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5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拨响了远方的竖琴
秦牧
我每天收到很多印刷品。日前在一堆外地邮来的出版物中,见到一份1987年12月14日的《菲华日报》:在菲律宾出版的华文报纸。
我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这种在海外出版的华文报纸,还保留了旧中国时代的许多习俗。例如,祝贺广告就占着一个很大的比重。什么“寿比南山”,“多福多寿”,“慈竹长春”等等祝词登了整整的一版。但是翻过来,却有一版题为《故国神游》的专栏,引我瞩目。原来这是一群菲律宾华人青年(大概有华籍的,也有菲籍的),来中国漫游回去之后所写作品辑成的一个专版。
我读着读着,忽然觉得心头灼热,那里面倾诉的是多么强烈的心声啊!有一个这么说:“看着书报上的祖国山河,听着长辈口中的家乡故事,虽是陌生,却无数次引领我随着时光隧道奔向她的怀抱。”有一个说:“他自称是无根的浮萍,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根,只是他的根依然留在祖国。”还有一个叫做寒冰的作者,写了一首《母亲,中华礼赞》的长诗,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没有母亲,我将成了流浪四方的孤儿。
没有中华,我将流失异邦任人宰割欺凌。
为了母亲,我愿化作一滴水,汇流入滔滔的东海。
为了母亲,我愿化作一颗春天的种子,为祖国的繁荣昌盛而发芽、开花、结果。
为了中华,我愿化作土一堆,为锦绣山河增装添饰。
为了中华,我愿化作砖一块,参加祖国宏伟壮丽的伟大建设。
我爱长江,我爱长城,我更爱我的母亲。
我爱黄河,我爱黄石,我最爱我的中华。”
这样炽热的语言,读了,不但令人感到温暖,仿佛纸张也烫热手指了。
这种狂飚突起般的声音,不知底细的人会误以为是中国大地上一个热情的革命者的誓词,谁会想到那原来出自海外一个青年的手笔,而且还是披露于异国报端上的呢!
读着那一版文章,我不禁想起了海外华侨热爱祖国的深厚传统。
这个传统百余年来谱写了无数壮丽的篇章。
在当代世界,各国群众远走异邦的数量不可胜计,但是无论岁月怎样推移,人事怎样变迁,和祖国感情的纽带这样坚韧的,却应该首推中国的侨民。
我于是想起在旧中国的苦难时代,许多革命志士被迫万里去国时,怎样在海外受到华侨千方百计掩护的故事。
每一次革命高潮来临,华侨青年成群结队抛弃舒适生活,回到祖国参加铁和火的斗争。在我现在的住处附近就是黄花岗公园,那里的许多碑、碣,就是纪念这些华侨战士的。
在过去天灾人祸的年代,华侨汇来了一批批巨款,赈济难民,而在今天,许多省份的侨乡矗立起华侨捐建的美兴美仑的学校,科学馆和医院。
如所周知,司徒美堂被白人种族主义者骂了一声“黄猪”,就挥拳搏击,在严厉惩罚了流氓之后,昂然走向监狱。陈嘉庚在实业碰到狂风骇浪的日子里,面临破产,仍然一本初衷,毅然把住屋抵押掉继续兴学。
记得海外有一个贫妇,在中国抗战期间,跑来跪在侨领面前,献出她的传家宝——一枚金钗充作抗战费用。
我想起许多老华侨在年轻去国时,下定了修桥建亭之类的决心,怎样在数十年后仍然耿耿于怀,吩咐儿孙回来还却夙愿。
我还想起许多华侨,回乡后怎样带走一撮故乡的泥土、一瓶井水伴在身边;一个华族少女,在乘船回国观光时不幸身罹重病,便吩咐同伴扶她走上甲板,远望一下祖国海岸线,然后溘然长逝……
那份国外华文报纸上华侨青年们的文章,使我感触万端。
海外亲人和祖国的关系,在十年浩劫期间受到极其严重的破坏。但是这条纽带坚韧的程度着实难以形容。它是几千年的民族传统,多少世代的文化积累,百多年来国人要求民族翻身的愿望,各地华侨苦难历史教训的结晶。
