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7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我对命运这样说〔外五章〕
刘再复

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你就闯进我的生活。你是谁?冥冥时空中,何处是你的家乡?哪里是你的归宿?你知道吗?我叩问过一万次关于你的谜。
你跟随着人类,跟随着世纪,来也神秘,去也神秘;歌也匆匆,哭也匆匆。我分明感到你就在身边,为什么看不到你的眼睛,见不到你的身影?
你这有声有色的虚无,无影无踪的实有。我看不见你,但我感到你的关注,你的呼唤,你的权威。我曾抚摸过你的残暴,也抚摸过你的温柔;曾抚摸过你的专横,也抚摸过你的仁厚。我知道你游荡在爱与恨之交,生与死之界,但我看不见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模样。
昨夜我在梦里见到你,你仿佛是一个马戏团的戏子,带着小丑的高帽,挥动着枯萎的树枝,戏弄着所有的看客。
古往今来,有人匍匐在你的脚下,有人颤抖在你的面前,或作绝望的抗争,或作希望的祈求,你都无动于衷。你高傲又谦卑,悭吝又豁达。你随时都可以拥抱我,随时都可以抛弃我。今日你赠给人们以鲜花,明日却洒给人们以苦泪。
我和你,总是隔着一层雾。雾中看着你,只有解不开的朦胧,穿不透的模糊,猜不完的玄奥。

我的祖先告诉我,你是魔。在遥远的古希腊,人类还处在孩提时代,你就迷乱了人们的眼睛,让他们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你竟让他们犯下了娶母杀父的罪孽。作孽呵,母亲的怀抱,竟成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人类成熟了,你又玩着古老的伎俩,悄悄地跟在人类的背后,等待着他们的失败与迷惘。然后把他俘虏,把他杀戮。那位和浮士德打赌的魔鬼,不就是你吗?你的心那么冷酷,随时准备爆破孩子砌成的高楼,随时准备审判智慧的错误。
你这货真价实的魔鬼,我已看穿你的罪恶:你把贫穷带给善良的茅屋,把皮鞭交给狂妄的庸夫,把花环赠给无聊的骗子,把洪水带给纯朴的村落。

可是,我又听到你的辩护:
我并非魔鬼,我是天使。我有天使的彩翼和彩梦。是我把你带到母亲的怀抱——生命永恒的热土;你一降生就进入温馨的家园,家园里有生命的泉水,洁白的乳汁。因为有这家园,你童年的灵魂,才无须到处漂泊。
俄狄浦斯王的罪孽不是我的罪孽,我早已化作神与先知,给他指示和告诫。可是他带着不可遏止的情欲,依然带上忒拜城的王冠。因为我的打赌,浮士德才完成了人生辉煌的征服。人类充满惰性与邪恶,没有我的皮鞭和赌注,他们宁愿沉睡与满足。
我给探求者献以创造的极乐,给颓废者罚以精神的虚空,给怯懦者安顿在阴冷的墙角,给刚强者展示宽广的道路。所有锲而不舍的寻找者,都是我的友人。我给他们艰难险阻,只是为了激发他们的生命的巨浪;我逼迫他们流下的眼泪,只是为了洗明求索的眼睛。

我思索了漫长的时日,无法驳斥命运之神的辩护。
她是谁呢?我说不清。她该半是魔鬼,半是天使;半是狼,半是鸽子;半是我的敌人,半是我的朋友。
给我这么多痛苦,给我这么多折磨,给我这么多虚幻的期待,给我这么多实在的战斗。每天都在奔波,但不知道,奔波是为了战胜她给我的厄运,还是为了去接受她给我的诱惑?生命中那些难忘的欢乐,不知道是她的赠予,还是我的汗水的报酬?
