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7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甘霖,浸润着这片黄土
——访《河殇》编创人员夏骏、王鲁湘
高宁 文 苗地 画
电视连续节目《河殇》刚刚在中央电视台播完,记者在京郊一所简陋的招待所找到了《河殇》剧组。遗憾的是,总撰稿人之一苏晓康已赴外地参加笔会,我结识了另两位主要编创人员。
夏骏,《河殇》总编导,一位脸上稚气未脱的26岁的青年。他属于80年代早熟的一代,善于独立思考的一代。
王鲁湘,《河殇》另一位总撰稿人,32岁的文学硕士,颇具学者风度。他对记者侃侃而谈,似乎仍沉浸在对黄河文化的思考之中。
记者:《河殇》在电视观众中引起很大反响。它对华夏文明的反思,对民族命运的忧患,拨动每一位热爱这片土地的炎黄子孙的心弦,激起了他们情感上的共鸣。你们有何感受?
王:作为《河殇》的创作人员,我们已感受到了这股冲击波。大量来信表明,群众认同了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反省和批判。一位观众来信说,“文革”浩劫使他对一切都失去希望;看了《河殇》,受到极大震动。片中对中国文化的新的思考使他看到了民族希望之所在。一位老八路表示,在他即将灰化之时,要把自己的一生放在中国大的文化背景下重新反省。更有不少中学生来信说:多少年以来,教科书上总是说,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光辉灿烂的华夏文明,黄河、长城、龙的传人……然而中国却远远落在了世界文明的后面。他们要重新认识这一切。
夏:《河殇》的总顾问金观涛说,《河殇》在观众中引起的关注表明,群众需要思想,就像我们这片干涸的黄土地需要甘霖。
记者:《河殇》给观众的启示,不仅仅是对民族文化的反省,更重要的是提供了全新的反省传统文化的视角和参照系。从近代以来,多少志士仁人寻求振兴中华民族的新思想,但都没能超越传统文化的局限。只有“五四”新文化运动曾试图冲出这个圈子,终因种种原因未能完成这个进程。
王:是的。一些学者看了《河殇》后提出,中国人历来信奉“见微而知著”,这种产生于小农经济的认知方式,大大限制了人们的文化视野。《河殇》力图从世界文明史的纵向和横向的比较上反省民族的命运,从而向至今仍被落后的物质、文化生活束缚了眼界的中国人提供了一种新的世界观,一种审视中国文化的新的视角、新的制高点。这是一种现代人的认知方式:见著而知微。
记者:《河殇》中贯穿始终的关于内陆文明和海洋文明、黄色文明和蔚蓝色文明的对比,似乎正是你所讲的反省民族命运的制高点,既深刻又通俗,既形象又概括。它使我们超越了单一的政治、经济的思考,去探索人类文明活力的源头。
王:关于两种文明的对比,是上个世纪的西方思想家提出来的。海洋文明之所以具有活力,并把西方社会推向现代化,是因为它崇尚科学精神、民主精神、商品观念、竞争意识。而这一切是黄河文明无法孕育出来的。因此,中国要实现政治、经济、科技的现代化,就要实现意识形态的现代化,要敢于从海洋文明中大胆地拿来对我们有益的东西。这是民族文化的基因建设、基础建设。不认识这一建设的重要性、迫切性,中国的改革是不可能彻底的。
记者:我非常欣赏《河殇》关于土地的思考。黄土地孕育了我们这个民族,却又最终束缚了它的创造力和进取精神。这或许正是内陆文明的悲哀。看电影《黄土地》时,我对我们民族精神的麻木、委顿产生过深深的悲凉感。看《河殇》,这种悲凉感又浮上心头,不过,感情的体味上升到了哲理的思考。
王:你在第四集“灵光”中大概看到了这样一组镜头:贫瘠的黄土地,破烂的窑洞,一群农民呆滞、菜色的脸。为了捕捉长年固守在黄土地上的人们的深层心理,我们亲赴黄土高原拍摄了这组镜头。但是我们也曾发现一位另一种类型的农民,他衣着讲究,神态自若,谈吐大方,精神气质迥异于周围的人。原来他是个不安分的农民,走南闯北,云游四方。可悲的是,他被目为“二流子”,周围的人一致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这个场面深深印入了我们的脑海。我们不得不在《河殇》中大声疾呼:只有超越这片黄土,黄河文明才能最终走出困境,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记者:由于《河殇》能在一个新的参照系下反思民族的命运,因而它摆脱了在我国人文科学中长期占统治地位的庸俗社会学的狭隘视界,兼容中外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的学术成果,多视角地考察了中国的社会和历史。
王:拍《河殇》的过程,也正是我们学习和借鉴西方、海外以及国内文化学知识的过程。可以说,《河殇》的思想来自全国的思想界,它寄托了整个文化精英层对民族命运的关注。(上)(附图片)
  夏骏
  王鲁湘


