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5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教育儿女的途径
叶至善
我父亲(叶圣陶)早年有一首新诗——《成功的喜悦》:儿欲爬上凳子玩弄桌上摆着的积木,摇鼓,小锡船,耍孩儿。他右膝支着凳面,耸身屡屡,可是力量不济,不能成就他的尝试。老太太看见了,把他抱起来,让他坐上凳子。她的动作十分轻易。但是,这使他十分失意,啼声乍发,身子一溜,两脚又站在地。为什么啼泣?要发展你独创的天才?要锻炼你奋发的潜力?要期求你意志的自由?要享受你成功的喜悦?他不作什么说明,只是继续他的尝试。忽然身子一耸,两脚离地,他又坐上了凳子。玩具在他的手里,笑容浮上他的两颐。
这诗写于1921年1月。诗中的“儿”就是我,60多年前还不满三岁,爬上凳子,对我来说不是件容易事儿。把我抱上凳子的老太太,可能是我的祖母或太外祖母。20年代初,新诗还在草创时期,父亲还用了不少文言字眼儿,技巧也不成熟。有两个词儿,我得作个注。第三节中的“天才”相当于“本能”,前边的“独创”是自个儿去开拓去完成的意思,并非夸我有什么独特的超人的才干。因为父亲母亲都说,我从小又憨又笨。
前两节是叙事:我要爬上凳子,玩摆在桌子上的玩具,几次都没有成功。老太太为了满足我的心愿,把我抱上了凳子。我却放声大哭起来,身子一扭,又梭到了地上。这股犟劲儿,引起了父亲一连串的思索。
第三节都是问句,从形式看是向我提问。“为什么啼泣?”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紧逼着提出的四个问题,更不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所能回答的。父亲显然不是问我,而是自己在心中思索。思索的结果如何,问句的本身已经表达明白了:应该让孩子发展独创的天才,应该让孩子锻炼奋发的潜力,不要阻挠孩子期求意志的自由,不要剥夺孩子享受成功的喜悦。我知道,父亲是不主张把我抱上凳子的。
我终于自己爬上凳子,拿到了桌子上的玩具,破涕而笑了——我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悦。思索的结果得到了证实,难道不是成功吗?要不,父亲也不会写下这首新诗了。
每回读这首新诗,我总会联想起父亲的一篇杂感——《做了父亲》。父亲说,大家都说教育是专家的事业,做了父母就得兼充专家,担起教育儿女的责任来;大概走两条路:一是尽了许多不必要的心,结果“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一是没把儿女在生活中需要的付与儿女,因为自己也“无所有”。他自己反省走的是后一条路,一切都在学习试验之中,只有让儿女在他们生活的环境中,凭他们自己的心思能力去应付一切。“真欲帮助儿女仅有一途,就是诱导他们,让他们锻炼这种心思能力。”这篇杂感写于1930年11月,离现在已经半个多世纪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园丁与花朵
陈志泽
有一轮圆月飘浮在洁净的夜空。
有一颗太阳从群峰之上隆隆升起。
山野,每一片绿叶都在欢呼、歌吟……
你凝视着蓓蕾,凝视着它们舒开花瓣。你蹲下来,看绿叶的脉胳像田垄、小渠纵横交错,看那上面印满的云絮、彩霞、薰风、飞鸟的翅影……你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去指挥一支交响乐队的五彩缤纷的演奏?去拨动一串串金银钟铃?去抚摸?去摘下一片枯叶、一只害虫?
你用如注的目光去映亮花木的每一丝纤维的生长,去洗涤每一片嫩叶,彩蝶般去追寻每一缕芬芳……
你手中的喷壶沉甸甸的。你端着一个希望的湖,要浇灌一个生气勃勃的明天。
你流着汗,神采奕奕地站起,笑着点点头……
你向我行队礼
你的右手五指并拢,高高举过头。
一阵玫瑰色的世纪的风从你的胸前——你胸前的红领巾扬起。
世界因为你晶莹目光的映照而更加澄澈、明丽。
生活因为你额上汗珠的洒落而更富有生气,鲜润、芳香。
你的手,你立正的姿势,你稚气纯洁的脸庞,你满怀希望的明眸,传达给我一代人的气象!
我向你回以一个老人的敬礼,胸中升腾起一阵欣慰和庄严……