让她去吧,我不再思索。让她去吧,我不再困惑。我相信她是强大的,但我也并不软弱。我相信我可以成为她的主宰,即使主宰不了,也决不甘心作她的奴仆。我甩开她的阴影,将自己寻找,自己选择,自己造就自己的心灵,自己保卫自己的魂魄。我自己赋予自己以强大的力量,挟着她,让她和我一起追求。即使挟不住她,也不会让她牵着走。让我浩歌而癫狂,我不愿意;让我煮酒而沉沦,我不愿意;让我颂扬命运的铁拳,我不愿意;让我背叛自己的良知,我不愿意;让我停止求索的脚步,我不愿意;让我冻结胸中的火焰,我不愿意;让我谴责辛勤的园丁和他的不成熟的花朵,我不愿意。不管她是魔鬼还是天使,我都不被她征服。不屈服于命运之神的诱惑与调遣,这才是人的生活。
心灵的故乡
我寻找卓越的心灵,也寻找温柔的心灵。
温柔的心灵,静谧的港湾。它曾停泊过我洁白的忧郁,连同悲凉与哀伤。
所有的痛苦都在她那里得到柔化,所有的眼泪都在她那里化作轻烟。
生活的沧桑使生命的深渊埋下难言的隐痛,而她的声音却使人相信,隐痛就会过去,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流转。
颠沛的人生使人感到迷离恍惚,而她的声音,又使我感到大地的真实和海洋的真实:到处都有正直的桅杆,到处都有纯净的白帆。
生活那么严峻,铁与火的硝烟到处弥漫,但有这颗心灵作伴,我相信世界不会缺少明丽的天空,清新的草原。
真实的追求那么残酷,山回路转的崎岖常使我跌倒,但有她的泪水濡湿我的伤口,我就依然要礼赞生活,礼赞艰辛的追求。
呵,美丽的心灵,我的故乡,使我神经不会断裂的故乡,让我永远不会绝望的故乡。
榕树的躯干
当她蓬勃生长的时候,没想到年青的躯干会托出这样的奇观,庞大的枝群,遮天的绿叶,和白云缠在一起的繁茂。
当她蓬勃生长的时候,没想到年青的躯干会有这样的负累,沉重的树冠,密集的梦想,停泊在树冠上的炎热,打击着梦想的风暴。
如今,她的躯干已爬满了古藤,开始失去青春的丰采。然而,她仍然必须支撑着她自己孕育出来的世界。这个世界在霹雳声中摇动的时候,她把根紧咬着大地,独立着,继续支撑着生命的奇观。
躯干上的世界,这一派遮天的绿荫,是生命的光荣,还是生命的负累?是生命的骄傲,还是生命的恶梦?她都无暇顾及,她只顾用根紧咬着大地,只顾默默地支撑着。能支撑一片绿荫,一片繁荣,一片艰辛,生命就不是荒原。
盘旋的鹰
已经飞越过许多山崖与峡谷,已经穿越过许多风雨与云雾。羽毛里已经浸满了漫长飞行的倦意。
该找个落脚点,该找一片栖息的树林,该找一处青翠的山坞,然后再继续展示腾飞的梦。
她寻找着,俯瞰着大地,决不放过地上的一点绿色。她的眼睛已经发疼,心灵已经困乏,还是寻找着。然而,总是找不到一片栖息的树林,总是找不到一处落脚的青翠。
羽翼下的这一边是寂寥,是古老的黄沙;羽翼下的那一边是繁华,是飞扬的尘土;但没有树林,也没有山坞。
听风说,树林在天涯,滋养羽翼的绿色在白云的深处。
听雨说,山坞在海角,安抚心灵的青翠在遥迢的远方。
她只好盘旋在空中,她已盘旋了许多日夜。呵,灵魂的故土,羽翼的家园,你在哪里?
突然,她的眼睛明亮了。一个决断使她赢得明亮:不要寻找栖息,只管飞翔,只管飞翔,生命之美就是独撑羽翼的飞翔。等到不能飞翔的那一天,到处都有让我长眠的地方,到处都有收埋羽翼的地方。
木棉的葬礼
乘着红色的降落伞,一朵木棉花,带着火的旋律,飘入长满春草的庭院。
刚刚落到地上,就有暴雨来袭。暴雨剥夺了她的血与赤焰,把她淹死在水里。
她的灵魂没有死。被风雨洗劫后,她悄悄地撒出一团薄纱,缓缓地把自己的尸首覆盖,完成了很轻很轻的葬礼。
草间的葬礼,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个亲朋的告别。
该有怨恨?该有悲哀?该有寂寞?都没有。她是大自然中平凡的一员,她只能在生时献予天空一支鲜明的火把,死时给自己构筑一座洁白的坟茔。
致 老 师
饮过许多天风海涛之后,多么想念故乡那飘散着花香与草香的操场呵,那一个留着你的足迹也留着我的足迹的操场。你还在那个操场上默想与散步吗?亲爱的老师。
你的歌声和你的故事,就在这个操场上流进我的心灵。很久以后才知道,第一个在我生命世界里构筑另一个世界的,就是你。你铺下第一块砖石的世界,如今变得这样广阔,如蓝天,如蓝海,与遥远的星空和遥远的历史相接。
就在这个操场上,你在我的胸前点起一团火焰。你说,这团火焰是太阳的一角,但属于你。当路上缺少明月与星光的时候,要记住火焰就在你自己的身上。亲爱的老师,因为记住你的话,在那些严峻的日子里,我没有跟着黑暗的动物走进黑暗的森林。
