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拉合尔五月鸟语
张昆华
明丽的曙光象无声的晨钟把我唤醒。睁开双眼,那紫红的玫瑰和雪白的茉莉编织的花环,就挂在我的床头。房间四周布置有几面大镜。每一面镜子都从不同的角度映射出花环的光彩,使我沉浮于鲜花的波涛之中。这花环是拉合尔的作家们欢迎中国作家代表团的珍贵礼物。昨天傍晚,当花环一一挂在了我们的胸前时,主人诚挚地说:“玫瑰的紫红,象征着热烈;茉莉的雪白,体现了高洁。花环凝聚了巴基斯坦和中国两国人民热烈而高洁的友谊……”
我呼吸着玫瑰和茉莉溶合成的芬芳空气,在异国他乡度过了美好的一夜。新的一天已降临。我们将要去拜谒巴基斯坦伟大诗人伊克巴尔之墓,参观历史悠久的拉合尔博物馆,游览宏伟壮丽的沙基汗古城堡……
正当我神驰思往,突然传来一声声鸟语,是那样嘹亮,那样动人:
“阿噢!阿噢……”
这宛若小号般的奏鸣曲,是我失落了很久很久的春歌啊!怎么会在远离祖国万里之遥的拉合尔,听到我少年时代——也只有在我故乡的山野间才听到过的阿噢鸟的呼唤?
难道这是错觉?莫非我在梦中?在梦中又回到我魂绕情牵的故乡了么?
“阿噢!阿噢……”
窗外分明是豪华的“珍珠·大陆”旅馆的美丽的花园。从园中的树林里又连续传来阿噢鸟的欢唱。我急忙起身,觅声而去。
一个月前,我回到阔别37年的故乡。在马夫田坡绿色的橄榄树下、鲜艳的满山红花丛中,我异常欣喜地听到了布谷鸟的歌声:
“布谷!布谷……”
哦,我上初中时曾将你写进诗里的小鸟,还是你么?放眼望去,我故乡的亲人们正在耙田,放水,插秧。他们的勤劳,从来不会使催促农事的布谷鸟感到失望。我从少年时就知道,等他们插完秧苗,眺望那织满了绿锦的田园,面带微笑抄起田水洗去手脚上的泥土,他们的知心朋友——阿噢鸟便会飞出森林,盘旋在蓝天白云之下,唱出欢乐的歌声,替他们回答布谷鸟:
“阿噢!阿噢……”
这啼鸣听起来,酷似“插了!插了”。因此,在我的故乡,阿噢鸟被称为布谷鸟的应声鸟。只有她那拖得很长很长的“插了!插了……”的尾声与“布谷!布谷……”撩人心肠的序曲相衔接,才能谱成一支完美的春天交响曲。可惜因为我要出国访问,不能在故乡久留,就没有在马夫田坡听到阿噢鸟的歌唱。
而此时,当我离别故乡,飞越了滇池,长江,黄河,飞越了长城,戈壁滩,喀喇昆仑山,来到友好邻邦巴基斯坦的文化古城拉合尔访问时,却意外地听到了阿噢鸟的歌声。这不是我的幸运?能不拨动我思乡的心弦?
我快步来到花园里,进入了一个亲切的天地。铺满曲径的褐色鹅卵石,我曾在故乡的大马槽塘边看到过你?闪着露珠的绿色草地,我曾在故乡的下观音河岸上看到过你?垂吊气根的古老大青树,我曾在故乡的小箐垭口看到过你?盛开红花的石榴树,我曾在故乡的响水龙王庙前看到过你?
一阵晨风吹来,翻动了菩提树浓密的枝叶。阿噢鸟带着她的歌声出现在我的眼前:
“阿噢!阿噢……”
哦,阿噢鸟,你淡蓝的胸膛,深绿的翅膀,红棕色的头发,还有你欢快的歌声,你是从我的祖国飞来的鸟?还是巴基斯坦的鸟?
晚上,在希尔顿饭店,拉合尔的作家们举行宴会欢送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袁鹰向主人赠送了他和闻捷25年前访问巴基斯坦写的诗集《花环》的乌尔都文译本。拉合尔的两位诗人分别用乌尔都语和英语朗诵了其中一首《黎明》。晚宴上洋溢着依依惜别的友好气氛。
面对墙壁上交臂垂挂的古剑,面对餐桌上的香石竹花和燃烧的红蜡烛,我讲了在故乡听到布谷鸟的召唤和在拉合尔听到阿噢鸟的回声这段奇妙的经历和感受之后,拉合尔的作家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当我们告别拉合尔,启程飞向西北边境的白沙瓦时,我在心底轻声地说:再见,充满花香鸟语的大城!你的玫瑰和茉莉编织的花环,你菩提树上阿噢鸟的歌声,将使我永远难忘。
  1988.5.23.于北京