第8版(副刊)
专栏:


茹菇
大运河许是位姑娘
不然哪有这么多手帕呢
一方接一方地晾在风里
就象姐姐窗口那根竹竿
如今手帕儿越来越少了
只听得大嗓门的机动船
“啪啪啪”地喊个不停
我想
一定是运河姑娘出嫁了
就象我的姐姐
出嫁时
把手帕也嫁走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阻止批评的论据析
宋志坚
某日报载文披露,某地领导杜撰了种种理由,阻止党报公开批评带头占地盖房的下属。这些理由是站不住脚的。遗憾的是文章没有将这些理由逐条剖析,现不揣冒昧,代析如下。
一曰:“这件事不典型”。
占地盖房之风漫延,这是谁都看得见的事实。这股歪风煞不下去,大致与一些领导干部的始作俑有关。一个县竟有那么多科局长以上的干部巧立名目,占地盖房,并且明目张胆地高价出租,获取暴利,就因为该县的领导人也参与了这场闹剧。这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十分典型的。如果“这件事不典型”,那么,请问,你那里是不是还有比这还典型的呢?
二曰:“内部通报就行了,用不着公开批评。”
“这件事”该不该公开批评,是自有公论的。其实,公开批评并不是法律上的“终身判决”,无非是使更多犯有同类错误的人得到教育和警戒,而对于被批评的人来说,也只是使他受到更多人的监督,于其革面洗心不无补益,何须谈“批”色变?现在有些人搞什么都喜欢来一个“内部”:该法律制裁的变成“内部处理”、该公开批评的变成“内部通报”,这块“内部”的窗帘一拉,隔绝的是民主和法制的空气,因而,其结果往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百姓对此早就极为不满。
三曰:“如果一定要批,我们拿另一个人来换他”。
杀头、坐牢可以替换,这倒有先例,但那是封建时代的事,干时也得偷偷摸摸。公开批评可以替换,这却是一个创举,而且竟出自相当一级的领导人之口,还堂而皇之,毫不汗颜,这实在令人惊讶。但是,你要用来换“他”的“另一个人”,如果犯错误与“他”具有同等水平,那么,就一块端出来;如果够不上同等水平,那么,难道你就不担心“不典型”?
四曰:“我们准备提拔他,报纸批评了,提拔之举就被动了。”
原来不让公开批评,并不是因为“不典型”,而是因为“要提拔”,因而咬咬牙关拿出“另一个人来换他”。选拔干部应当掌握“四化”的标准,如果说,不顾党纪国法和国计民生,带头占地盖房的“他”,被选为某县的领导是有关部门用人失察,那么,在事发之后,还想继续提拔,又说明什么呢?是某地领导的用人标准出了偏差,还是某地领导与这个“他”有什么瓜葛?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珍重孩子展示自己的机会
王晋堂
为了买到参加学校运动会所要求的运动衣,做母亲的跑了半个城。孩子却沮丧地说:用不着了,他已经被老师“辞了”。母亲急问为什么,孩子神色黯然地答:“怕我比不赢呗!”
孩子八岁。他这个年龄,原不应知愁苦为何物的。
听了这位母亲的述说,我捺不住要去和老师讨论一下:为什么不能让每一个愿意的孩子都上场呢?为什么要淘汰一些孩子,使他们的“小运动员之梦”幻灭呢?我们有责任创造各种条件让每一个学生一显身手,我们没有权力去损害或剥夺任何一个孩子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美好的愿望。与各种级别的选拔赛不同,中小学运动会的宗旨不在于运动成绩,给所有学生一个充分展示自己的舞台才是最宝贵的。在我们小小的运动会上也应飘扬奥林匹克的旗帜:重要的不是获胜而是参与!
由学校的运动会想到基础教育。如果说在基础教育中存在竞争,那就是努力使每一个学生的力量和智慧得以发挥,使他们尝到成功的乐趣。令人欣慰的是,不少教育工作者正致力于这一目标的实现,防止“优胜劣汰”的现象妨碍孩子们健康成长。
一位市教育局局长说,他们正研究废除留级生制度。因大量事实证明,这种制度挫伤留级生的自尊心,权衡利弊,失大于得。
一个市的教育部门已宣布,自今年起,取消重点初中,因为在九年制义务教育中,不应人为地造成这种“等级”。此举实行,当使非重点校师生的积极性得到解放,使大批学校获得新生机。
一位年轻的班主任创设了每周一天的“无批评日”,逢这一天,老师将不批评任何学生,学生把这一天称做“我们的节日”。
一位外语教师与校长据理力争,为的是让一位受过处分的学生能和全班一起上电视——这一机会弥足珍贵!
这些老师是很值得崇敬的。他们是学生的福音,他们在散播光明!
学生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但这不应影响他们受教育机会的均等。弱智儿童与超常儿童、残疾学生与健全的学生、少管所的少年与品学兼优的同龄人,所受的教育只有方式的不同而不应有“贵贱”之分——几乎所有的教育家都持这种主张。
马卡连柯说:“培养人,就是培养他对前途的希望。”苏霍姆林斯基主张要每一个学生抬起头来走路,“教育的理想就是使所有的人都成为幸福的人,使他们的心灵由于劳动的幸福而充满快乐。”赞科夫说:“要使所有的人而不是特选出来的一部分人得到最大限度的收获。”陶行知主张要用四通八达的教育打通学生间层层叠叠的不平等。
这些可敬的大师们总是尽一切努力使学生相信自己的力量。倘若他们的这一主张能全部实现,那么孩子们将来在人生的运动场上,就会少一点自卑,多一些自信!