第8版(副刊)
专栏:

  书法文化的一大结晶
  屈武
中国书法艺术源远流长,几千年来,伴随着文字和书体的演变发展,各个历史时期都造就了一批有代表性的书法家,他们的作品体现了一定时代的精神风貌,谱写了中国书法史的瑰丽篇章。
1911年的辛亥革命,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建立了中华民国,直到1949年新中国诞生,38年间,中国处在一个复杂的历史时期,传统文化的精华与新文化并行发展,书法也沿着清代“中兴”的余势而方兴未艾。除有着康有为、吴昌硕、沈曾植这样时跨两代的大师,又出现了或突破藩篱、卓然一格,或精谨法度、弘扬传统的于右任、沈尹默、谢无量等民国时期的书坛巨擘,以及军政、文化、艺术、社会各界的名人、学者、书画家,都为这一时期留下了丰富多采的精湛墨迹。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一直未能对它们进行收集、整理、编辑和出版,以致在书法出版物上,留下了一段历史的空白。
历代书法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灿烂文化艺术的结晶,是全民族的宝贵财富。民国时期的大量名人墨迹,几经战乱,幸存者散藏于海内外。
最近,四川美术出版社收集这一时期书法选编出版,介绍给海内外广大读者,既可填补书法史上的一个空白,为书法家、书法爱好者、文化工作者提供一份难得的学习研究资料,又为发掘和保藏历史文物作出了贡献,无疑是一项必要的、及时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工作。
“三十八年”早已成为历史,本集的作者也多已作古。然而,睹物感怀,必将唤起海峡两岸人们的无限情思。让我们放眼字内,瞩目未来,为进一步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遗产,为祖国的统一和振兴而共同努力。
愿书法艺术之花更加绚丽灿烂!
(此文系作者为《民国时期书法》所作前言)(附图片)
  孙中山先生手书,选自《民国时期书法》。


第8版(副刊)
专栏:

  生命的春天
  孙大梅
  欢腾着雪堆似的浪花
  在这里
  你的情思可以自由表达
  面对眼前的碧绿世界
  你的心醉了吗?
  那是你用心泉浇灌的爱呀
  那是与你生命休戚相关的脉络
  告别了当初的安逸悠闲
  告别了昔日的五彩河石
  涅槃中塑造了一个更新的自我
  于是经过痛苦的分娩
  向遥远的海呼唤
  宁可消殒自己
  也要为土地丰润起春的血色
  回望你走过的每一个驿站
  处处都跳荡着火焰般的生命
  你把自己交给深情的土地
  土地又赐还生命的本色


第8版(副刊)
专栏:

  范长江与李白纪念馆
  蓝鸿文
“秦宫自古输学士,蜀道而今笑诗人。”
陈列在江油李白纪念馆内的这副木刻对联,是著名记者范长江应纪念馆筹备处之请,于1964年5月1日书写的。它记载了范长江和修建李白纪念馆的一段姻缘佳话。
1961年,范长江利用养病的假期,回到阔别多年的四川老家内江,深入农村采访。其间特经成都去江油李白故里青莲乡——1935年他去西北采访报道红军长征曾经经过的地方,参观考察李白遗址遗迹。长江来到“陇西院”(诗人故居),看见山门的三副石刻对联,显得很兴奋。他认为李白从5岁到25岁肯定生活在江油,因而建议当地政府修复李白的遗址遗迹。
1962年县里成立了李白纪念馆筹备处。筹备处几次致函范长江征询他对建馆的意见,并希望他能为纪念馆写对联或条幅。
长江获悉太白纪念馆筹建的消息,十分高兴。他在1963年12月14日的回信中说:“这个诗人是值得永远纪念的”。他还写道:“纪念馆设在陇西院或太白祠都应很好设计,要有长远考虑。”1964年5月7日的信中,他对李白的精神、李白的诗风和纪念馆的陈设等进一步提出了意见:
“我想李白纪念馆应反映李白的主要精神,即在封建时代粪土王侯的精神。那时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是以结交权贵为自己谋出路的,韩愈也是如此,李白杜甫则不然。特别是李白已受知于唐天子,特殊的荣誉为天下所共慕,但李白却等闲视之。以后颠沛流离,死而无悔。……其次李白对诗歌的创造精神。他的诗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俯仰天地,自由翱翔,为千古所少见。……在过去的诗人中,李白是极少数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李白纪念馆的布置……我以为应尽可能反映李白的思想和风格,不要成庙宇。因此室内和周围环境都要考虑。纪念物不在多而在精。使参观者能从纪念馆中受到李白精神的影响。你们提出的古为今用,我的理解应当如此。不能勉强把李白现代化,否则不合历史的实际。”
在十年动乱时期,尽管建馆工作停顿下来,尽管长江被“四人帮”迫害致死,长江的信却保存完好。现在放在“临江仙馆”内展出。值得告慰长江的是,他生前关注的青莲乡李白及其妹妹的几处遗址遗迹已得到维修。
但是长江生前有两点没有料到,一是今天面世的李白纪念馆竟如此瑰丽壮观。二是馆址不在青莲乡,而设在城北郊,地处李白故里青莲乡、李白的小匡山“读书台”、大匡山的读书处和李白诗中吟咏过的“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的所在地——风景名胜窦圌山的中心点,更方便人们旅游。
长江在信中曾预言“这里将来一定是一个全国知名的地方”,现在已经实现了。邓小平同志题写了“李白故里”四字,赵紫阳等同志曾来此参观。纪念馆吸引了众多的中外游人。而江油这座古老又有点现代味的小城,也因李白纪念馆的建成更添风采、更具魅力。


第8版(副刊)
专栏:

  游武夷九曲(外一章)
  汪兆骞
你不时停下脚步,无可奈何地等我,半嗔半怨地看着我手中弥漫香气的野花,说我像个迷恋山野的孩子。
生活只给过我灰色的墙和灰色的寂寥。此刻,绿的山、绿的水、绿的树、绿的草被雨雾湿漉成鲜嫩的九曲景致。如果可能,我愿化作溪中的一滴水,与这里的绿日夜相随。
为了心中的绿意,我深深地感激你。
你曾娓娓深情地讲过这里的美丽,又引着我走来,就该带领我细细品味这里的风光,攀登峰巅,探险幽谷,捧九曲,看天都,而你却匆匆地,一切都因熟悉而淡漠,因熟悉而陌生。
哦,看,我赤足走进九曲,让浪花伴着我飞溅,这能抹去你因熟悉而生的淡漠和陌生么?
  悬棺
竹筏顺溪流转过山弯,在直立的峭壁上,高悬着古越人的棺木。
仰望峭壁,透过岁月的云烟,仿佛看到一群身着麻衣的壮汉,对天长拜,然后在一片哀哀的歌吟中,虔诚而艰辛地完成把船形的棺木高悬在漆黑的峭壁上的壮举。雄鹰不能落脚,猿猴无法攀援,像埃及的金字塔,留给人类一个难解的谜。
或许由于古越人的智慧所创造的壮举,抑或由于这智慧不断地延续,这个美丽的地方,这么贫穷,却又这么富有!这是天的选择还是人的创造?我不知道。只有那已然腐朽的悬棺中铺垫的干草瑟瑟作响,它们经过如流岁月的吹刷,像干枯的白发,在强劲山风的吹拂下,幽灵般地不肯散去。
竹筏缓缓驶过。人们只留下惊奇。没有一丝叹惋……


第8版(副刊)
专栏:

  家
  朱涛
  饥饿的时候
  家是一片面包
  寒冷的时候
  家是一件衣服
  孤独的时候
  家是一个影子
  流泪的时候
  家是一方手帕
  梦游的时候
  家是一座断桥
  流浪的时候
  家是一排栅栏
  呼唤的时候
  家是一阵阵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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