第8版(副刊)
专栏:

陈企霞遗诗二首
  无题
  几经锒铛入囹圄,
  狱卒残狡难友怒。
  龙塔桃花风雨中,
  丹忱总似贯日虹。
  少年意气输自量,
  快马飞驰奔疆场。
  书生胸怀战士胆,
  思尽绵薄斩楼兰。
  天旋地转神州晓,
  红旗众拥处处飘。
  豪情满怀天安门,
  窃幸终不虚此生。
  秃笔夜夜伴孤灯,
  当时文坛曾侧身。
  滥竽愧难狮子吼;
  细心甘为蚕儿缯。
  身困三厄烟茶酒,
  目迷五色敌我友。
  原非自弃甘沉沦,
  敢待曙色升赤球!
  湖畔盘桓十五年,
  秋月春晓谁为伴。
  最是风雨亭畔过,
  多少英豪叹蹉跎!
  老病已多只欠死,
  喜嗔皆尽惟余痴。
(借人两句)
  江山锦绣何等好,
  岂无惭疚度黄昏。
  七七·旧历
  九月下旬,我生日将到。
杂感
  一
山山水水皆诗情,
  人人我我亦经花。
  豪情耐磨我竟老,
  耻叹世路常蹲蹬!
  二
少慕相如真勇敢,
  以弱敌强懦颜汗。
  老薄方朔太谄媚,
  打小帮大饰肤浅。
  三
汉刘意兴歌大风,
  魏武才调吟短歌。
  最是李杜多绝响,
  诗坛代代仰正宗。
  四
  大块文章非我有,
  百代过客复何求。
  劝君更尽一杯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集古二句)
  五
  钟情耽读易安词,
  孤愤常掩东坡诗。
  最是李白放狂歌,
  敞我胸怀呼荷荷。


第8版(副刊)
专栏:

  说“化”
朱正
读《在法国“吃请”印象》(1988年1月20日《人民日报》),知道不少有趣的事情。比方说,“法国人的吃饭方式,据说在拿破仑时代请客吃饭时,还是牛排、土豆、熏鸡、烤肉一齐上桌,摆得满满的,也是拉开架子吃的。分吃法是后来从俄罗斯人那儿传来的,是‘东化’的结果。”
“东化”这说法很眼生,远不如“西化”一语热闹。如果一定要把接受异民族文化的影响叫做“东化”或者“西化”,那么这种“化”是不可避免的事;至于说到要“全盘”,却是谁也办不到的。各民族在相互交流过程中,都在择善而从,不断完善自己,判不清是谁化谁。取人之长,目的是补己之短,使自己更臻完善。人家的好东西还要拿来,自己的好东西为什么反而要“化”掉呢?
“化”的前提是善。不善,就化不了,至少,是化不久。满族贵族建立的清王朝,为了推行“满化”的发型,曾经砍掉不少人的脑袋。可是随着清朝的终结,辫子也就都剪掉了(辜鸿铭、张勋等人忽略不计)。辫子的寿命比王朝的寿命还要更短一点。清末,传教士进来,留学生出去,也可以说是西化的影响吧,一些清朝的臣民就已经悄悄剪掉辫子了。清王朝从来不曾以强力推广旗袍,可是因为这种服装很能够显出女性体态的美丽,深得汉民族的喜爱,流行开来了,而且并没有随着清王朝而终结。有时看电视里的时装表演,偶尔也可以看到国外的有些时装是吸收了旗袍的特点的。可见“化”的成败,不取决于推行或禁止是否有力,而在于人们的好恶。人们喜爱旗袍,不喜爱辫子,这是贵为天子也没有办法的事。
还有一“化,却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现代化”。我们天天都在说,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解之处。可是仔细一想,还大可研究。比方说,每一个人,难道不都是生活在他的“现代”吗?每个国家,难道不都是存在于它的“现代”吗?已经在“现代”了,怎么去“现代化”呢?看来,这里的“现代”不是一个时间的概念,而有它特定的含义。“现代”是指现在世界上生产的先进水平以及人们的科学文化素质。我们要缩短和消除同发达国家的差距,达到现代可以达到和应该达到的水平,大约这就是“现代化”的意义。择善而化,不问是东方的日本或者西方的欧洲。
不能设想让独轮车和手扶拖拉机在高速公路上爬行。社会生活是一个整体,各个方面互相配合。要求道路和车辆、港口和船舶、管理和设备、观念和素质……同步前进,这大约是现代化本身的内在要求吧。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拾穗