第8版(副刊)
专栏:

小柳树
刘裕
小柳树,
戴绿冠,
一棵一棵像毛掸。
掸得太阳红了脸,
羞羞答答往山钻;
掸得月亮亮如盘,
安安静静把你看。
小柳树,
举毛掸,
一排一排路边站。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在“靠拢”之后
徐城北
某些体育项目正在向戏剧“靠拢”。比如第十五届冬季奥运会花样滑冰比赛,便在一种好、坏“卡门”之间的决斗后获得结束。民主德国选手维特表演的是一个勾引男人的坏“卡门”。她先是引诱士兵,继而向斗牛士调情,最后因情杀身亡。维特的动作编排、完成情况、音乐、服装、化妆、发型和表现力均属一流,最后终于蝉联冬奥会女子单人滑冠军。美国黑人选手托马斯表现的是一个热情奔放、富于同情心的好“卡门”,可惜三次失误,只得屈领铜牌。目前,花样滑冰中的一流运动员都倾心于性格化的表现。自由滑音乐选材已从表演舞曲转向富于戏剧性的歌剧、舞剧和交响舞曲,运动员则根据自己的身材条件和所要表现的内容去选择服装和确定化妆。
与上述“靠拢”相映成趣,某些戏剧也在向体育(或杂技)“靠拢”。在不久前举行的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选赛中,在规定的15分钟的表演时间里,便出现了不顾剧情而堆砌高难技巧的倾向。更有甚者,梅派早期名剧《天女散花》近年由一些中青年演员搬上舞台时,观众看到的不是寓于天女动作、造型、气度中的佛家境界,而是那些强化、难化了的飘带舞蹈。大约天女的今日扮演者借鉴了著名的红绸舞,想用奔放的激情使这一出“冷戏”变热。
开放使长期活动在既定领域的人们陡然加宽了视角,于是就在勇于吸收的气氛中,产生了如上的种种“靠拢”,甚至形成新的边缘品种。但从改革看,“靠拢”绝非改革的最终完成,反而需要重新认识“靠拢”两极之物的本性和特质。在深刻认识外界之后,更重要的事是重新把握自己。“靠拢”对于自身的起点物已是一种否定,深化改革就是对“靠拢”的又一次否定。经过这一“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我想,不拘体育还是艺术,也不拘项目自身的程序还是观众的审美,都会上升到更高的层次。


第8版(副刊)
专栏:

真逗〔摄影〕徐裕根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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