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7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烤红薯的老人
  草萌
  远山和夕阳一起沉没了
  街旁崛起一个通红的标记
  那临街而居的老人
  仍在不停地翻烤艰辛的日子
  你深知这是土地的馈赠
  甘甜的味道是烈日蒸出来的
  握锄的人们走过了多少不平的路
  才把土地的芳香
  连着根系泥土一同拔起
  岁月在额头寂寂燃烧
  白天打发孩子沿街牵放笑蝶
  夜晚就给涌出电影院的人群送上快意
  你把年轻时的愿望和热情
  把老伴和儿女的祝愿
  投进炉堂然后守着
  笑着走进心花怒放的梦里


第8版(副刊)
专栏:

  六块半惊堂木
  蓝翎
现在听说书唱戏,还能看到台上有一个小道具惊堂木。一方硬木块,拿在手里,往桌子上一拍,“啪”,非常好听。演员使用惊堂木很有讲究,不能满把抓,像抓窝窝头,必须用中间的手指夹着,弧线式轻轻举起,然后急落直下,姿势要美,响声要脆。大老爷审案子,惊堂木一拍:“还不从实招来!”被审的人要是没思想准备,猛听“啪”的一声,说不定能吓糊涂了。
我曾怀疑惊堂木是拳头或巴掌的代用品。现实生活中有权有势的人,发起脾气和耍起威风来,又拍桌子又骂娘;等消了气,也许发觉手拍红了,拍痛了。古人未必比今人笨,发明了惊堂木,既摆了架子,又免了手红、手痛,多好。因此,我想不妨继承这个传统,给那些动不动就拍桌子的官,除了配备高档办公家具外,最好再发一块惊堂木,免得拍坏了手又得去公费医疗。
这并非我异想天开,古人用它的实在太多。高元钧在山东快书《闹公堂》里说,“这种木头一共六块半:皇上一块(叫龙胆),娘娘一块(叫凤遂—疑髓字),文官一块,(叫惊堂木),武官一块(叫虎胆),和尚、道人一块(叫镇坛),说书唱戏的一块(叫醒木),还有半块在药铺里—叫镇方”。现在只剩下说书唱戏的一块,其余五块半大都不见了。皇帝、娘娘的自然成了历史殉葬品。其他的呢?
高元钧对醒木在说书中的使用介绍特详:开说拍醒木;结束拍醒木;引用诗、词、歌、赋完了拍醒木;说到热闹处,为了渲染气氛拍醒木……总之,“这一拍,就起到了惊醒的作用”。但也有的说,醒木者,起警醒世人的作用,听了说书,懂得如何为人处世,故有的评话就叫《警世通言》、《醒世恒言》。高元钧对醒木还有一种独特巧妙解说,“比方说书说到回头上,要收钱了,可有位听书的,因为他昨天太累,又没顾上睡觉,可他听书入了迷,又舍不得不听书,他就到书场里来了。来是来了,因为太乏了,所以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为了叫醒他,叫醒那些睡觉的,就得拍,‘啪’—‘费心!—收费’!”这是指的旧时书场;现在收门票,演员才不管你睡不睡觉呢。其实,他这般解说也是革新。说书说到热闹处,听众有几个真正睡着的?那是装迷瞪,想不掏钱,等收完钱,马上就“醒”了。旧时“说武老二的”(传统山东快书),对这种装睡的或一要钱就走的听众,说的话是很难听的:“那位为什么走?他觉磨着家里有了急事。谁要不信,你跟着他,到他家隔着窗户眼看看。”高元钧毕竟提高了“说武老二的”品格,按他的路子,演员既不得罪听众,又能增加收入,用现在的话说,叫作“文明服务”。
现在开会、听报告,打瞌睡的有,干别的私活的有,作不到聚精会神。在没有找到有效的改革办法以前,主持会的苦恼,作报告的尴尬。依愚见,是否每人发给块惊堂木,活跃活跃会场气氛,对那些形式主义的会,大可猛拍一阵,闹它个惊堂大散!


