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7月3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罗点点致何家栋·
炼狱之后的新觉醒家栋先生:
我想,几天前您关于《非凡的年代》的那些话是很对的。一本书一经出版就属于社会。书中的主人公——我的父亲罗瑞卿,也应该属于历史,属于社会。至于父亲以及他那个年代里产生的那一群,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我想远远不是一本《非凡的年代》所能回答得了的。这还要随着我们对历史分析的逐渐清晰而清晰,对历史判断的逐渐升华而升华。问题在于人们对那个年代里的人物仍感兴趣,是因为我们灾难深重的民族还要在这个已经太拥挤的地球上生存下去。而且,我们不愿意比大多数人生活得差些。所以,不管我们的前辈说了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成就了伟大的事业,我们这一代人都有权利去分析和评价。尽管我在父亲面前永远是渺小的。但我总应该有做为现代人的使命感。这也是我想把父亲的经历真实地介绍给世人的初衷。
面对列强争雄、国运衰微,父亲确曾是一个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信念的人。他也就因此踏上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漫长艰苦的道路。1906年父亲生于四川南充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从小在富裕的外祖父的资助下读书。当时他的家乡在张澜等民主革命人士的倡导下已有了一些民族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如果他肯循规蹈矩或稍作改良,他本可以有一条丰衣足食又切入仕商的道路。但他偏偏选中了革命。自1926年他从家中出走,同年10月考入黄埔军校到他1977年7月赴联邦德国治腿,8月3日因突发心肌梗死不幸逝世,父亲一直是个手脚不停,在生活舞台上异常活跃的人物。他曾穿梭往来于一些伟大人物的宏大、玄妙的心灵之间。无论他情愿不情愿,他的经历都和中国革命历史中一些非常复杂、非常特殊的现象纠缠在一起的。
一些读者曾向我提过这样的问题:既然父亲对毛泽东本人怀有那么巨大的尊崇信任,并且一生忠实追随他,为什么会在1965年的上海会议上横遭诬陷?何以他对党的事业那么热忱坚定,却会在蒙受冤屈的时候绝望到不愿生存?为什么他实际上在1964年至1965年间已经对林彪那一套倒行逆施进行了公开的斗争,却一直到坐了“班房”还在想,上海会议是毛主席和林彪对他的误会。这些答案只有到历史的深处去寻找。我想说的只是,没有这些疑问,没有这些历史的遗迹,就不会有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全社会对于极左路线的深恶痛绝,就不会有今天党中央和邓小平同志大胆而果断的改革开放政策,也就没有我们全民族对于民主政治的急迫呼唤和巨大热情。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更深爱父亲和所有在那个年代真诚行动过的老一辈。他们毕竟竭心尽力地生活过了。他们至少给我们留下了一段生动而真实的历史。
近日我读到胡绩伟同志纪念真理检验标准大讨论十周年的文章,提到父亲在出国治腿前夕还参与起草和修改了发表在《解放军报》上的特约评论员文章《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给这场大讨论添上了很有意义的一笔。这使我想到,父亲不仅是一个在狂风暴雨中不失本色的人,他宁肯骨肉迸裂也不向邪恶势力低头。他还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达到了精神上新的觉醒。如果父亲地下有知,他一定会对自己一生中这个最后的重大决定感到无比欣慰。因为文化大革命的炼狱之火不仅仅使他身心留下累累伤痕,更使他在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新的觉醒意义上完成了一次飞跃。他也许比别人更痛切地认识到:中国要真正走向繁荣富强,需要一种全新的理论、全新的思维,需要一场比“五四运动”还要彻底的思想解放运动。当然,这个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改革开放、国富民强仍然需要千百万清醒而热情的献身者。我们自身不能老是自惭渺小,与这个伟大使命不相称。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因为您始终关心着这本《非凡的年代》,还为它作了序。所以我在父亲十周年忌日前夕写信给您,希望继续得到您的指教。
此颂夏安。
点点
1988年7月末于北京
(注:今年8月3日是我军卓越的领导人之一罗瑞卿大将逝世10周年。)(附图片)
  1978年罗瑞卿同志在家中


第8版(副刊)
专栏:

  你是一个世界
柯夫
雪山奔流下来的淙淙溪水。玉的肌肤,豪迈的线条。
吻着你,从谷雨弥漫的茶香,到江南水田的肥沃。被追赶的山丘,鹿群似的,跑着跑着站住了,驻扎在你温柔的怀中。弯弯曲曲,不能尽情舒展的你,揣着荡漾的心田,总是那样紧紧张张。终于,六月熏风,紧张中抽穗了,吐出丰富的成熟。
吻着你,从南往北飘拂的云,由西向东奔逝的水。你的轻盈,你的憧憬,你的梦……三十多张色彩浓烈的油画,三十多支急步穿梭的旋律,四万里路涛声和风尘……世纪的港口,扬起睫毛的秀美。
吻着你,不问你的发源,只愿化入你,为深色花,为泥,为膨胀的自然。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稿费应当放开
  冯骥才
稿费规定不合理,引起作家意见强烈,时已久矣,但长期不能解决。在全国政协一次会上,作家们曾与财政部门负责人对话,提出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要付出多年辛劳,稿费过低,而且是按照出版后一次性结算,极不合理。我看这“官司”永远无法合理解决。
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儿?