也是在这个操场上,我向你告别。你知道我就要走向远方,也许永远不能返回你的身旁。你献给我没有滴落的泪珠和轻轻滴落的叮咛:你走吧,去寻找,重要的是不停止寻找。亲爱的老师,自从那个时候起,我便不断地寻找和追求,从不把生命的帆篷悄悄降落,从不相信人间的美境会自动地展示在我的眼前。
我不相信神,因为神告诉我:不要再寻找了,我的怀抱就是你的寻找的彼岸,精神的乐土,灵魂的归宿。我相信老师,因为你告诉我,永远没有归宿,永远没有终点,你达到的每一程,每一站,永远只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向着彼岸长途跋涉的开端。于是,我带着你没有滴落的泪珠不断地寻找着,直至今天这幽深的夜晚。
谢谢你,飘散着花香与草香的操场;谢谢你,飘扬过老师的歌声和故事的操场。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海,云,天涯路
柯蓝
题记:旅日华侨实业家陈学忠先生,带了日本七位技术专家,在他的家乡海南岛,设立“太阳养殖示范场”,传授培养对虾、珍珠的技术,为建设海南岛积累资金,用家乡的海水去创换外汇。他还捐款四十二万元在海南建立了“陈学忠科学馆”,为祖国培养四化人才……
一、汽车穿过椰林
深夜,漆黑的海,漆黑的椰子树。我乘坐的小车,在沉默的思索的道路上飞奔……
车子猛然停了下来,穿过宾馆豪华诱惑的灯火,一间普通客房的门开了。同时打开的是两扇温暖的心扉——
我和陈学忠先生,远隔海、云、天涯路,此刻,却以同龄人共同经历祖国几番风雨的名义,以振兴中华赤诚之爱的名义,相逢了。
为了祖国,我们听见了彼此心脏的跳动。
为了祖国,我们听见了彼此亲切的呼唤。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名片?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相互问询?这样的采访,这样的拜会,不需要纸笔的记录。八十年代的录音机早埋在心底……
二、毅力与奇迹
传奇的故事,传奇的人物。四十多年前,一个身无分文、不懂日语的中国青年,来到了日本东京。贫穷使人渺小,但贫穷不能使一个人的毅力动摇:
为了筹集去日本谋生求学的钱,两年加七个月二十天,靠赤脚挑运红糖条到海口街上去贩卖,日行百里,汗水凝聚了他的毅力。
为了富强祖国,不去南洋打工,而偏偏要去侵略过中国的东洋日本,学习他们的科学知识。不是毅力所至,怎会星夜里偷偷瞒着自己的父母,只身孤影,漂过太平洋么?
去了,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漂洋过海去了。毅力是他升起的第一面风帆。
三、我找中国同胞
传奇的故事还在继续……
一个秋天的季节。这本是一个有收获的季节。在陈学忠忧郁、陌生、畏惧的心灵里,能够收到意外的幸运和微小的欢乐吗?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自己也无法回答。降生轮把他载进了日本神户海,雾海茫茫……
日本神户,异乡异土。飘零在街头的异乡人呵,何处是你的归宿?谁又是第一个接受你申诉的知音人?
天苍苍,路正长。语言不通,路上的人都用陌生的眼光望着他。怎么办?陈学忠拿出在轮船上请人用日文写的一张查问条,上面写着:“中国人住在哪里?”
他举着这张纸条,寻找在日本的中国!
他举着这张纸条,寻找在日本属于他的事业,他的追求!
中国人在哪里?请告诉我!
四、诗的对话
中国,这是炎黄子孙的骄傲。中国,这是一个伟大民族魂魄的凝聚。
终于在茫茫神户,在一家挂着“川泰洋行”铺面门口,一位不会说中国话,但认得中国字的叶德馨老板,看见陈学忠的纸条,把他拉到身边。
于是,两个人不用中国话,却用中国文字,交换着一生难忘的情谊:
“你要找谁?”
“找中国同胞!”
“我是中国台湾人。”
“那太好了。见到同乡啦!”
“你是哪里人?”
“广东省海南岛人,从福建迁去的!”
“你来日本贵干?”
“想来这里读书,但没有亲戚,请先生介绍简便的旅店。”
叶先生从头到脚打量了陈学忠,写道:
“初次见面,应多关照,你就住在我家里!”
“谢谢!”陈学忠流出了热泪。
“别客气!都是炎黄子孙,同胞兄弟!”
在祖国的名义下,两颗心相识相知了。
就这样,传奇人物有了一个传奇的开始。陈学忠留在叶家做杂工,开始了拚搏的生涯。
五、 爱 的 结 晶
有勤奋的一生,有拚搏的一生,有艰难曲折和失败的一生,也有个人富贵,却庸庸平淡的一生。到底是人在选择人生道路?还是人生道路在锤炼、创造各种不同类型的人?
