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5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新发现的老舍英文书信
最近,经过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美籍客座教授罗斯·盖罗特(高美华)女士的大力帮助,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善本和手稿图书分馆发现了一批珍贵的老舍资料,其中有老舍先生写的英文信件47封,始于1948年4月,止于1952年10月。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一批老舍和美国友人的通信,披露了许多重要的文学史料,对研究老舍40年代末在美国的创作生活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全文将在《十月》杂志发表。下面选登其中两封。——译者

亲爱的劳埃得先生①:
非常感谢您4月21日的信。
关于继续出版我小说的英译本的问题,我唯一感兴趣的是目前我正和浦爱德小姐②合译的一部长篇③。这是一部长达100万汉字的小说,前两部分已在上海出版,第三部分还在写,希望能在两个月内赶出来。书中讲的是8年抗战时期北京的事。就我个人而言,我自己非常喜欢这部小说,因为它是我从事写作以来最长的,可能也是最好的一本书。至于出英文版,我觉得很有必要作一些删节,至少去掉20万字。
虽然有一次阿穆森先生④让我和雷诺先生⑤签个合同,但到目前为止,我尚未和任何人为出版此书达成过协议。如果我们能找到其他人出版,我当然也很高兴。
浦爱德小姐出生在中国。她出版过两本拥有版权的关于中国的书⑥。她看不懂中文,但听得懂。我把小说一段一段地念给她听,她可以马上译成英文,这是我很愿意与她一起工作的原因。
然而,她也有不足之处。比如,为了尽可能多地保持中国味儿,她常把英文弄得很不连贯。我给赫茨小姐看翻译稿的前十章时,她告诉我最好立刻停止和浦爱德小姐一起干。她认为浦爱德小姐的英文很怪,她说如果我继续和浦爱德小姐一起翻译下去,就有必要请第三者对文字再进行润色。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就复杂了。这恐怕也是雷诺先生认为签约还为时过早的理由。
为了这件事我征求过沃尔什夫人⑦的意见。她看完前十章后,认为我还可以继续同浦爱德小姐一起工作。她还说她很喜欢这个故事,文字上的问题可以交给一位称职的编辑去处理。
这些是我眼下能告诉您的全部情况。希望我们能及早地面谈一次。致以最良好的祝愿!
忠诚的舒舍予
(1948年4月22日)

亲爱的劳埃得先生:
非常感谢您1950年8月9日的信。
那个五幕话剧⑧现已交给一位导演,估计9月就能公演了。我的另一部短剧也可望于今年12月公演⑨。北京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已经成立,我担任主席。我现在要干的事太多,实在是太忙了。
今年夏天天气很热,不过最近两天凉快了一点。市场上梨、苹果、桃子很多。我的小女儿(小立)除了苹果什么都不吃,她晚上还要在床上藏几个苹果。
北京现在很好,通货膨胀已经过去,人人都感到欢欣鼓舞。食物也充足。人们开始爱新政府了。
关于哈科克和布雷斯公司⑩提出的共同分享额外编辑费的问题,我看我们应该同意,他们支出得太多了,我们要帮助他们。
请将随信寄去的短信和15美元寄给罗伯特·兰得先生?。地址如下:(略)
非常感谢!
向您夫人和女儿问候!
致以最良好的祝愿!
忠诚的舒舍予
(1950年8月26日)注释:
①老舍在美的第二任出版代理人。
②艾达·浦鲁依特,美国作家和社会活动家,浦爱德是她的中文名字。抗战时期曾在美国募捐援助中国的抗日战争。后来在老舍的帮助下完成了《四世同堂》一书的翻译工作。她看不懂中文但听得懂,所以由老舍亲自给她念手稿。
③指《四世同堂》一书。
④《离婚》和《鼓书艺人》英译本的责任编辑,1950年以前在雷诺和希契科克出版公司工作。
⑤雷诺和希契科克出版公司经理。
⑥指《在中国的童年》和《殷老太太:北京生活回忆录》两书。
⑦即美国著名作家赛珍珠。
⑧指话剧《方珍珠》。
⑨指话剧《龙须沟》。
⑩这家公司1951年出版了《四世同堂》英文版,1952年出版了《鼓书艺人》的英文版。
?老舍接受“作家指导”的邀请加入“美国作家协会”,15美元系会费,短信中请兰得先生将有关文件及通知寄到北京文联。
舒悦译注
(以上信件由中国现代文学馆供稿)


第8版(副刊)
专栏:

又是桐花时节
彭龄
我第一次知道泡桐,是1966年从《人民日报》上读到有关焦裕禄的长篇报道的时候。从报道中,我才知道故乡有一个兰考;才知道故乡还有那么大片黄沙漠漠的黄河故道;才知道那里竟还有年年怀揣着公社证明信外出逃荒要饭的人流;才知道那里有一个好干部焦裕禄。也是从那篇报道中,才知道焦裕禄选择了泡桐这成材快,又生性皮实的树种,号召大家多多种植,用来固土抗沙。当时,我正在遥远的地中海边,心却怀念着祖国,响往着故乡。我多愿变成一株泡桐,站到兰考最贫瘠的土地上,用绵长的根须,给庄稼地去固土,去抗沙;用茂密的枝叶,给乡亲们去遮阳,去挡雨。
1984年春天,接到故乡发来的出席洛阳牡丹花会的邀请,我请好假,兴冲冲地登上火车。这是生平第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我一直眼巴巴地守在窗口。进入河南境内,便看见窗外不时闪过淡紫色的花,像一团团淡紫色的雾。
“这是什么树?”我问邻座——一位基层干部模样的人。
“泡桐”。回答我的,是和我父母亲同样的浓重的河南乡音。
哦,这就是泡桐么?我终于看见泡桐了,仿佛看到久久思念的故友似的。
在洛阳几天忙着开会,座谈,看花展,游览名胜。热情的主人自然不会想到安排客人去看泡桐。因为它太多,太普通了,我们住的招待所院里也有。
这一次,我才就近看清了泡桐树:树褐色,十分光滑;花呈长筒形,很像北方的迎春,开花早于发叶。大概性子急,春天一来,就忙着捧出一树淡淡的紫花。
回到北京,我带着故乡亲朋们的祝愿与问候,去北京医院看望正在住院的父亲曹靖华。和他谈起故乡的见闻,也谈到泡桐树。父亲很兴奋地听着。那些日子,我们的话题总离不开故乡、故乡。
他告诉我,泡桐木纹理细密,耐腐耐蛀,是很好的建筑材料;而且,它质地很轻,特别适合于地震多发地区使用。兰考的泡桐就向日本大宗出口,被称作“兰桐”,十分紧俏。前两年,他去西安开会,归途中顺路访问故乡时,一到灵宝,县委书记就如数家珍般向他介绍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发生的巨大变化,其中一项,就是广植泡桐。他说,现在党和国家走上了正轨,工农业形势好了,人民生活安定了,为了把生活装点得更加幸福美满,许多城市都根据自己的特点选“市花”:有的选月季,有的选牡丹,有的选菊花,有的选木棉……而如果要选“省花”的话,河南首屈一指的,恐怕要算这泡桐花了。大概河南的气候、土壤适合于种泡桐,现在,全省都广植泡桐了。
那一阵子,我正帮他整理那组怀念故乡的文字:《乡情小札》。我们特意为故乡的泡桐写了一篇,题为《泡桐树,开紫花……》。我们幻想着,若干年后,泡桐在河南有了更大的发展。春天了,腾腾紫雾便笼罩着古老而又生机勃勃的中州大地:
借问中州何处
遥指紫雾丛中
而今,又是桐花时节。故乡的泡桐花,像是听到了春的号令,一下子又都开了,而且,开得比往年更多,更艳。那份淡紫,似乎也更浓,更妍了。
我想,去秋溽暑未尽时,含笑而去的父亲,听到这桐花的信息,也一定会向笼罩着中州大地的那片淡紫色的花雾,回眸凝望的吧!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补缺之作
——读《赋史》
周小立
上海古籍出版社不久前出版的马积高先生的《赋史》,可谓我国专体文学史的补缺之作。
如果溯源,专体文学史肇始于梁朝刘勰的《文心雕龙》,其中“辨骚”、“声诗”、“乐府”、“诠赋”等篇分别对各种文学体裁释概念,叙流变,品作家,论得失。现代研究者对专体文学史也给予了相当的重视,各种文体都早有了专史,诗史更是卷帙浩繁,且不断在出现新作,却唯独没有赋的专门史。
“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这大概一直是人们对赋的基本认识。从这个认识出发,当然只有汉代辞赋才是最典型的赋,汉代自然是赋发展的高峰;而且“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文学史中,汉以后除六朝抒情小赋还多少被论及外,基本上是无赋了。