面对着海外赤子的这种爱国热情和殷切期望,那些损害过祖国和海外亲人关系的家伙,应该羞惭。那些混迹在革命队伍里却干着鲸吞掠夺、贪污受贿、蝇营狗苟、大挖墙脚勾当的家伙应该羞惭。尽管法律的手铐暂时没有铐到他们手上。
只有大批为振兴中华呕心沥血、勤勤恳恳、努力工作、毋负于人民期望的人,才有资格接受海内外群众的推许和信任。
正是由于党的正确政策,大批这样的人物的努力,使中国这些年来日益发展和繁荣,不但在国内,也在海外,重新点燃了人们心头的希望之火。
远隔重洋的海外亲人是敏感的,中国在前进着,千千万万人的心,也象竖琴一样纷纷被拨响,琤琤琮琮,传来了动人的乐音。


第8版(副刊)
专栏:

在碰撞中
谢逸
从前有个瑟琶行家,自以为天下无敌,但和人一比试,却差得很远,遂拜对手为师。老师要她“不近乐器十数年,忘其本领,然后可教。”后来果然尽得师传,弹起瑟琶就绝妙非凡了。这种忘其本领与陈师道尽焚旧作是同样做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得这个一刀两断的决心,才可能取得新的收获。朱熹与人论诗时说:“旧习不除,渣秽在胸,芳润无由入耳。”这话说得颇有道理。
但若真的这么做,行么?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瑟琶之所以奏得高妙,是千拨万弄、夜以继日弹出来的。不近乐器数十年,手指僵硬了,技艺生疏了,还能重操旧业?还会比原来的本领更为高超?且时间催人,白发苍苍,恐怕不到十年就已被开除“球籍”,那就全都落空。退一步说,即使上述忧虑都不存在,但丢掉自己过去辛辛苦苦取得的成果,从头做起,放弃千锤百炼所形成的个人风格,皈依他人,塌了根基,失去特色,也能创出新的局面么?以陈师道来说,他另起炉灶,《后山集》里有些诗虽写得不错,但清代学者纪昀却说他的诗“得自苦吟,运思幽僻,较庭坚所作尤猝不易明。”比黄山谷还要黄山谷,却失去了陈师道自己,《后山集》变成了《山谷集》的续篇,这也算得是新的成就么?
朱熹说要学诗,必须先服泻药巴豆雷丸,下尽胸中的“程文策套”,方有所成。可知朱熹所说要泻除的旧习和渣秽,乃指妨碍思想飞翔的套套框框,而不是个人独有的风格。在当前开放改革的浪潮中,各种思想文化都在互相碰撞,古的和今的,中的和外的,这一学派和那一学派的,自己的和别人的,正在彼此较量中冲击。只有碰撞才可吸收、溶化别家之长而呈现异彩,也只有继承优良的历史传统和发扬自己原有的特点,才可经得起碰撞,也才会在碰撞中发出灿烂的火花。


第8版(副刊)
专栏:

灞河在哪里?
朱鸿
灞河是什么样子?它浩荡的水传送着清波与船舟么?它长长的岸生长着绿树与芳草么?不知灞陵在何处,灞驿在何处?刘邦的军队奔赴咸阳,秦王子婴就是来到灞桥迎降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战争的铁戟沉在哪里?李广曾于夜间路过灞桥,但站岗的尉官按照命令不让通行。只得宿在灞亭的将军,后来挂帅出征时,竟把这个执行他的军律的尉官刀杀了。古老的灞河啊,你拥有多少悲壮的故事?
而今,我徘徊在你的堤岸,想一睹久久诱惑我的风采。但你面目全非了,什么时候水断了,树枯了?什么时候琴弦似的涛声没有了,白雪似的柳絮没有了?濒于干涸的灞河,仅剩一支小溪流如细细的绳子,穿过不见其尾也不见其头的河床,裸露着,像一具木乃伊,又像一条裹尸布。
过去是这样的吗?谁不知道,这里曾是长安优美的郊野,灞河两岸有成千上万的柳树。人们送朋友,送将士,总是依依地送到灞桥,在这里折枝以赠别。
杨柳含烟灞岸春,
年年攀折为行人。
好风尚借低枝便,
莫遣青丝扫路尘。
现在,流水呢?烟柳呢?
灞河的身后是古老的都市,可它已不是唐代的长安,更不是汉代的长安了。那里现在居住着几百万人口,无数的建筑覆盖秦岭北岸的一片土地,明亮的灯光可以将黑夜变为白昼,汽车、火车、飞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往任何地方。但是灞河在哪里?灞河在哪里?
