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陶铸罢“宴”
牧惠
大约是1960年秋天吧,其时我在广东省委《上游》杂志社工作。由于工作的需要,常常跟着省委领导同志下去,从领导的言谈和下面的情况找文章的题目。这回是我先去花县,在城郊的一个生产队呆了几天,和社员们“三同”,了解群众的思想和生产情况。将近黄昏的时候,省委书记陶铸同志来了,按例让人打电话叫我到县委会去。我向他汇报了当时农村生产、生活的一些很不美妙的情况:公共食堂在勉强维持着,社员反映大队干部晚上用食堂的油粮宵夜,队干部光吹哨子叫农民下地自己却转转悠悠,因此社员们干活也无精打采。……刚反“右倾机会主义”不久,我这番话够“右倾”的。但是,在陶铸面前,我敢说。我现在记得的印象是,陶铸听了这番话后,对自己提倡不收粮票放开肚皮吃饭之类又自责了一番,对干部的脱离群众相当恼火。
不知是不是我这番话的关系,第二天早上,我们起来吃早餐的时候,就发生了我要说的罢“宴”事件。
陶铸要求自己严格,地、县委的领导当然早就知道,不敢给他摆大盘大碗的筵席。这回的早餐,是一盘肉包子和白粥。在今天看来,简直可以称得上“菲薄”二字。可是,陶铸却生气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们吃这个!”说罢,拂袖而走。
这一来,弄得县委的同志十分尴尬,向秘书老丁“诉苦”!“我们又没有准备什么,领导同志来,怎样难也得让大伙吃饱呀!怎么办呢?”并要我们把早餐吃掉。陶铸都罢吃,我们尽管确实很缺油水,馋得厉害,却谁也不敢碰它们一碰。老丁给县委同志出了个主意,弄点杂粮来。于是,我们同陶铸一起,吃了一顿红薯、芋头,矛盾才算解决。
1966年“文革”那时,陶铸也没少到北京沙滩大院食堂同大伙一起吃便饭。那时我已被“揪”了出来。也许他还不知道,仍然握着我的手问这问那。不久,他也被“揪”了出来。记得批斗他时,其中一条“罪状”就是“伪君子”之类,意思是他“这一套”都是假的。这当然是诬蔑不实之词。江青和她豢养的大批判家们哪怕表演一次假的如何?
三年困难时确实很困难,经历过来的我辈都十分了解。但是,之所以那样快缓过气来,应当说,除了政策对头,许许多多领导干部带头吃苦度荒,像陶铸这种罢“宴”精神是起了积极作用的。相反,如果老百姓在挨饿,而当领导的却在那里“酒肉臭”,事情将会如何,也不难想象。因此,我以为,端正社会风气的关键是共产党员正正派派地做人,而关键的关键又是领导同志要比一般同志更严格要求自己和子弟家人。前一段流行着一首民谣,其中三句是:“乡里干部忙于赌博,县里干部忙于吃喝,省里干部忙于出国。”假如都能像陶铸那样在盛宴面前拂袖而走,“忙于吃喝”的干部肯定得赶快收摊。可惜,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全面评价陶铸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但是,无论如何,罢“宴”这一招是值得学习的、值得提倡的。特别是现在,人们都在对党风议论纷纷的时候。
陶铸吃饭时因菜肴太丰盛而生气的事情,我经历过不止一次;花县这次,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编陶铸同志回忆录的同志不止一次要我写点什么,我老觉得,那时的一名小兵,实在够不上写这类文字的资格。但是,这一件事,我却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第8版(副刊)
专栏:

西沙掇英
黄国光
一到西沙,仿佛走进了翡翠的世界。这里终年长夏,恒温无尘,犹如一座海上伊甸园。到处长着密匝匝、绿油油的麻枫桐、羊角树、银毛树和冠盖如云、遮天蔽日的野枇杷。树下、路边、滩头,漫长着无数不知名的奇花异草。西沙的战士告诉我:叶分红、黄、绿三色的叫“变色草”;天愈热,太阳愈毒,开得愈加热烈的紫色小花是“太阳花”;叶儿成双、末端碧玉鞭似的是飞机草……