《赋史》首先就在这个认识上有很大的突破。作者用发展的眼光来考察赋,摒弃将比较缺乏形象性的汉大赋作为赋的模式的传统观念,从而大大拓展了视野。书中远溯其源:由楚歌演变出骚体赋,由诸子问答体和游士说辞演变成文赋,由诗三百演变成诗体赋。又细寻其流,以前一直不被人注意的六朝以后的赋全部进入其考察范围,骈赋、律赋、新文赋、俗赋等都客观地给予评价,历代赋家都给予应有的注意,书中以专节论述的赋家就有100多个,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的赋是不曾被提起过的。由此,作者终于发现并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其实唐赋不仅数量之多超过前此任何一代(现存一千余篇),即就思想性和艺术性来说,也超过前此任何一代。”汉赋是第一个高峰,但魏晋六朝抒情讽刺小赋超过了它,而唐赋则是最高峰,宋以降,仍有变化,且多佳作,但新东西渐少,至鸦片战争以后,趋于衰微。这是一个创新之说,也是迄今为止对赋的发展流变作出的最清晰的勾画。
支持这一创新之论的是作者对柳宗元在赋史上地位的高度评价。以前,奠定柳宗元在文学史上地位的是其散文和诗的杰出成就,其赋则很少被人注意,《赋史》第一次从赋的角度给予评价,认为柳宗元的《骂尸虫文》、《起废答》、《乞巧文》等讽刺小赋,其构想之奇特,文笔之犀利,绝不下于他的著名杂文《三诫》。《赋史》中,此类不囿陈见之论时时可见。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圣夜》和它的作者
申奥
据《国际先驱论坛报》报道,塔哈尔·本·杰隆的小说《圣夜》已获得1987年的龚古尔奖,这是法国最重要的最令人羡慕的文学奖。小说叙述在一个封闭的摩洛哥家庭里,一位姑娘被当成男孩抚养,后来她挣脱了束缚,恢复了自己的身份。本书出版后,立即受到好评。评论家弗朗索亚·波特撰文指出,这部书的作者复活了古代阿拉伯人善于讲故事的传统,给法国文坛带来一股青春之风。
本·杰隆现年42岁,是摩洛哥斐兹市一个商人的儿子。1961年他来到法国,最初想当电影导演,但这个职位很难谋到,他便开始写作。他在《世界报》写那些在法国的阿拉伯移民的困苦生活。1974年,他在报纸头版发表了一篇赴麦加朝圣的报导,以后又发表了一系列有关中东事务的评论,开始引人瞩目。他的第一本畅销书《最伟大的孤独》是一篇关于移民工人生活状况的调查。1985年出版的他的小说《沙的孩子》获得惊人的成功。小说叙述一位阿拉伯父亲为了有男性继承人,便把他的女儿当作男孩抚养。这本书仅在法国就销售了18万册,并被译成15种文字。热心的读者纷纷想要知道这位姑娘长大后的命运,本·杰隆便写了它的续篇《圣夜》。
本·杰隆是获得龚古尔奖的第一位阿拉伯人,他把自己的作品称为法国人民和北非人民之间友谊的桥梁。他的作品还有《殷勤的法国人》、《代笔》、《缺席的祷告》等。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又是鲁迅佚文吗?
在报纸上看到一篇讲革命家笔下的挽联的文章,中间说:“一九三五年,瞿秋白同志牺牲后,鲁迅先生十分悲痛,他题写了一副挽联:‘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但是,在三种不同版本的《鲁迅全集》中都不见这副挽联,在我见到过的几种《鲁迅佚文集》中也不见这挽联。难道这又是鲁迅佚文吗?可惜的是这文章里没有说明发现的经过。
瞿秋白遇害,鲁迅十分悲痛,是真的。只看他当时写给曹靖华、台静农、萧军、胡风的信就知道了。他为《海上述林》写的广告:
“作者既系大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足以益人,足以传世”,是可以看作公开发表的悼文的。至于挽联,瞿秋白的灵堂设在什么地方?或者说,这副无处悬挂的挽联又写给谁看过?
这副挽联倒是似曾相识的。大约就在小说《红岩》里看过,只文字稍有不同:“生能舍己”作“生当卫国”而已。看来它也并不是小说作者的创作,而是借用一副哀挽为国捐躯的阵亡将士的旧挽联。在梁章巨的《楹联丛话》一类书里,也许能找到它的出处吧。
早几年有人热心创作鲁迅的生平事迹,如说毛泽东会见过鲁迅之类,现在已经不大听到人说了,这就好。我还希望,不要为了使鲁迅的文学遗产变得更加丰富,而热心把别人的作品移到鲁迅的名下来。
  朱正


第8版(副刊)
专栏:

晚晴〔水印木刻〕洪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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