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我与副刊的情谊

双百方针的鲜明旗帜
萧乾
人民日报创刊40周年纪念日(6月15日)即将来临。本报文艺部副刊自1956年7月1日改版以来,已走过32年的路程。这块在“双百”方针的春风吹拂下诞生的文艺大地,虽曾几度遭受风霜雪雨,但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大地回春、百花盛开的日子。
32年来,广大读者、作者始终关注和支持着文艺副刊,副刊也联系或发现了一批又一批的作者,他们与副刊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有些作家,当他们还是黑发青年时,便是我们的忠诚朋友;如今,他们已雪染双鬓,可对《大地》,仍是那么一往情深!没有老中青作者的辛勤劳作,就没有《大地》的丰硕成果。他们是花朵,是活水,又是园丁和赏花人。我们特辟专栏,请几位作家谈谈“我与副刊的情谊”,算是对社庆40周年和副刊32岁的纪念,也聊表我们对广大作者、读者的感谢之情。——编者
《大地》的前身——人民日报文艺版(又称八版),是1956年诞生的。我有幸在这个刊物分娩之前,就与它有过一段姻缘,同林淡秋、袁水拍及袁鹰同志有过短时期的合作关系。时间虽不长,但回忆起来感到很温暖,这主要是由于八版本身就是“双百方针”的产物。在它出世之前,文艺界团结面很窄,以老区革命作家为主,只有少数白区老人受到重视。八版的出现,首先体现了文艺界更广泛的团结,也可以说是“解冻”的开始。
解放前,人们习惯于在报纸上看到文艺副刊。副刊在中国报业史上是很悠久的。我个人就先后编过7年。解放后,在“一边倒”的大方向下,以《真理报》为张本的社会主义报纸好像注定就应当干巴巴。干巴巴就意味着“革命”。它有时是告示牌,有时是小册子。那时谁要是提出报纸该有个副刊,那准是为旧报纸招魂。
不能忘记审干之后、反右之前的那短时期的宽松。八版一开张,就坚持每天必有篇加花边的杂文。包括我在内的一些“僵尸”,那阵子都还了魂。人民日报文艺部曾用电报向在东北的废名约稿,已故诗人陈梦家在八版上大写起剧评。倘若有人把那个夏天的八版翻印一下,就会感到那是冰川里突然出现的一股暖流。
突然——因为紧跟着冰雹和龙卷风就接连光临了。
《大地》是1978年回春的。我这“僵尸”又一次跟着也还了魂。副刊又向我发出召唤,我立即报之以《往事三瞥》。
一晃儿又十年了。这十年说起来并不平静,对国家如此,对《大地》也不例外。然而至今它依然屹立着,这是个好兆头!
《大地》在我心目中,始终是双百方针的一面鲜明旗帜。每个拥护艺术民主的作者和读者都有责任爱护它,充实它。只要这面旗帜还在飘扬着,“样板戏”的日子就没戏,就回不了头,中国的文艺就大有希望。


第8版(副刊)
专栏:

年轻的承包者
杨羽仪
世事的变化,常常超越人们的预见。即使倡导“超前意识”,有时也难免会陷于困境的。
数年前,有人到深圳考察,瞄准了火车站附近一片空地。据预测,这里必是“黄金地带”。于是中港合资,建了一座华登宾馆,生意也兴隆。谁料深圳经济特区迅速发展,城建不断升格,道路和主街几易其“稿”,“华登”被林立的大厦挡了道,竟被打进偏僻的角落。原先它是鹤立鸡群的,不两年,它变成鸡立鹤群了。高层建筑压迫着它,使它透不过气来。
华登的餐厅无人问津,经理几声长叹,感叹世事遭逢,命运跌宕。
华登走厄运的时候,餐厅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厨师,他叫郑国健。郑氏家族世居广州,是个烹调世家。小郑独闯深圳,也是想“碰碰运气”。他的烹调技术和他的精明,很快引起经理的注目。经理对小郑说:“你来承包餐厅,怎么样?每月上缴利润3000元。少了,罚款;多了,按比例奖你……”小郑没有回答,他精打细算了一夜。明晨,他说:“好吧,我承包。”
小郑整顿了餐厅内部,节省了开支,可是,餐厅依然门可罗雀。他心急如焚。但他毕竟是精灵人,他读过李白的诗:“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聘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施展微笑的魅力么?这古代的遗风早已成为当今酒楼的新潮了。他必须另辟蹊径!在重重“包围”中,寻找突破之路。一日,他忽有所悟,人们热衷于微笑迎近客,我何不来个“远征”?他重返广州,去敲旅游公司的门:“我们‘华登’想同贵公司合作,搞一条龙服务,对公司优惠……”
“来试试吧,不满意,下次不来。”
旅游公司几乎每天组团,到深圳一日、两日游。包餐的标准较低,每人一餐五、六元,一桌饭菜才六十元。不如经营宴席,动辄三四百元,赢利颇高。小郑却从宴席的优势中发现它的劣势:耗费时间长,一个中午,大抵只做“一轮生意”。而做旅游团的包餐,获利虽低,但旅游者多是来去匆匆,半小时即可收场。一个中午,可做三四轮生意。合指一算,不逊色于豪华的宴席。小郑悟出包餐中的劣势也孕育着优势。正当“大户”人家出现经营豪华宴席热时,这“小户”人家却独树包餐的旗子。第一家旅游公司送客来了,饭后,领队和旅客众口皆碑,第二家、第三家,还有一些没有挂钩的公司,也来了。
一日,电话铃声不绝,竟有七八个旅行团、三四百人蜂拥而至。华登“爆满”告急。小郑颇为镇定,他一边与旅行团商议,某团十一时到席,某团十一时半,某团十二时……一边指挥厨师们大战灶台。碟、碗、锅、铲,鸣奏着一曲特殊的交响乐……
内向型的客源网络稳定后,小郑又探索外向的网络。他没有出境证,不能“远征”香港。一日,经理的香港朋友来了,他主动请客人品尝野味。天上飞的,水中爬的。品尝后,客人惊呼:“好味道!”
经理不解小郑为何请客。小郑笑道,我想在香港组织“迷你野味团”,刚才来吃野味的客人,都是我的广告员。当今,香港的旅游业,走的两个极端:一是“现代感”的旅游,伴随它的是“夜总会”和迪斯科;另一种是复归自然,过过原始的生活方式,游者从自然中寻求一种心灵的解放,自我的复苏,仿佛这时,人的灵与肉才浑然一体。小郑瞄准的是后一种极端。只是,新兴的深圳城难寻纯自然区了,但这“野味团”会使你进入“亚自然”状态,也是不枉此行的。他的“鬼点子”得到经理的嘉许,那些“广告员”也讲“义气”,为华登餐厅源源不绝地送来了“香港野味旅行团”……
小郑是个成功者,他把一个濒于“死火”的餐厅救活了,搞得生气勃勃的。我写他,倒不在于展览他成功的诀窍,而是希冀触发读者反思:
我们古老的中国,对于老实、忠厚之道,历来是备加厚爱的。而对于聪明和善于应变者,虽然未尽贬渎,却也至少褒贬不一,甚至常常贬多于褒。然而,世间事物的变是永恒的,甚至常常出现令人困惑、使人陷入绝境的突变,使许多老实、忠厚人家处于被动,无法排解。而精灵者、善应变者却灵活地突破重围,脱颖而出。
当今的中国,需要呼唤更多的善应变者,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独辟蹊径,走向柳暗花明的新境界。


第8版(副刊)
专栏:

多情天鹅空牵念
何微
“岂有人而不如……”人们每每以为拿禽兽的美德同人类的丑行相比,引出这样的慨叹,以使某些人的心灵得到净化,德业日隆起来。
有的故事耐人寻味。去年捷克斯洛伐克一个小镇上盛传一则“工人救护公天鹅,爱情坚贞的母天鹅寻夫探望”的趣闻,说是几年前,一对美丽的白天鹅飞到这个村镇郊外清澈的池塘定居,双双形影不离,公鹅看护母鹅孵卵,生下一窝小“儿郎”。前年秋天,一个顽童将公鹅击伤,“妈妈”携儿带女被迫逃亡。林业工人弗·加哈雷克发现天鹅负伤,怀抱伤禽跑到兽医院,检查结果必须截掉部分翅膀。于是林业工人把它抱回家中精心喂养,去春伤鸟康复,又将它放回池塘。没有料到,原来那只母天鹅竟恋恋情长,风尘仆仆飞回看望。如今它们又生儿育女,池塘上大小天鹅结队成行。这个故事把天鹅完全按照人的原型来塑造,它们俨然就是海誓山盟、历经患难的人间爱侣。故事没有说教的味道;它歌颂了纯朴的爱情,寄托了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
蒲松龄先生也曾经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题目叫《鸿》:“天津弋人得一鸿。其雄者随至其家,哀鸣翱翔,抵暮始去。次日,弋人早出,则鸿已至,飞号从之;既而集其足下。弋人将并捉之,见其伸颈俯仰,吐出黄金半铤。弋人悟其意,乃曰:‘是将以赎妇也。’遂释雌。两鸿徘徊,若有悲喜,遂双飞而去。弋人称金,得二两六钱强。”蒲松龄为这个故事加了赞语:“噫!禽鸟何知,而钟情若此!悲莫悲于生别离,物亦然耶?”但读起来仍然令人汗颜:“雄者”好像人情练达,注重实惠,为了“赎妇”竟弄来了黄金二两六钱多,代价实在不小!捷克斯洛伐克的工人为了挽救天鹅,费去了两季的饲料,他大约从未想到谋求“救夫”的补偿。两者间的人情异趣何其霄壤啊!
如果说,蒲松龄讲的古代故事不足凭信,那么还可以看看近时的状况。远的不说,仅今年1月湖北省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专家去洪湖、沉湖等地考察,就发现国家一类保护动物几十只白鹳尸体横陈的凄惨景象,“幸存白鹳见有人来,悲鸣着逃向沉湖深处。”这类事情,各地不断发生,其原因不劳多问,食肉拔毛的诱惑如此强烈,而二两六钱多黄金又无处弄去,于是,天鹅、鸿、鹤、鹭、白鹳……任你什么珍禽,×类保护动物,就只有在砰、砰的枪声下,惨遭猎杀的命运了。
当食客们大摆“百禽宴”的时候,他是听不进什么“天鹅寻夫”故事的。天鹅……也许并不具有如人类一般的生死相共的恋情,“寻夫”或者只是一种什么本能,但吃了“天鹅肉”,毕竟也就把人类的良知给践踏、泯灭了。更何况,这些珍禽是伴随人类共生的亲密朋友,无一不是具有重要的科学、文化、经济价值的。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如果消失了这些美丽的精灵,将是多么地荒凉和寂寥啊!这正是:
洁白肥鲜引人羡,
多情天鹅空牵念。


第8版(副刊)
专栏:

黄山的回声
陈耀

烟云将一切涂上温柔的朦胧,奇峰毅然奋起,高高托住蓝天,深谷把风雨雷电、苦痛灾难统统埋进心底,酿出永葆童心的泉。古老的神话喧成鸟鸣、静成巧石,新鲜的传说绿了松针、红了杜鹃。
当赞美滚滚拥来,你却立在无边的沉默里,任风起风止云收云卷。
哦,黄山!
你的沉默启示了我,你将长啸,我将狂喊!

我的长啸投进神秘的山谷,激起蓝幽幽回声,一声比一声辽远,一声比一声沉郁。那是冷峻的风,将我冻成铅色雨云。
我抚摸冰川擦伤的山崖沉思,我拥抱山火烧焦的奇松喑然;深谷里,一群不安的魂灵悲歌声声,我不禁摇曳成雨,跌入五千年历史的深层……
从此,我音域狭窄的歌喉,增添了深沉浑厚的低音!

我的狂喊投向巍峨的山峰,弹出白亮亮回声,一阵比一阵汹涌,一阵比一阵透明。那是温暖的风,将我孵化为一只山鹰。
我从山民们汗味浓浓的背山号子里穿过;我围绕天都峰久久不去,峰顶铁链上同心锁累累如葡萄,每一粒都在我的心上撞出金属的声音;当我向无数次跌落又无数次跃起的太阳问候,有一股火热的情感托我升腾……
于是,我睥睨人生的冷眼里,萌发温暖而真诚的微笑!

哦,黄山!
每一声长啸都能唤来你的风云,每一声狂喊你都十倍地回应。你的回声溶化了黄山,流进我的心胸,冲走自卑、牢骚、丑陋和种种灰尘。清澈的回声里,我惊喜地照见自己全新的影子。
让我们面对充满灵性的黄山,再长啸一次、狂喊一声吧!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拾穗

《段云书法作品选》
段云是我国书法界一位老书法家。他生于一九一二年,早年留学日本,后曾在晋绥地区从事抗战工作,曾被誉为蔡家崖(晋绥地区领导机关所在地)“一笔”。他长期精研苦练,以欧阳修“不侧倚取媚,不狂怪怒张”的书道律己,学字从欧、颜入手,风格博采众长,其书法颇得天然之趣。书法家黄苗子先生在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段云书法作品选》一书序言中说:“欣赏段老的字,深感淡泊天成,潇洒俊逸而又挺拔苍劲,柔中带刚,笔意飞动,一股勃勃生气迎面扑来。”
(艺)(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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