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我与副刊的情谊

我感谢
——人民日报创刊40周年感言
冰心
在《人民日报》创刊四十周年之际,我忍不住从心底向她呼唤出最诚挚的感谢。我感谢人民日报文艺部的诸位编辑同志,这四十年来,让我在副刊的版面上,印上许多我当时的欢乐和忧思!
编辑同志回忆说,我在副刊发表过《再到青龙桥》和《再寄小读者》的头几篇,那都是1958年的事了。我记得在1956年6月我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一篇《一个母亲的建议》。
以后的就是1957年的《观舞记》,1958年的《我们这里没有冬天》,1959年《我们把春天吵醒了》,1961年的《樱花赞》等等。
但是我最感谢的还是那一篇1987年10月10日写好,直到11月14日才发表的《我请求》。我几乎每天都能得到一两封小读者的来信,都是他们从课本上读到《寄小读者》或《小桔灯》的反响。没想到我得到大读者对我的作品的反响最多的,却是这篇《我请求》!大约有好几十封吧,而且写信人多数不是教师。他们也都同情我的看法。
今年5月22日《人民日报》的一篇署名评论《多一些阳光,多一些透明》,给我平添了许多吐出喉头骨骾的勇气。千真万确的是:多一分透明度,就多一分凝聚力!也就是文章中所说的“密切领导与群众关系,争取群众为国分忧”。
为了增加透明度,我还想做一次文抄公,其实这些文章和消息在书刊上都已经登过了。
在《教育与职业》杂志今年5月号里有两篇转载,一篇是《重视教育,提高全民族的素质》,另一篇是《制定教师法,提高教师地位和待遇》。
前一篇的文章一开头便说:“十三大报告明白指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必须坚持把发展教育放在突出的战略地位’。…………如果今天我们还不痛下决心与狠心,把教育事业落实在行动上而不停留在口号上……那么,报复将在我们的子孙后代,将在二十一世纪。”
后一篇文章内提到“现在浪费现象十分严重。去年教师节时,全国政协政教组邀请农村教师代表座谈时就发出呼吁,把挥霍浪费的钱财节约下来用在教育上……。我们近来在报上看到:2500万元建成一个‘死厂’,200多台机器设备面临变成废铁的危险……近二三年花外汇3亿美元,进口食品机械3000台套,其中冰激凌机700多台,雪糕机300多台……有人说我们只看到‘冰激凌危机’,‘雪糕危机’,没有看到‘教育危机’。”作者呼吁用十三大精神统一我们的思想,把发展教育放在突出的战略地位。
好了!我终于看到了5月28日《人民日报》上面登出的使全国人民兴奋的消息!就是说:5月27日上午李鹏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第六次常务会议,决定停建一批不必要的楼堂馆所,省下的钱将用于教育和改善人民生活。
我感谢这英明的决策,也感谢使我知道这消息的《人民日报》。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心理的完美趋向
马贵毅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听一则有趣的故事,不愿有头无尾;看一部好电影,不愿中途退场;在友人家作客,如果客人告辞时是差几分才到八点,那么,主人往往都要加以挽留至八点——一个完整的时间数,才让客人离去,而客人也往往随其主便;有的人去银行存款,总是设法把钱凑到一个整数(五十、一百等)……凡此等等,都无不生动地体现出我们人类天性中,一种本能的“完美趋向心理”。追求完美,既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更是使人有别于其它动物的重要标志之一。