长期以来,我国稿费是全国一统的死规定。这与我国原先的计划经济、工资体制和分配政策相配套。在这种配套中,稿费规定有其合理性。但随着这些年改革开放,商品经济的发展,出版物的商品机制的勃发,以及市场物价的调整和开放,稿费问题就突出了。一是不分稿件优劣和劳动量多少而单纯按字数计酬的稿费规定,早就成为对作品质量的无形遏制,对高水平作品(包括专业性和研究性学术著作)的一种歧视;二是低稿费无法适应形势,困顿作家生活,迫使一些作家不得不暂时弃文经商,以商养文;一种不务本业的心态正侵入作家心中,扰乱作家的创作心境。可以预见,这种状况将愈演愈烈,不利于文学艺术学术研究的繁荣发展,令人担忧。怎么办?
我非常赞成中国作协葛洛同志宣布的取消专业作家工资的办法。因为这种大锅饭式的专业作家工资制,同样不适应上述的社会形势,是文学创作的一种堕力。但我不赞成采用由上而下的“提高稿费”做为补救。既然承认作家是自由职业的劳动者,就不应把稿费当做一种变相的工资。我主张彻底放开稿费。
即由出版社根据各自追求,确定各自不同的稿费标准,出版社依此与作家们洽谈协商,按质论价。出版社与作家是一种双向选择,作家可以提出自己的稿费要求,按质论价。可以讨价还价,谈妥即成,不成则另择其它。既然市场机制有自由议价,演员可以与演出单位自由洽谈演出费,为什么作家不可以与出版社自由洽谈稿费?这样,作家以自己认可的稿费,交纳国家规定的个人所得税,才是顺理成章的了。
放开的稿费,将受文化市场的经济规律所调节,不但不会失控,反而会激发竞争性。对于出版社来说,将给发挥竞争活力、搞好经济效益、争取满意的稿件带来更大的灵活性。避免时下稿费的平均主义因素造成的出版部门走后门的不正之风。有利于提高出版物的质量,更有利于出版社在相互竞争中突出自己的个性和志向。对于作家来说,将与出版事业、读书界关系更密切,更关切读者的阅读欣赏心理,更关注作品的社会效应,更加精心于作品质量的提高。作家获得了自己经济的主动性,才是真正实在的经济地位的显示,国家也不再背着作家生活待遇的包袱。此法何妨一试?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忠州白公祠
田嘉
唐朝白居易的《琵琶行》,写于他被贬谪后的江州司马任内。此后不久,他于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升任忠州刺史。
忠州位于四川东部的长江之滨,据地方志记载,忠州在周代是巴国属地,秦朝置临江县,以后各代多次更名,至唐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定名忠州。
白居易一到任,就废除苛捐杂税,鼓励农民栽桑养蚕,开荒种粮,在短短的两年任内使历受兵荒马乱之苦的忠州百姓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以致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忠州还四处流传着有关白居易的动人故事,而且,后人还在县城西郊的长江岸边,修建了一座白公祠。
据记载,白公祠始建于明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当时的知州马易为800年前的白居易之政绩和品德所感动,募捐修建了白公祠。
最初的白公祠有堂三楹,祀白居易雕像,堂后有醉吟阁三楹,周围广植柏、梅等,依山临水,气势恢宏。但历尽沧桑,几乎荡然无存。
四年前,忠县人民政府将白公祠列为第一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并于次年通过财政拨款和募捐等多种途径,筹集了数万元,将废弃的白公祠修葺一新。
笔者慕名到白公祠造访时,恰与忠县文化界的几位人士相遇。他们向我介绍了新修的白公祠,包括白居易在忠州刺史任内的政绩展览、白居易诗意画陈列室以及香山茶厅、月池、醉吟阁等。语间,他们请我品尝一种当地自产的麻饼。当地老百姓传说,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一位以卖麻饼为生的老妪因制作技术差,生意清淡,入不敷出,生活拮据。白居易出于同情和责任,首创了这种发酵麻饼的制作工艺,并向老妪传授。后来,这种麻饼越做越好,盛名远扬。因白居易晚年号“香山居士”,故给这种饼取名“香山蜜饼”。
白居易在忠州刺史任内做了许多帮助百姓的好事,他在这里写下的120多首诗歌作品,如《木莲图诗》、《种荔枝》、《东坡种花》等,至今仍在忠州传诵。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小谈“生存与发展”
在我们这个民族的性格里,较少冒险精神,常有满足心态。古训中,人生最大的理想是:“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庄子·养生主篇》)李耳告诫人们: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室,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老子》第八章)我常想,经过这套生存哲学伐毛洗髓的民族,其发展缓慢是不足为奇的。
人当然第一是生存,第二才是发展,无生存即无发展,但有生存却未必就有发展。亨利·福特钱多了,发誓要造“世界第一流的汽车”,他成功了。赛勒斯·霍尔·麦考米克原本不过是个农夫,然而他不仅发明了一种收割机,更令人赞叹的是,他在销售与推广、服务与信贷、普及知识和教育等方面,做出了第一流的成绩,成为“美国制造业中第一个真正的美国商人”和企业界巨头(见三联书店版《不创新,就死亡》)。
中国先富起来的万元户、十万元户和百万元户们,钱多了又如何呢?我不否认有修路修桥修学校的,也有募捐儿童基金、残疾人基金的,做各种功德无量的事的,却少有人想到去造世界第一流的企业。某些人钱多了则去盖家庙、修祖坟,甚至把钱埋在房基下,坐吃现成,不图发展,还有等而下之的少数人,甚至去狂赌滥嫖。
中国仍处于温饱生存阶段,至今还有着
“球籍”问题,不能不急而奋起。鲁迅说得好:“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热风·随感录:六十一》)
胡 靖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灰掠鸟
  冯健英画
  韩作荣诗
  鸟 掠过空谷
  鸟群 密匝匝
  纠缠出一团黑黑的
   噪音
  云很软 很薄
  空气很空
  鸟 能飞出
   云之外虚空之外
   高高蓝蓝之外么
  我不知道鸟从哪里
   来
  又飞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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