对联与成语
路翔
对联,作为我国文学艺术中的独特形式,以其内容深刻、语言简炼、富于音乐美和形式美的特点,正在重新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近年来各种报刊以各种形式举办的征联活动,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读者参加。人们乐于借助对联来咏物抒情,一展身手。
对联的创作,是对作者才华和学识的考验,为了把对联写得言简意赅,人们便在对联中引用历史典故,以求含蓄、深沉。而在汉语中,历史上的典故经历了千百年的锤炼和浓缩,很多都已成为我们今天常见常用的成语。因此,对联与成语结下了不解之缘。古往今来,不知留下多少引用了成语的名联佳对。
为便于爱好者创作对联时采撷所需成语,农村读物出版社出版了《四字成语对仗词典》(周靖冬编)。这本词典从语法和声律的角度研究了成语,将5000条四字成语按语法归纳成80多个结构类,每一类中按不同平仄的成语分别排列,并以语法结构图表示词与词之间的关系。它方便于对联和格律诗词的创作,对现代汉语初学者及中小学生也具有深化语法知识及理解词性的作用。


第8版(副刊)
专栏:反馈短波

一点异见
徐炳杰
读贵版五月九日袁良骏同志的文章《别忘了“约定俗成”》,有点异见,想同袁良骏同志商榷。
袁文第三段中“比如,在汉语中,‘几乎’后面加不加否定词意思完全一样。”的观点,愚意不以为然。
其实,此句后面摆出的“打篮球”的论据本身就能将这一观点动摇,因为作者曲解了“几乎进去”和“几乎没进去”的意思。
打篮球,“几乎进去”的意思是“差一点儿没进去”,实际上是“没进去”;而“几乎没进去”意思是“差一点儿没出来”,实际上是“进去了”。一个“没进去”,一个“进去了”,怎能说是“无区别”呢?


第8版(副刊)
专栏:反馈短波

深感于沈从文之逝世
沙赫
沈从文先生的去世,几乎要使人以为他是一位台湾作家。
最早发表他去世消息的,是台湾和香港的报纸。最早和最多发表悼念文字的,也是台湾报纸。而据《文艺报》报道,最早向沈家送去悼唁信的,是台湾《中国时报》在北京的一位记者。
沈从文是十日晚上心脏病突发与世长辞的,十二日台湾、香港的报纸就有了消息。
《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消息(中新社电讯)迟了两天,《光明日报》的本报讯迟了五天。《人民日报》国内版似乎没有登这一消息。
台湾《中国时报》、《联合报》还有从美国而北京的越洋电话打到沈家,采访了沈夫人张兆和。
接下去,还有作家萧乾、汪曾祺、荒芜的悼念文字。
《文艺报》比人家迟了两天的消息,才只有三行,四五十字。一直到又一个星期以后,才有大篇幅的详尽报道,这时沈从文的遗体已经火化三天了。
《人民日报》国内版到十九日才刊出沈从文遗体火化、亲友告别的新华社电讯。
而在同一天《人民日报》海外版刊出“告别沈从文”的中新社电讯时,旁边就刊有一位人大常委头一天在香港病逝的新华社电讯。这是人死当天的即日报道。但沈从文却在瞑目八天以后才有报道发出。
我们总算比较快地在二十日的《人民日报·大地》版上看到汪曾祺的悼文《一个爱国的作家——悼念沈从文老师》,使人感到安慰。
两天以后,在香港《文汇报》上,更看到了整整一版的悼念长文和黄苗子、郁风哀恸的悼唁信。
这使人想起:等级森严的“死人规格”,目光短浅的实用主义,莫名其妙的清规戒律……它们束缚着新闻工作者的手足。
不想多说什么了。谨把这些读报杂记献给正在努力于新闻改革的朋友们,作为参考。


第8版(副刊)
专栏:

以保加利亚最秀丽的山脉“皮林”命名的保加利亚“皮林”国家民间歌舞团,最近在北京天桥剧场举办了“保加利亚——我们的快乐和爱”专题歌舞晚会,表演了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歌舞节目。图为热情奔放的《绍帕舞》。  肖引章摄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士气〔版画〕 李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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