正是这种心理的完美倾向,使我们对生活充满激情和信心,怀着希望和憧憬。同时,我们也自觉不自觉地以这种无形的心理尺度,去检验我们生活的质量:学业是否全优?躯体是否健全?爱情是否幸福?家庭是否和睦?事业是否成功……也正是由于现实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并形成诸多遗憾或欠缺,万物之灵的人类,才创造出了生物圈内绝无仅有的、往往表现“美中不足,余味无穷”或者“玉碎宫倾,遗恨千古”的文学艺术作品,来作为对“不甚完美”现状的解释、修正和补偿,有的则在文艺作品中创造出完美的理想境界,藉以谋求自身心灵的相对满足和平衡……
心理的完美趋向愈强烈、愈深刻,则人们对于艺术与美的创造愈活跃、愈勤奋,对美与艺术的欣赏愈深沉,愈细腻。人类的富于创造热情、献身精神和对美与艺术的追求,正源于对完美世界和幸福生活的向往。
可以说,人的完美趋向心理总是绝对的,而与之对应的社会生活现实的完美程度总是相对的——因此,人类历史进程中才始终闪烁着“改革”这两个光辉的字眼——改革一切不合理的制度和不甚完美的事物,以使我们的现实生活与美好理想日趋接近。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大凉山的孩子
韩滨中
《初恋的歌》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新诗(诗集)评奖中获奖了。作者吉狄马加是这一届获奖的唯一少数民族诗人。
一九六一年,吉狄马加出生在四川大凉山一个普通的彝人家庭。他幼小的心灵,常为绵延的大凉山那神秘的力量而震颤。他听大凉山——“雨丝是有声的门帘,牵动着梦中湿漉漉的思念”;他看大凉山——“雪片是绣花的窗帘,挂满了洁白洁白的诗笺。”他渴望同自然真正的交流,渴望同自己古老的民族进行历史的对话。
十八岁时,已成为西南民族学院中文系学生的吉狄马加找到了用感情笔触与自己(民族)对话的方式。散文《火把的性格》发表,处女诗《猎人的世界》给《星星》诗刊带去大凉山森林的清新气息。
大学毕业后,吉狄马加又回到了“自己文学的根土”——凉山,担任《凉山文艺》编辑。
他写诗,编诗。编辑之余,他盘桓在山巅,寻觅大凉山淡蓝色的梦幻;他留连在森林,偷看“黄昏把子夜的故事,在树梢最高处神秘地抽长”;他滞留在瓦板房,感受同胞“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他追求能使心灵震动的彝魂与诗魂的结合,正如他诗中所描绘的“在一条苍茫的、黑色的河流上,一个壮实的彝人唱着歌谣行走着”……
吉狄马加热爱自己民族的艺术,也喜欢远在非洲、拉美的聂鲁达、桑戈尔、黑顿。在与异族异域异色人种文化的比较中,吉狄马加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抒情风格。正如著名诗人流沙河在《初恋的歌》序言中讲的:“吉狄马加的诗使我惊奇,使我看到了彝魂在跳舞。”
年仅二十七岁的吉狄马加踏入诗坛还没几年,但他奉献给读者已有近三百首诗歌,有《初恋的歌》,《一个彝人的梦想》两部诗集。他的诗译成了英文、法文,去冬,《古老的土地》、《做口弦的老人》由中国作协外联部推荐参加了联合国世界和平诗歌比赛。
“我是山里人的孩子,我的梦属于大山,属于那黄褐色的土地”,吉狄马加从大凉山走向世界,又回到了大凉山。他要把初恋之情留在这块有母亲和妻子,有查尔瓦和百折裙的黝黑山岗;又想把初恋之歌“唱给黄种人听,唱给黑种人听,唱给白种人听”。让世界听到,“这是彝人来自远古的声音,这是彝人来自灵魂的声音”。


