文章可做。蛇虽然面目可憎,但并不曾像老鼠那样,“盖棺”归于“四害”。
理由之二,从实惠看,近来有些人写文章,嫌龙不实惠,“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龙肉解不了饥,下不了酒。恰恰相反,蛇肉实实在在有味道。不要说广州的名菜“龙虎斗”早已名扬海内外,就是闽南山村的老乡燉一碗普通的蛇汤,那香味也可以余香满口。中国人在吃的问题上虽也讲“文化”,但往往以实惠为主,吃饱肚子,抹一把油嘴,就有一大堆“之乎者也”了。
理由之三,从历史看,蛇与龙本是一家。蛇年不仅与龙年相连,而且北方人把属龙的叫属大龙,把属蛇的叫属小龙,龙年是大龙年,蛇年是小龙年,皆谓“龙年”也。中国人对蛇的崇拜比龙还早,传说中从开天辟地的盘古到人类的始祖女娲、伏羲、轩辕黄帝都是“人首蛇身”,儒教中啧啧称道的圣人则几乎都和蛇有血肉之亲,尧母庆都,与赤蛇合婚生尧,舜母握登见大虹而生舜,夏为龙族,“夏后氏蛇身人首。”至于中国皇帝的后妃们,自从刘邦的老娘“梦与龙交”生刘邦后,则大都梦想在深宫大院里作一次蛇的“情人”,以便早点产下“龙蛋”来。据古书上说,蛇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再过五百年长角,再过千年长翅膀,成神龙。今年华夏大地到处都是龙!很可能就是几千年以前的蛇都修炼成龙了。
有了上述理由,本人才敢一季早知道:善于过年的中国人,是绝不会冷落蛇年的。
至于蛇年做什么文章,翻一翻历年春节前后的报刊,就可以列出许多题目,如:蛇年话蛇、蛇年说蛇、蛇年忆蛇、蛇年笑蛇、蛇年哭蛇、蛇年忧蛇、蛇年喜蛇、蛇年感蛇、蛇年叹蛇、蛇年赞蛇、蛇年怀蛇、蛇年想蛇、蛇年骂蛇、蛇年恨蛇、蛇年吃蛇……神笔挥来,洋洋洒洒,津津有味,各领风骚。有关的文章、典故、传说,有关的诗、词、歌、赋,以及白娘子、许仙、法海、雷峰塔、金山寺,到时候都可以抖搂出来,再一次显示华夏文化的灿烂光辉!正是:
蛇肉味儿引出相思债,
七拼八凑凑出新老八股来。
一片苦心哟,
怎说是异想天开,
闲言少叙,还是——
打叠精神,
浓施粉黛,
挨过一季,
再把风流卖。
(作者单位:人民日报政法部)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平凡岁月(外一首)
  雷霆
  非凡的日子,
  可遇而不可求,
  并不是每天都值得大书特书。
  非凡的日子写到历史书里了,
  虽然书里没有记下我的姓名。
  平凡岁月只有自己记得,
  平凡得如家乡饭菜,
  却令人久久回味,
  如诗。
岩壁
  江上岩壁如削
  乔木灌木,
  都成了点点青苔。
  许多代画家
  以种种皴法
  摹写刀砍斧斫处,
  画卷便是
  莫名的回肠荡气。
  或许如同我之看人,
  总以目光触其骨骼,
  若有金石相击之声,
  便引为知己。


第8版(副刊)
专栏:

  观安格尔油画《泉》
  刘斌夫
  闯入那片禁区
  凝然间
(安魂曲洗礼般流过心地)
  我已赤裸如婴
  降临于母性血泊的神秘体验
  占据着从未曾有过的记忆
  不知是沙漠渴望绿洲还是绿洲渴盼沙漠
  那是赤裸的母亲哟
  肩上倾斜世纪的陶罐——泉——浇注我的哭声
  无数次匍匐于丰腴的怀抱
  吸吮血性的生命之乳而站立成人
  身后暗影依稀的橄榄树叶
  脚边潜滋悄长无声无息的无名小花
  犹似我记忆边缘模糊的心迹
  想象着夜间那芳馨的开放
  还有妻子凝视的眼睛


第8版(副刊)
专栏:

  小师妹
  ·苏超宇·
  一个瘦弱的小蝌蚪
  被我上翘的嘴角挑起来
  从你涨红的脸上我闻出火药味了
  因为什么,因为我说保险绳不是毛线
  上去了你上去了,三米五米八米
  尽管男性的北风只认识凸出的喉结
  不认识粉红色的蝴蝶结
  架线工是不在公园里荡秋千的
  山谷没有妈妈伸长的手臂
  当你在杆顶甩下头发上汗珠的时候
  小蝌蚪就在那时变了
  蝴蝶结就在那时飞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陌生化的花鸟世界
  孙美兰
“远取其势,近取其质”,是古代山水画论经典之言。张立辰的花鸟,撷取山林田野一角,而气势非凡,堪与博大的山水画相比。他有时近亦取“势”,“质”则含蓄其中,特定的笔墨结构渗透着某种抽象美、朦胧美,味道醇厚强烈,具有现代诗情、诗韵。
梅兰竹菊,是古人一再重复的题材,在张立辰笔下,既作为练功挥笔,也作为自创的一种艺术形态。那陌生化的世界,正在消解早已陈旧的“四君子”观念,仍保留着传统水墨的活力和东方感,且赋予意象以独立人格和自由意识,勃发着现代强韧的精神力量。张立辰的潇潇风竹雨竹,以运动着的意态,深藏他人生历程中的情感体验和哲理体验,风神刚健,质朴无华。这使我想起西方学者约翰·勃洛夫一段话:“真正的艺术所以能够把任何材料变成对于我们有兴味的东西,并不在于作者所告诉我们的东西,乃在于作者怎样告诉我们的告诉法。”艺术家靠了天才的“处理法”,靠了艺术家注入那“处理法”里面的他的人格,才产生最有兴味的、属于他的艺术的独自个性和魔力。
今春,偶见张立辰一幅荷花,这是令人惊喜的陌生化世界,是一个从我们熟悉且感到亲切的文化母体里自然而然诞生出来的世界,蕴含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画魂。破笔乾皴为主结构、浓墨泼墨交浑的硕大荷叶,托出风里雾里荷花,空白宽疏,境界阔大,给人以涤荡心胸的审美快感。立辰的艺术倾向纵恣放逸,而内蕴深沉朴厚雄浑。
张立辰早年在浙江美术学院学习期间曾得到艺术大师潘天寿和吴茀之等名家的亲授。到北京后又受到李可染、李苦禅等前辈的指教与鼓励,专工大写意花鸟画。最近在京举办的个人画展,就是他近年来在求索过程中取得的新成果。


第8版(副刊)
专栏:

  “逼良为娼”小析
韩羽
现下在出版界里流行着一句口头禅:“逼良为娼”。这使人想起了苏三的那句唱词:“一可恨,二爹娘,心太狠。他不该,将奴身,图财卖入了娼门”。这是地地道道的被别人图了钱财“逼良为娼”的。出版界里某些人所谓的“逼良为娼”,当然是比喻,并没有谁真地入了“娼门”。然而既有个“娼”字又有个“逼”字,人们难免要问:是谁逼的?怎样逼的?如果这样问下去,又难免就会露出有点疑难的苗头了。因为“逼良”的肯定不会再是苏三的亲娘老子,实实在在的是淫秽书刊,那些书刊像娼妓一样出卖色情、招摇过市,诱得某些出版社眼红了,一看这营生叫座,于是把脸一抹,东施效颦起来。这是被娼妓“逼”成这样的。
逼,是对方的事;为不为娼,则是自己的事。不是有“誓死不从”一说么?看来是心中有难言之隐,所以才给“逼”字留出可乘之隙。因而这被逼为娼的“良”字,也就被人认为不良了。
是什么力量使之然呢?说来说去总不外乎鲁褒先生所谓的“无远不往、无深不至”的“孔方兄”。对这“孔方兄”,古人深有体会。《池北偶谈》载:“宋人小说记张子韶言:闾巷有人以卖饼为生,吹笛为乐,仅得一饱资,即归卧其家,取笛而吹,如此有年。邻有富人察其人甚熟,欲委以财千余。初不可,坚谕之,乃许诺。钱既入手,遂不闻笛声,但闻筹算声耳。其人大悔,急还富人钱,于是再卖饼,明日笛声如旧。”
出版界的窘状确实值得同情。我们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娼逼良女的现状无限期地延长吧?何况有的已经落水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风竹
  张立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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