第8版(副刊)
专栏:

  石林奇想
  申爱萍
游过石林,还没有清醒过来。那一片灰茫茫的“林木”如在梦中微微晃动:石头成了变形的物体,任你想象它们幻化后的模样和不定型的面部表情。仿佛一只博大的摇篮,摇啊,摇啊。我颠簸在大海之中,无边的白浪簇拥着我。其实,那是石林中缠绕太阳旋转的团团白雾轻轻飘拂,我伸开手臂扑入美丽的景色。
夜里,我头倚床栏,想老家的一棵枣树,筋骨硬梆梆的,很像拄着拐杖的爷爷望着我,眼里盈满怜爱,胡子上闪着泪珠。我的小摇篮里卧着一只孔雀,开屏时,漂亮的扇面骤然抖开,美得像某幅世界名画上的少妇波浪式的宽裙。孔雀,孔雀,你终于飞出了窝,落在一块巨石上。我四处张望,面对巍巍石林,想妈妈灰白的头发如同石上的茅草,永远坐在摇篮边。摇篮上父亲依稀的血痕是暗红色的,我的小手指摸过许多次,像石头一样抹不掉。我爱把手指伸进嘴里,用舌头吮吸那咸咸的血味儿,热乎乎的。父亲额头上的血凝固在摇篮上了。他仿佛扶着枣树站立——灰色的枣树,干很粗,枝很密,冠很大,好像一片石林。妈妈就在枣树下,在我和爸爸之间张罗着什么。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哭声,还有街里的铜锣声,狗叫声,风雨声,枪声……
石林卷起风暴,我发疯似地奔跑,一直在寻找父亲的坟墓。我终于找到这个神圣的地方,便在一块很大的红色圆石的向阳处写上“父亲墓园”4个字。我把脸贴紧红石,闻那里散发出的缕缕血腥味儿。周围站着许多穿灰军装的士兵,齐刷刷地等待着谁来检阅。我用手拍拍他们的胸膛,发出铮铮的响声。他们都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个活人留下的沉重的骨骼。
这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奇迹。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拖”的学问
一个显然没有道理的压得个人透不过气来的政治包袱;一件并不难办的关系一个企业命运、关系若干人切身利益的事,一拖就是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诸如此类的事,实在太多了。有个单位不是盖了五百个图章,跑了五万里路,花了五万块钱,还没办成要办的事吗?一九五二年被错判的死刑犯李文欣一事,一拖不是三十六年才得到洗清吗(六月二十九日人民日报第五版)?
拖风是如此普遍,如此害人害己害国家,然而,人们却对之似乎毫无办法。尽管人们深恶痛绝,尽管报刊不时揭露,它却依然像“泰山石敢当”般“我自岿然不动”地矗在那里。
拖症是如此顽固,从客观原因讲,它是我们长期以来对“民主集中制”的曲解,片面强调“集中”强调到个人专断程度的必然结果。尤其从“书记挂帅震山川”一类口号出现以来,什么事都要一把手点了头才算数,他怎么能点得过来呢?就是一把手点错了,点成了冤假错案,其他人明知不对,也无能为力。找到头上,也只好两手一摊,两肩一耸:“我们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就只好拖下去了。
拖,已经成了我国贯彻改革开放的一大害。它是振飞翅膀上的巨石,是巨轮底部的附着物。拖症不治,改革就困难重重。但要克服拖症又谈何容易?不过有一剂药可以一试:如能把谁会拖谁的官就做得稳,彻底改变成谁拖谁就做不成官,可能会相当有效的。
官伟勋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中国文化的保存精神
——读钱穆《中国文学讲演集》随感
  张法
前些时候,一位国学根底很深的先生问我对钱穆的看法,我以“不敢恭维”对之,其根据,是以前浏览过钱穆的《现代中国学术论衡》,印象不甚好。这次读钱穆的《中国文学讲演集》(巴蜀书社,1987),才深知自己的轻浮和唐突。
该书从首篇《中国民族之文字与文学》起,就显出博大的气势和深刻的见识。全书一直都贯串着两个相当现代的方法,一,从文化整体来看待文学与文字,从文学和文字中掘出文化之精神;二,从世界各文化的比较、特别是从中西文化的比较中,探寻中国文化的特质。
在世界诸文化中,西方文化以否定、前进为特色,中国文化以保存、延续为特色。钱穆之书,深得中国文化保存性之精神。作者从中国文字的各因素令人信服地阐明了中国文字对“中国文化绵历之久,熔凝之广”的巨大作用。对中国文学,钱先生亦令人信服地指出“两大特点:一、普遍性,指其感被之广;二、传统性,言其持续之久。”
说“令人信服”,主要是指钱穆先生对中国文化保存性精神的揭示而言,至于钱先生在阐明中国文学之文化精神时随时进行的中西比较,就不怎么令人信服了。他每次都以中国文化的保存性作为真、善、美的最高尺度来衡量西方文化,后者当然就显得渺小可怜了。
西方文化精神本就不是保存型。西方文学以悲剧为最高,悲剧也最能体现西方文化精神,它的结局往往是双方的毁灭,以尸体加尸体落幕。然而正如黑格尔所说,在双方的毁灭中是绝对理念的胜利。西方文化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悲剧一样的不断毁灭和新生的历史,在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中不断前进。
中国文化的运行机制是保存性的,其文化并非没有悲剧,而是没有西方式的悲剧,有的只是浸透着中国文化保存性精神的悲剧。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诗经·秦风·蒹葭》
该诗可以说是中国文化中爱情追求悲剧模式的原型,它的基本结构(1)具体而飘渺的目标:美人意象;(2)不竭的(带有超文化性质的)追求;(3)不可克服的阻碍,(两千年来是反复出现:张衡《四愁诗》,曹植《洛神赋》,陶潜《闲情赋》,戴望舒《雨巷》)。爱情悲剧是最容易反映出文化精神的,《蒹葭》式悲剧体现的正是中国文化保存性精神。《蒹葭》的爱情追求,一开始是逾礼的追求。爱的激情,本能地感受到现存文化之礼的历史局限。然而,中国文化崇尚“发乎情,止乎礼”,既使原欲得到宣泄,又把这种宣泄纳入文化之礼的轨道。只有止乎礼,才能获得文化的普遍同情,如果一味纵情,像潘金莲那样,就会成为反面形象。追求者必须克制自己,他越是感受到痛苦,他的心灵就越丰富,越强大。这种使自己的行为和内心向文化之礼的靠拢,实际上净化着原欲的非礼和反叛的力量,使之不知不觉慢慢又回到礼上来了。但这使追求者陷入了矛盾:他既达不到目的,又不愿意放弃追求。这悲剧的特征还在于美人的若显若隐。西方的爱情悲剧之所以达到一种惊心动魄的超越性高度,是由于男女双方站在一起,一起固执于自己的意愿和追求,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是以自己的“片面性”来抗争和拚搏。当他们将自己的片面性片面到底,以尸体加尸体躺在美好的世界上的时候,另一方——无论把自己打扮得多么正义、合理——的片面性也无法掩盖地暴露出来了。整个问题就在双方片面性的暴露中得到重新思考,文化存在的裂痕在一个新的层次上得到综合。而《蒹葭》式悲剧的结果,追求者只有用文化之礼来证明自己追求的合理性,而这同时也完全保全了礼的神圣性。当追求者在一种复杂的情感中哀叹、悲伤、询问、诉说的时候,中国文化的保存性精神也得到生动的表现。
钱穆先生对中国文化保存精神的揭示是相当深刻的,虽然这种保存型文化在客观上并不像钱先生所认为的那样,是世界各文化形态中最理想、最美好的文化形态。