最叫我惊诧和迷惘的却是海底世界。当我随电视台的摄影师潜入海底时,嗨,在洁白的珊瑚沙上,黑色的礁盘中间栖息的螺贝五光十色,仪态万方。小巧玲珑的货贝吸附在海草上,碎礁下,有的灰中泛青,有的黑白相间,有的黄里耀金,壳背上都被无形的手饰上椭圆小圈。难怪我们的祖先拿它当钱使用,或者制成螺钿,缀在贵妇人的项间胸前与金丝银缕相辉映。
我还见到了与世间万物酷肖的螺和贝。六角螺形好像“水”字,七角贝仿若蜘蛛、鹧鸪蓝螺像是展翅欲飞。拟笋螺如嫩竹刚刚破土。拟筝螺似风筝飘在天上,悠悠荡荡。华贵竖琴螺真像一张琴,正在弹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响。美丽唇螺比姑娘的朱唇还要鲜艳。贞洁芋螺宛若少女一般的纯净、秀丽、端庄。其余种种,有的形似威严的大主教,貌如凶猛的武士、高傲的将军或彬彬有礼的外交官。裸胸少女贝和沟缘爱神螺的色彩与形状,令人想起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举凡世间所有的人和物,都能在贝壳王国里找到它们的化身和缩影。
在西沙海里,我还看见一种壳面如同黑夜星空般的珍珠贝,亦称牛眼贝。在椭圆形的“瞳仁”中,都有一条或黄褐,或苍青,或火红的蛟龙,在灿烂的星河中张牙舞爪。凤尾螺之鲜妍,使人一见便深信不疑:它就是身着霓虹羽衣的百鸟之王——凤凰。夜光螺璘光幽幽,照在如漆的海底,好似龙宫里的神灯。按说海底没有太阳和月亮,可这里却有一种将这两个星球聚集在一起的贝壳。它的两扇贝片,一扇朝天,红若朱砂,一扇向地,洁白如玉:西沙人叫它“日月贝”。它夹水飞行,疾如流星。西沙螺贝之美、之奇,真是匪夷所思。
然而,在西沙之行的一个月中,使我渐渐发现并深深感到有一种比众多宝物更值得珍视和依恋的东西。
那一次,我们去西沙群岛最远处的一个小岛——中建岛。
中建岛海拔只有三米,面积一点五平方公里。没有码头,大船靠不上去。我们改乘炮艇,沿一条人工开凿的狭窄的航道摸索前进。稍一偏航,就有触礁搁浅的危险。炮艇小心翼翼地蠕动,忽然前方航道正中,水面上升起一点红光,像一座神秘的航标灯,引导炮艇缓缓前进。炮艇靠近岸边时,那个红点倏地跃出水面。原来是岛上的一个战士潜水举杆为我们指点迷津。站在岸上敲锣打鼓欢迎我们的干部战士,见炮艇不能直接靠岸,纷纷丢下锣鼓扑进水里,把男女文工团员和我们一一背上岛屿……
当我们去琛航岛时,当晚月色朦胧,营房前的空地上,正准备放映电影《天仙配》。我到岛边烈士墓地,想替执勤的安徽籍新战士站班岗,让他去看看家乡的黄梅戏。可我左说右说,他终是不肯。这个新兵手指着淡淡星光下的烈士墓群,悄声说:“他们……都是为了收复西沙……我,我不能辜负了他们哪……”
那以后,为了写一本介绍西沙的书,我又来到南国这群海岛,住了三个多月。春节一过,敌侦察机、特务船窜扰更加频繁。岛上日夜整修工事,战士们准备与岛共存亡。一天深夜,我正在灯下整理书稿,一个战士过来问:“书写完了吗?”我点点头。“那你怎么还不快走?”他关切地说,“一打起仗来,我们西沙部队,是要死守的。你是海军机关来的,不属西沙的编制。”我打断了他的话:“真打起来,我当战地记者。”他又截断了我的话:“何必呢?我们当兵的,光棍一条,牺牲了,无牵无挂。可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西沙的战士是这样,西沙的干部呢?今年我两上珊瑚岛接触最多的是营里的几个领导。老营长来西沙五年,离岛的那天,全岛的干部战士都到码头为他送行。其时日丽风清,但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惜别的阴影。他庄严地向大家行了军礼,把每个干部战士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他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汽笛长鸣,舰艇就要解缆出航,我急忙提醒老营长:“船要开啦!快上吧!”
