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美术新潮与史论建设
——《中国美术辞典》出版感言
翟墨
上海辞书出版社集数十位专家学者之力编纂的《中国美术辞典》不久前问世。该辞典共收词目5816条、160余万字,分为通用名词术语;绘画、书法、篆刻、版画、建筑艺术、工艺美术、陶瓷艺术、青铜艺术、雕塑等9大学科10大门类,附有彩色及黑白插图700余幅,并在辞文中注明各代表性作品现藏何处或图录、著录何书,何时何地出土。不仅有利于读者较系统地掌握中国美术各门类的知识和提高审美欣赏水平,而且为研究者查找原始资料提供了翔实可靠的引线,的确是一本既有史料价值又有学术价值的中型辞书。
近年来,美术思潮的极其活跃同美术史论建设的相对落后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一批具有超前意识的青年理论家和画家冲出传统的思维空间和艺术视野,在理论和实践上尝试了一系列的突破,为美术的发展带来了蓬勃生机。然而,在热闹了一阵之后,他们不同程度地感到底气不足。像冲出峡谷的激流跌入平缓的河道,他们在新的平静中寻求着如何在更深层意义上去获得整个文化价值系统的超越。他们清醒地看到,从共时态上,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独特的历史形态,存在着文化时差的变化。处于后工业社会的西方美术同正向工业化社会发展的中国美术不可能完全同步。简单地移植模仿西方文化必然会搅乱、破坏中国艺术发展的生态机制;从历时态上,一切富于创造性的美术理论始终不能脱离美术对象在历史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无视深远的大文化背景,脱离历史的根基和眼光,单凭勇气去建构的理论只能是海市蜃楼。中国文化积累很厚,有着自己特殊的“基因”和发展规律,也有着许多有待发现和重新认识的问题。它的系统突变的滞后期,正是史论建设的最佳时期。接受了新观念、新方法的人回到传统的研究中去,由美术史家上升为美术理论家,才是一条深刻扎实的开拓未来的正确途径。
应该看到,美术新潮与史论研究过去的确存在着某种脱节现象。这不仅由于研究主体本身对史与论的关系存在着模糊认识:要么习惯于沿袭旧观念旧方法而忽略了经过独立研究的“论从史出”;要么只搞史料堆砌而忽略了正确意义的“以论带史”;要么套用西方现代艺术理论代替自己对史料应有的切实研究而变成了生硬比附的“以论代史”,而且由于研究主体之间存在着某种疏离:治史的人也许恰恰是对新观念新方法反感的人;治论的人又恰恰是对史料的收集、甄别、考证和梳理不屑一顾的人;而某些新潮画家更是从根本上厌恶史论、扬言要把史论家从画室赶出去的人。然而整个文化史将会证明:未来最有出息的艺术家,必将是掌握了新观念新方法而又埋头于传统的研究、发掘和改造,在异质文化与传统文化的高层大面上进行理论建树和艺术实践的有心人。而那些无视世界卫星云图风云变幻的封闭研究,或者停留在浅层面上反审美反艺术的矫情呼喊,都将不能为中国美术的发展做出有益贡献。
《中国美术辞典》的艺术家条目也证明,凡是在美术史上开一代风气或提出创造性见解的大家,无不是既有超前意识又有渊博学识和艰苦艺术实践的人。杨惠之善画而攻雕塑,“曾创壁塑技法和造千手千眼观音像”而至今令人叹为观止。苏轼长于诗文而追画理,“画竹从干底一直起至顶。米芾问何不逐节分画?答:‘竹生时何尝逐节生?’”的确是道前人所未道。他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等名言流传千古决非偶然。郑板桥的书法“隶篆参合行楷,非古非今,非隶非楷,纵横错落,自成体貌”,也跟他不合流俗的诗画“怪”学息息相关。其他如石涛、八大、齐白石、陈子庄等莫不如此。他们并不安于传统。他们在当时也都是“新潮”。他们对传统的熟悉、改造乃至“背叛”,也构成了传统的组成部分。董其昌称明代制墨家程君房:“百年之后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之后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可视为对所有为民族文化做出划时代贡献的艺术家的赞词。
《中国美术辞典》的出版适应了美术新潮由骚动冲撞向冷静深刻转化的契机。它不仅为中国美术的发展而且为整个中国文化的发展增添了基石。我们希望它是中国美术史论基本建设的一个良好开端。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拾穗