第8版(副刊)
专栏:

  早春(中国画)赵刚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风华杂文征文启事
为繁荣杂文创作,人民日报文艺部和航空航天工业部贵州风华机器厂(风华电冰箱厂)将联合主办风华杂文征文活动。
鲁迅精神是杂文高扬的旗帜。欢迎征文继承和发扬鲁迅精神,积极反映现实生活,为改革、开放鼓与呼,为民主、科学鼓与呼,为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鼓与呼。
我们既强调内容的深刻、敏锐、犀利,也欢迎征文在形式上、风格上、语言上不拘一格,刻意求新。我们希望通过这次征文活动,出现一些在内容和形式结合上堪称精萃之作的杂文,并希望新的杂文作者脱颖而出。
欢迎所有喜爱杂文、关心杂文和有志于杂文创作的作家、各条战线的业余作者和广大读者参加征文。征文字数一千五百字以内,来稿请寄北京人民日报文艺部杂文征文组(勿寄评委),恕不退稿。
征文将择优刊出,并聘请全国著名作家、评论家担任评委,评选出优秀奖若干名,给予奖励。
征文时间:七月十一日--九月三十日。
欢迎踊跃参加本报第一次杂文征文活动。谢谢!
人民日报文艺部一九八八年七月
风华杂文征文评委名单
戈扬 刘再复 严秀 范荣康
柯灵 唐因 唐弢 秦牧
黄秋耘 黄裳 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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