第8版(副刊)
专栏:美术欣赏

神在瞬间
庐野
品读青年摄影家董建民的作品,难得的是他常常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人谓之“第三只眼睛”。他的聚焦点,多在凡人小事上,人情百态,民俗世故,经他的曝光,往往会显现出动人的神韵。《牧羊人的后代》(右下图)就是一例。那个扎着朝天的小鬏鬏,身着碎花布褂的丑小丫,爬上阿爸驮着牲畜的摩托车上,作歪头羞涩状,其憨态真爱煞人。作者崇尚一种见素抱朴的艺术风格,这里没有惊人的着色,没有戏剧的夸张,但是茫茫草野、淳淳民情悉入画来。
有人说,董建民的作品净洁如莲,不含杂质。我想,这或许是他具有一种孩提性情吧。他常用童稚的目光看世界,《我们创造未来》的顽皮,《盲童的心愿》的陶然,《相对无言》的诙谐,引人涉入一片净化心灵的乐园。
正如他自己所说,名利在瞬间可得,艺术则要在永恒的追求中寻觅。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遥寄西天的怀念
张文祥
案头摆着1987年12期《中国妇女》杂志,我们注视着《金属粉末似的光……》那行黑色的标题,默默无语。她曾经向我们描述拉萨:“叫日光城,它的上空总像弥漫着金属似的粉末,光亮光亮的,有时直撒到你心里。”如今,她真的变成了那金色的粉末,把自己的青春年华融进拉萨那金色的土地了吗?
她走了,走得那样急;她睡了,睡得也一定很安详吧?她的生命是被泥石流夺走的,她睡在女青年作家龚巧明的身边,可她的身影却久久地浮现在我们眼前。
去年8月23日,我们参加雪顿节,从贡嘎机场到拉萨时已是傍晚时分,招待所食堂开饭时间已过。我们正在踌躇,从高台阶上走下一个戴口罩的女青年,肥肥大大的红色帆布蝙蝠衫,烟色条绒裤,圆脸庞,锈琅架后闪着一双圆且有神的眼睛,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热辣辣的劲来。
她看我们三人在食堂门口转悠,因问:“你们还没吃饭吧?跟我来。”她叫开了食堂的门,跟正在收拾碗筷的服务员说了些什么,然后端出一盘子馒头和炒土豆片。“你们先吃,明天再来我这换饭票,我在雪顿节大会会务组,以后有事找我好了。”没等我们说声谢谢,她便急匆匆走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叫田文,是北京援藏的大学生,在《西藏文艺》工作,现在大会服务组。我们总想和她聊聊,可她很忙,一直没有机会。
一天早上,我们要去布达拉宫参观,在招待所门前的花坛边等车。花坛中林立着一排排大熟地花,五颜六色的花朵匀称地挂在挺起的枝杆上。由于下了一夜的雨,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没想到这种不用扦插,不用考虑越冬问题的花在这三千多米的高原上开得这样鲜艳。我们正谈说间,一辆自行车急急地奔来,是田文。
她跳下车就问:“你们今天去哪儿?”
“去布达拉宫。”
“那你们可得好好看看。”
“为什么?”
“因为你们那里也有个布达拉宫呀!”说完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些奇怪。
“报名单上说你们是从承德来的,我在北京时就想去看看,等我春节探家时去承德,欢迎吗?”
“当然欢迎。我们也在布达拉宫前迎接你。”说完,我们几个开怀畅笑。
我们向她提出许多问题,她快言快语,一一作答。她说:“我来西藏整整五年了。这是我从小立下的志愿。小时候看中国地图,爸爸问我,长大了去哪儿?我看哪远往哪指,就指了西藏。后来我对世界屋脊的这个日光城越来越感兴趣,大学一毕业,就报名援藏来了。
“这里的生活太丰富了,有写不完的东西,我交了许多藏族朋友,有不少是牧民。他们勤劳善良,我每年都要去藏北采风,住在牧民家里。有时大雪封山一困就是一两个月。苦是很苦,可也很有意思。我吃惯了糌粑和生牛羊肉干,也喝惯了雪山水。有几次还遇上了泥石流,在恐惧中我更感到大自然的力量和伟大。”
“那是很危险的吧?”
“生活应该有波澜。小船在湖中荡漾,有啥意思?!在大海中才能体会惊心动魄的壮观。”她告诉我们,她计划写一部长篇小说,作为向祖国汇报的一份礼物。
一会儿,汽车来了,我们约她一道去布达拉宫,她说,一会要给去罗布林卡演出的演员安排午餐,还要去医院打针。这时我们才知道,她前几天拔牙受感染,又疼又肿,可舍不得休息,靠打针吃药顶着。怪不得她总是戴个大口罩。
汽车开动了。“承德见!”她挥着手臂,身影和那排蜀葵花叠映在一起。
又过了几天,我们从日喀则回到拉萨,启程前想和田文告个别。有人告诉我们,她为首都来的女记者们当向导了。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天竟是我们的永别。几天后,她在从林芝采风回来的路上被泥石流夺去了生命!
现在,承德小布达拉宫前的鲜花已经盛开,而她却静静地躺在拉萨的烈士陵园里。
遥望西天,寄上迟到的悼念;默默无语,又引起多少惋惜与挂牵!听人说,在内地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有拳拳之心的父母,有笃恋着的爱人。她在北京有舒适的生活,有称心的工作,可是她却选择了一条坎坷的路。
遥望西天,我仿佛看见,那金色的粉末,仍在熠熠发光
……


第8版(副刊)
专栏:

礁石
戈锋
没有污垢,没有积尘
青铜似的瘦骨铮铮有声
不因浪花簇拥而飘逸
不因风暴喧嚣而屈从
不为埋没而哀伤
不为显露而忘形
浩浩天宇里的一个警号
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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