总之,陈学忠从做杂工攒下了钱,又去读大学。从一个法律系学士又成为一个企业家,他经营中国餐馆,又经营地产,这些只是一个个成长的职业烙印。但一个真正的陈学忠,一个被人尊重敬佩的陈学忠,却是在三十年之后。他念念不忘对祖国的热爱,对海南家乡的建设。他先后十五次往返于日本与海南岛之间。为谋求改变家乡面貌,他那颗思谋着让家乡摆脱贫困落后的拳拳之心,在日夜跳动。
他把不用柴烧的水泥砖,从日本引进到海南岛来了。他自己掏钱送海南的青年到日本留学去了。他出资兴建宏大的科学馆。他兴建水上养殖场。他乘坐的飞机,在日本与海南岛的海天云雾之间穿梭,他看见的难道只是海,云,天涯之路么?……
不,他看到了一个正在崛起的中国!
一个用炎黄子孙们的爱重铸的中国!
祖国呵,请接受这海外游子的祝福!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炒米胡同里面看夕阳
迟子建
当我把一篇文章的最后一行字写完时,突然想哭了。因为掷笔抬头的一瞬,方觉得满室蓬荜生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见无限的黄昏把远处的瓦灰色楼房和近处的几排高大的杨树,装点得那么辉煌和潇洒,往日在青白的日头下所见的那黯淡,那单调,竟残雪般地散尽了。
坐在桌前,就这么把全身心浸在酽酽的黄昏里,转目镜中,见满头披垂的乌发,竟也染上了黄昏的一片幽情,无数根发丝犹如满月朗照下的一片草地,柔和得不能再柔和,安详得不能再安详了。
我把手指轻轻地插进发缝,慢慢地用指甲拾取着藏在发间的黄昏。我仿佛听到了鸟儿在夜半林梢的一声悄吟,仿佛看到了秋虫在残红里的一阵惊心的情思。也就在这时,我猛然发现了自己的发间有一根白丝,很耀眼很刺目的白,像一线雪从山崖上飞旋而下,动人心魄地飘垂着。
哦,白发!我不由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有了第二根白发了,在我23岁的这个春天的傍晚。
第一次见着白发是在初中,14岁,那是为着一桩游戏。我的同学要从我的头上拔下一根发丝,把发根沾在她的手心,看它是否能像青藤一样垂吊着而不致坠落,以此来证明我对她是否真心。她拔我的头发,却恰恰拣出了一根白的,惊叫着笑了一声,我也惊叫着笑了一声。尔后就像扔冰棍纸一样随便地把它扔掉了。我们再也不说起这根白发,青春好长好长呢。
这次见着白发,是在9年之后的黄昏的天光中,我的心底里叹息复叹息,不知青春是否已驶到尽头,泪水忍不住地往外涌了。
我把白发拈在手中,想到户外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消磨一下静寂得让人忧愁的时光。
走出瓦灰色的楼房,踏过一片方形的石板地,便到了炒米胡同了。
不知炒米胡同是否真的是因炒米而命名的。这条胡同很长,胡同两侧是土灰色或深褐色的四合院。没有炒米的香味,倒有洋槐的气息清芳般的沁人心脾。
我把步子放得轻轻的、悄悄的、慢慢的。夕阳在要沉沦的一刻,爆发着如火的金光,整个胡同都盛满了黄昏,恍若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的长廊。一群鸽子不知听到了什么哨声,忽地从一处暗淡中飞起,或灰或白,一律都徐徐地向着天空飞去。
我手上的那根白发,竟被辉映得这么光华灿烂。
我的步子放得更缓,更慢,更轻了。因为我看到了在炒米胡同两侧的每一家的院门口,几乎都坐着一位老人。他们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式,在悄然领略、享用着迷人的夕阳。
他们的头发全都斑白了。他们双手交臂,双腿并拢,眼睑低垂,几乎是熟睡时的表情。他们满面的皱纹里横溢的金光,使他们的脸显得更为祥和。他们的面上,唯有嘴角在微微抽动,好象在细细地品味着什么,沉凝地回味着什么。大概是在咀嚼黄昏吧。
他们那表情,实在是人世间少有的平和,实在是柔和得不能再柔和,安详得不能再安详了。
我的泪水在他们的面前竟然悄然收敛了。手中拈着的白发,也不知不觉地飘到地上,就像一片零落了的秋叶,随风而逝了。那线飞雪终于融化在这一片宁静的黄昏里。
炒米胡同很长很长,黄昏在这里却很短很短。夕阳从地平线上消失后,那浓浓的光就变成了淡淡的光,最后淡淡得融为天色,瓦灰色的楼房依旧瓦灰,洋槐的叶子也恢复了浅绿。
胡同两侧的老人,交臂的双手开始扭动,抽搐的嘴角也复为平静。他们吃过了夕阳这个大大的金饽饽里的几丝香甜,那满头的白发似乎都能变成年青人琴上的几根柔和的弦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炒米胡同有太强太旺的生命在天地间存息。
而我那根雪样的白丝,跟老人们满面的黄昏比起来,不知要淡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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