《文艺美学丛书》推出新篇目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文艺美学丛书》继一九八四年前后第一批九种著作包括金开诚的《文艺心理学论稿》、叶朗的《中国小说美学》、伍蠡甫的《中国画论研究》等问世后,最近又有九种先后出版,其中有宗白华的《艺境》、肖驰的《中国诗歌美学》、佛雏的《王国维诗学研究》、日本学者笠原仲二的《古代中国人的美意识》、美国学者布斯的《小说修辞学》等。这套丛书着力于古典美学和当代美学的相互贯通,中国美学和西方美学的相互融合,视野开阔,立论严谨。
丛书计划于一九九○年前后出齐五十种。(文)


第8版(副刊)
专栏:

观北海灯会有感
黄文欢
北海龙灯盛会开,
游观疑是到蓬莱。
灯光变幻多奇彩,
自贡人民有特才。
戊辰年仲夏


第8版(副刊)
专栏:谈艺录

我和现代舞
胡嘉禄
近些年,我曾用现代舞的方式来表现我生活的都市上海,表现那里的习俗、心态、文化,虽然几乎每部作品都引起争议,但有不少作品也得到了人们的理解。
任何一种舞蹈,都是人类生存状态中的文化现象,我们在舞蹈里发现的最明显的文化意识往往凝聚了人类在某一个历史阶段的政治、经济,甚至科学的思维水平,那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洋溢着生活气息的民间舞,那些寄托着人的希望的宗教舞,那些向环境抗争以获取生存条件的民俗舞,那些步入宫廷又走向舞台的芭蕾舞,那些由贵族社交演变成城市市民社交的交际舞……都活生生地记录了人类各时期的精神境界。
今天,新的时代节奏正使处于地域分割状态里的人类变得相互间更为了解。尽管人类的多数人仍然跳着本地区本民族的舞蹈,用自己习惯的方式生活着,但他们已经或正在从地域的间隔中走出,去寻求一种具有世界意义的、更有人类共性的独特语言,来沟通对接。现代舞,恐怕就是这种语言中的一支。
人类创造机器的同时,也为自己设置了新的困境。本世纪的人类已经逐渐过分依赖机器,使人的自由天性正在物化,影响了艺术的生命活力和人们对艺术的容纳力,传统的艺术方式因其僵固的观念和规矩早已不可能更充分地体现现代人的内心世界。美国卓越的现代舞先驱邓肯女士,以她充满生机的独特舞蹈,率先向机器化的世界挑战,并以“解放个性”、“回归自然”的艺术风格,一反程式僵化的传统舞。紧接着,又是一大批现代舞家纷纷立起,用新型、自由的舞姿发出了心灵的呼唤,终于使舞蹈进入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
可惜,在雄踞世界舞台半个多世纪后,现代舞在我国仍处于萌芽阶段,时隐时现,星星点点,受到的多是怀疑的目光。70年代末,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现代舞创作之中的。
都市的喧哗,绿色地带的萎缩,使得人们迫切要寻找恬静的环境和田园诗般的享受,以取得心理平衡。为此,我从拥挤的南京路上的窒息感、烦躁感中领悟到某种理想化的感觉,于1981年创作了《乡间小路》,创造出我们所向往的和谐、活泼的氛围。第二年,我又以戏曲《双下山》为题,编出双人舞《拂晓》,采用比较特别的语汇,表现了人心理上的压抑、恐惧、徬徨、惆怅。不久,生活的浪花又将我卷入对友情的思索,开始注意人类情感方面的题材。一次,我在路上看到一位残疾人摔倒在地,他的不屈的个性和周围人的种种态度促发了我对存有生理缺陷者精神世界的探求。我把拐杖搬上舞台,作为舞蹈中有力的手段,创作了《友爱》。这几年,我又将探索的触角伸向宏观的审视上,有宇宙、战争、和平……还有对立、依存、调和等。我曾借下棋为题,创作了《对弈随想曲》,由两名棋手与5男5女组成棋阵,通过双方的人体动态,显示矛盾的对立统一,拓宽了舞蹈的表现外延,给观众以更广的想象空间。
在探索中我还发现,现代舞是从现代文明的痛苦中分娩出来的,所以最能表现人的忧患意识,尤其是人对生存状态的种种顾虑,常能在人的心弦上做各种创造性的奇特表演。它可以像一首朦胧诗,似梦非梦,令你感受真切而难以名状;它又可以像心理流程的记叙文,细腻而恬淡,隽永而无声。


第8版(副刊)
专栏:

上海京剧院梅派青衣吴江燕,日前赴京演出。吴曾师从包幼蝶、魏莲芳学梅派名剧,扮相俊美,嗓音洪亮。图为吴江燕演出《铁弓缘》剧照。程绪斌 摄影


第8版(副刊)
专栏:

壶口瀑布
梁衡
壶口在晋陕两省边境上,我曾两次到过那里。
第一次是雨季,临出发时有人告诫:“这个时节看壶口最危险,千万不敢到河滩里去,赶巧上游下雨,一个洪峰下来,根本来不及上岸。”果然,车还在半山腰就听见涛声隐隐如雷,河谷里雾气弥漫,我们大着胆子下到滩里,那河就像一锅正沸着的水。壶口瀑布不是从高处落下,让人们仰观垂空的水幕,而是由平地向更低的沟里跌去,人们只能俯视被急急吸去的水流。现时,正是雨季,那沟已被灌得浪沫横溢,但上面的水还是一股劲地冲进去,冲进去……我在雾中想寻找想象中的飞瀑,但水浸沟岸,雾罩乱石,除了扑面而来的水汽,震耳欲聋的涛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个可怕的警觉:仿佛突然就要出现一个洪峰将我们吞没。于是,只急慌慌地扫了几眼,我便匆匆逃离,到了岸上回望那团白烟,心还在不住地跳……
第二次看黄河,我专选了个枯水季节。春寒刚过,山还未青,谷底显得异常开阔。我们从从容容地下到沟底,这时的黄河像是一张极大的石床,上面铺了一层软软的细沙,踏上去坚实而又松软。我一直走到河心,原来河心还有一条河,是突然凹下去的一条深沟,当地人叫“龙槽”,槽头入水处深不可测,这便是“壶口”。我依在一块大石头上向上游看去,这龙槽顶着宽宽的河面,正好形成一个丁字。河水从五百米宽的河道上排排涌来,其势如千军万马,互相挤着、撞着、推推搡搡,前呼后拥,撞向石壁,排排黄浪霎时碎成堆堆白雪。山是青冷的灰,天是寂寂的蓝,宇宙间仿佛只有这水的存在。当河水正这般畅畅快快地驰骋着时,突然脚下出现一条四十多米宽的深沟,它们还来不及想一下,便一齐冲了进去,更勇、更挤、更急。沟底飞转着一个个漩涡,当地人说,曾有一头黑猪掉进去,再漂上来时,浑身的毛竟被拔得一根不剩。我听了不觉打了个寒噤。
黄河在这里由宽而窄,由高到低,只见那平坦如席的大水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洞吸着,顿然拢成一束,向龙槽里隆隆冲去,先跌在石上,翻个身再跌下去,三跌,四跌,一川大水硬是这样被跌得粉碎,碎成点,碎成雾。从沟底升起一道彩虹,横跨龙槽,穿过雾霭,消失在远山青色的背景中。当然这么窄的壶口一时容不下这么多的水,于是洪流便向两边涌去,沿着龙槽的边沿轰然而下,平平的,大大的,浑厚庄重如一卷飞毯从空抖落。不,简直如一卷钢板出轧,的确有那种凝重,那种猛烈。尽管这样,壶口还是不能尽收这一川黄浪,于是又有一些各自夺路而走的,乘隙而进的,折返迂回的,他们在龙槽两边的滩壁上散开来,或钻石觅缝,汩汩如泉;或淌过石板,潺潺成溪;或被夹在石间,哀哀打漩。还有那顺壁挂下的,亮晶晶的如丝如缕……而这一切都隐在湿漉漉的水雾中,罩在彩虹中,像一曲交响乐,一幅写意画。我突然陷入沉思,眼前这个小小的壶口,怎么一下子集纳了海、河、瀑、泉、雾所有水的形态,兼容了喜、怒、哀、怨、愁——人的各种感情。造物者难道是要在这壶口中浓缩一个世界吗?
看罢水,我再细观脚下的石。这些如钢似铁的顽物竟被水凿得窟窟窍窍,如蜂窝杂陈,更有一些地方被漩出一个个光溜溜的大坑,而整个龙槽就是这样被水齐齐地切下去,切出一道深沟。人常以柔情比水,但至柔至和的水一旦被压迫竟会这样怒不可遏。原来这柔和之中只有宽厚绝无软弱,当她忍耐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以力相较,奋力抗争。据徐霞客游记中所载,当年壶口的位置还在这下游1500米处。你看,日夜不止,这柔和的水硬将铁硬的石寸寸地剁去。
黄河博大宽厚,柔中有刚;挟而不服,压而不弯;不平则呼,遇强则抗,死地必生,勇往直前。正像一个人,经了许多磨难便有了自己的个性;黄河被两岸的山,地下的石逼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也就铸成了自己伟大的性格。不过这伟大只在冲过壶口的一刹那闪现。


第8版(副刊)
专栏:

口哨〔中国画〕   邱笑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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