老营长如梦初醒,无限依恋地说:“等一等,让我再在岛上多呆一两分钟”。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燕岩
蔡常维
兼得“小七星”、“小阳朔”之美名的广东怀集桥头镇的“喀斯特”山形地貌,已够令人惊叹,而驾舟顺溪流进入燕岩,则更别有风光。
燕岩,洞高70米,宽40米,长900米,宏伟中带有几分仙气。舟行岩底,左、右、俯、仰,尽是石钟乳、石柱、石笋、石幔等,如玉树,若冰花,玲珑如雕,诡谲奇特。
燕才是此洞的个性和特色。这里栖息着10多万只金丝燕(当地称石燕)。每年“春分”刚过,成千上万的金丝燕飞回此岩,筑巢于洞天之上的石窟、石隙之中。每日曙光初露至夕阳下山时止,岩内燕鸣不绝于耳,啾啾唧唧汇成的声浪如大海波音。洞以此得名殊属精当。
金丝燕是燕之异种,产我国南方及印度,恒居海岛崖穴。它们春来秋去,飞去复飞回,这是候鸟的特征。奇怪的是,岩洞到处有,单是桥头镇的奇岩异洞就有170多个,为何单选燕岩一洞而寄居呢?据一些岩洞专家说,这种奇景东南亚还有一处,但远比不上燕岩壮观。
归来的金丝燕以100公里的平均时速,跨洋渡海,搏击长空,飞到燕岩后,又不顾饥饿、焦渴、疲惫,立即以唾液凝绒羽来筑巢窝。这鸟巢便是名贵的滋补品燕窝。为了取得燕窝佳品,当地采燕世家巧妙地利用插在石缝中的竹竿,像猿猴一样穿行于崖壁之上。这便是令杂技演员也目瞪口呆的“悬竿采燕”绝技。采下的燕窝,加上名贵药材及地藏陈年纯米酒,酿制成“金丝燕窝酒”,风味独特,焕发容光,远销东南亚各国。
每年农历六月初六,四村八寨的人赶来游岩娱乐,观赏掏燕窝者飞墙走壁的绝技;青年男女在此时对歌谈情;文人墨客乘兴赋诗作对。这种独特的文化和有趣的风情亘古相沿,形成了具有民间特色的游岩节。近几年来,许多外地游客及港澳同胞慕名前来“游岩”,燕岩又成了结亲会友、传递友谊的胜地。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参透苦禅格自高
——《李苦禅传》读后感
李耳
鲁迅先生曾说过,一个人如果身后在人们心里死去,那就真是死了。然而我国杰出的艺术大师李苦禅教授身后,却时时听到人们对他的景仰怀念之辞。《李苦禅传》(郑理、佳周著)的出版面世,便是大师深得人缘的必然之果。
作者从大师“土生土长”的山东农村孩提时代写起,直到“立地凌云”之际飘然而逝为止,集大师生前对作者的口述资料、文字素材与家属、友人、学生提供的大量宝贵史料,历时四载,终成此传。
李苦禅,从一位农家孩子,成为国际知名的书画巨擘、美术教育家、国学家,其命运正与近代中国的风雨劫难并途而行:自“戊戌变法”之难而生,历“五四”运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革”浩劫、直至拨乱反正的不久以前。此传突出展示了大师在国家命运的每个转折关头,都力尽“匹夫”之责,与国家共忧患,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精神。大师从无一处“象牙之塔”的“明桌净几”可立,而是以天地为庐,与国与民同舟共济,以凛然正气、皓皓人格化作笔、化作墨,泼向人生与艺术的巨制鸿篇。那笔痕竟似国家民族的伤痕,那墨迹常含国家民族的血迹,而“除四害”之后的首作《红梅怒放图》则浸透了欢庆激动的热泪与甘醇。作者并非仅仅写一个画家,而且写了一个时代苍穹之下的历史缩影。尤可叹者,作者并不执意总结一个逝者,更着意于以这位大师的人品、精神启迪、激励着今后的人们。
曹禺先生说:“歌德曾引过一句拉丁诗‘人生短促、艺术长存’,我知道这并不是说任何艺术,而是人民所肯定的艺术。苦禅老人的画就是这样的艺术。”大师老友王森然教授暮年,作者有幸请他为传作了序言,是序以“参透苦禅格自高”为题,凝此传之魂魄,字字情深意切……披览令人泣下:“予观苦禅,声若巨钟,行若飘风,百年老寿,原非难事,不意十载沉思中,精神体躯并受重伤,遽然逝去,终以为作画讲学去远方,不信其死也……”《李苦禅传》方出,王森老即“徐徐读来,几番掩卷,章回段节,再现苦禅音容笑貌,字里行间,尤露清新朴实之风……”不久前,一位旅美台湾老学者给大师之子李燕副教授来信写道:“……传记拜读之余,深觉齐鲁燕赵之精神、敦厚纯朴之民风,尤其令尊大人刻苦奋励之作与坚贞壮烈之精神,诚足以代表中华民族之传统美德,不屈不挠之意志……”


第8版(副刊)
专栏:

诗的口碑
丁荣耀
史学家正在酝酿情绪语言学者们注意到了这个有口碑的时代特征后代子孙们将会记住这些日子这座丰碑这部史诗这幕我们编导我们主演的撼人心潮的历史壮剧统计数字每个年度不露声色的公告为历史提供了确证翅膀沉重却在飞翔放下碗筷确有牢骚但触摸到的是一颗颗寄予厚爱的心从企业家的侃侃谠论到改革者的铮铮铁腕从中箭落马的二次出山到腐败分子的陷身囹圄中国的斩断乱麻的利剑不容置疑地挥洒自如金戈铁马逐鹿中原为长江黄河联袂的故土除旧布新料峭春寒的播种中倘有瞻前顾后的忧虑直面硕果累累的金秋中国的信心毅然登上人间的始信峰远眺东方十月壮美的日出——啊,又一次腾腾烈焰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们歌唱太阳
甘迎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