灞河的水还在减少着,总有一天,要变成一条枯河死河,最后从大地消失。
清清的水曾经滋润过灞河两岸,灞河的回声与印痕,灞河的冲力与气势,馈赠给人们小麦和稻谷,葡萄与苹果,成群结队的牛羊。今天,当高耸起威风凛凛的烟囱,牵扯起密密麻麻的电网,天空早已由湛蓝变为昏黄的时候,人们会记起你吗?会将你的青春唤回来吗?那遥远的一去不返的灞河哟!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元朔山“花儿”会
马甘
“花儿”亦名“少年”,是风行在青海高原上的一种民歌。每年农闲之际,当地多举行“花儿”会,人们欢聚一堂,竞唱“花儿”,那场面可红火了。
元朔山是我的家乡,年年六月初五都有一次历时3天的花儿胜会。
这天像个喜庆日子,天刚麻麻亮,身穿节日盛装的各族群众,便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赶来了,在元朔山山坡和沟坪上,搭起了幢幢密密相连的帐篷。人们先到山坡上、树林间唱上几支“花儿”,漫上几曲“少年”:
风吹着野花扑鼻子香,来到个元朔山会上;
唱一声“花儿”满山里响,尕妹跟阿哥们对上。……
除了有组织性的竞唱外,还有面向着流水、青山和远处蓝天独唱的,也有在浪会时边走边唱的。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是你一句我一句对着唱的。花儿会上对情歌是青年人恋爱不能少的一项活动。土族青年男女喜欢围坐在一起联唱;藏民们舞着长袖,躬着身子,举着酒杯边舞边唱。还有的用唢呐、笛子、胡琴等民间乐器伴奏。在这三天里,元朔山挤满了人,到处是歌声,歌声中有各民族不同的语言,而大家都是无拘无束地尽情放歌。在歌唱中,千万支“花儿”交织成一个巨大的音海。
晚上,满山处处点燃起一堆堆篝火,唱家们团团围着熊熊的篝火,继续歌唱。有的彻夜不眠,一直唱到大天亮。
特别是初七——“花儿”会的最后一天,浪会的人更多了,唱家们也更多了。唱家们谁也不肯放过最后的一秒钟,纵情地狂唱,直到日落西山,大家才依依不舍,用“花儿”相互祝福告别,约会明年再相会,踏上归途。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叶楠的踪迹
黄国光
我登门造访叶楠的新居时,大概是刚刚乔迁不久,室内的布置还显得有些零乱。可是,明天一早,他又要远走高飞,去当年的鄂豫皖苏区,深入风雪大别山腹地,收集红四方面军史料,构思一部大型作品。看来,新家的收拾和整理,全落到他夫人的身上了。
近些年,叶楠的足迹几乎遍布全国。他北到过荒无人烟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南去过碧波万顷中的西沙群岛,西至海拔5000多米的西藏察隅地区,东自不必说,沿海都是水兵的家,作为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主任,叶楠更得一去再去。在北疆边城漠河,在与苏联只有一河之隔的北极村,叶楠和当地驻军,林业工人,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等少数民族弟兄促膝倾谈,举杯畅饮;在西部边陲的冰峰雪岭,他走过宽不盈尺的悬崖险路,稍一不慎,就有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危险;在海军的各种舰艇上、沿海的大大小小的岛屿上,叶楠有许多情深意笃的水兵和渔民朋友。用叶楠自己的话说,他爱边疆,爱大自然,爱到偏僻荒远的地方深入生活。他说,中国的作家应该对中国的了解面更大一些。中华民族有几千年的历史和文化,各地有共同的东西,也有不同的特色。一个作家不能只局限在一个点上,纵的要了解历史,横的要了解各地。一个作家如果对祖国美好壮丽的山河、多姿多彩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很难写出厚实的东西。
如今,叶楠已年近花甲,满头银发,但仍长年活跃在新鲜独特、火热而又充实的生活源流中。近几年,他相继发表的电影剧本《伟大的战略转折》(上、下集);电视剧本《在我们城市里》;中、短篇小说《象王在朝阳升起时死去》、《祝你运气好》、《爷们儿》等,都回荡着历史的强音、呼啸着时代大潮的涛声。这些作品,有的已拍完上演,有的被收入《新华文摘》和《全国短篇小说佳作选》。
叶楠在军队生活了40多年,一直是写战争和战争中的军人。他说,今后,历史上的战争都想尝试尝试。题材方面,想往革命历史题材上转。当前,主要是想着重调查研究红四方面军的情况。他打算用一年左右的时间,沿着红四方面军的足迹走一遍长征路,写个大的东西。沿途遇上好的现实改革的题材也写。
我想,在新的长征路上,叶楠的创作灵感和新作,会如源头活水一般,不断喷涌而来。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健忘图
韩羽画并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公也是你,婆也是你。你中有他,他中有你。你是今天的他,他是昨天的你。常言道:翻脸不认人,没想到竟然自己不认
自己。(附图片)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