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篇惊心动魄的报告
李锐
《新观察》今年第二期,以整期篇幅刊登长篇报告文学《伐木者,醒来!》(作者徐刚),所述各地野蛮砍伐林木,导致水土流失风沙逼近的恶果,使人惊心动魄。听说林业部订购了三千册,这说明该部领导对此文的重视。我建议各级领导同志都来浏览一下这篇文章,因为这是关系国土危机和人人自身生存环境的天大之事。
地球上生命与人类的起源及其发展,都同森林与植物的发展分不开,没有植物,就没有生命。保护绿色,保护生态平衡,已成为当代全球性的问题,有国际组织为之呼吁。西方自工业社会出现之后,就注意植树造林。布鲁塞尔市区旁边,有一座欧洲闻名的大森林。二次大战列宁格勒被围之日,居民宁肯烧书取暖,也不肯砍伐一棵树木。瑞士不但城市不见黄土,农村山地也不见,这是经过一百多年努力才做到的。我曾在驻日内瓦总领事馆住过一宿,发现这座建筑结构不对称,原来房旁有一棵参天大树,市政府不准砍伐。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科学思维方式比较发达(工业社会的出现与此有关);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化传统这方面却比较贫乏:自然与人生分开。因此,革命胜利之后,仍旧经济文化服从政治,轻视知识与知识分子,一切服从阶级斗争。因此才出现大跃进滥伐林木之灾,至今无法制止。
就说植树造林之事,在清末封闭状态刚刚被打破时,少数有识之士是能够接受西方这种“新事物”的。曾纪泽(曾国藩的儿子)1878年出使英国,经过苏伊士运河时,日记中写到:“西人御旱之法,曰凿井,曰种树,皆所以引地气应天气也。收效虽迟,而成功之后,常得奇验。英法诸国,皆以劝民种树为大政,伐一株者责种二株,言多植树木,不独可以除旱灾,兼能减民间疾病云。”旧时代的军阀,也有懂得植树造林的。1958年我第一次到青海,车近西宁时,路旁看见连片的白杨树林,一问才知道是马步青强迫老百姓种的。
伐一株种二株的大法,人家一二百年来持之以恒。我们也有了《森林法》,众所周知,法归法,伐归伐。要使法深入人心,使人人知法、守法,要做到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不仅是一个强化法治、解决权大还是法大的问题,更是一个普及教育与提高民族文化素质的问题。这自然需要几十年的坚持不懈,才能解决。
这篇文章不仅谈到野蛮伐木造成的严重生态危机,还给我们许多科普知识,以及值得领导注意的用人行政种种问题。文中写了两个最好的护林干部及其所在的地方领导,两相比较,发人深思:天目山有了老宋(现已八十岁的老区委书记宋永增)和支持他的地方领导,才能有今日森林常绿四季芬芳的天目山;武夷山虽有了视树如命的“看山狗”(四十岁的基建科长陈建霖),因得不到地方领导的支持,武夷山峰的衣服正被剥光,一旦九曲溪干,武夷山就欲哭无泪了。
这篇小文言犹未尽。我想,能否请福建同志考虑:将“狗官建霖”变为“县官建霖”,以挽救徐霞客1616年见过的武夷胜景:“远近峰峦,青紫万状”,“泉亦高散,悬空倾泻”呢?


第8版(副刊)
专栏:历史文化名城漫步

  泉州牵条“海上丝路”
万国智
世界十大古代名城之一的泉州,雕塑出我心目中的古老和美丽。
史学界有个老前辈告诉我,远在十多个世纪之前,中国泉州就同埃及亚历山大并肩步上世界一流港口城市的宝座;一位前来考察的西方学者告诉我,研究中国古代对外交通史实,泉州无疑是弥足珍贵的文物城。
“海交馆”陈列厅内,我跟曾经埋没滩涂的宋代古船对话:你当年经历怎样艰难而辉煌的历程,载去汉家儿女遥遥领先的发明和技术?载去嫁往波斯的元室科科真公主?载去郑和第五次下西洋的仪仗?载去郑成功收复台湾的粮秣兵马……
至今还无法证实古船何时何因沉埋地层,寂寞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但我为它重返人间深深祝福。三桅古船的出土,大幅度紧缩时空的间距,将“海上丝路”形象地展示给人们:唐朝天宝前后,边境冲突的刀枪切断河西走廊丁冬的驼铃声。泉州刺桐港勇敢地站出前列,抛出三道航线,网络100多个国家的兄弟港口。当时有个欧洲人作过目击记录:“大船二百五十艘小船七百二十五艘……船员达二十五万人”。这就是刺桐港发出的一支船队,庞大壮伟的东方之龙!拓辟海途走出国门,崛起黄色民族的形象,我故乡父老禀赋的胆识和气魄,仅一串数字哪能尽述描绘?
如果说刺桐港是泉州的门户,聚宝街可拟作纳客的站台。绵延唐宋元三代,“市井十洲人”的盛况在这里浓缩为生动的写照。码头堆叠如山的进口出口货物,店铺摊罗列的珠贝珍奇,砌就“聚宝”迷人的名字,缤纷的肤色衣冠,亮闪一样的笑脸,席地围坐品茶,比划手语促膝议价……走过去了,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穆罕默德主教委派的门徒、阇婆国的谈判特使、占城国的“朝贡”官员,烙下风尘仆仆的足迹,带去聚宝街和平、富庶的种子,播向东西半球的大小角落……
欲知宋元时期泉州港中外交流之盛况,还须观“摩崖题刻之最”的九日山,那里的每一块石头都会说话。它在叙述迎接外宾的“祈风”仪式的隆重吗?我仿佛看见,延福寺内外张灯结彩,宾主踏着箫弦鼓乐鱼贯上祭坛,捧住香火虔诚揖拜。礼成之后,游览山林名胜,设下饯行的“福禄宴会”,融融的亲热气氛弥漫席间……它叙述“祈风”记载的丰富吗?年年夏秋两季,泉州郡府高级官员陪同外邦使者和番商首领,登上山来祈求海神赐风,让船队顺畅返回。事后撰文凿于岩崖纪念。从碑刻上尚可辨认的文字推算,仅北宋崇宁元年至南宋宝祐元年,就长达151年之久!
九日山,保存了稀世罕见的国际外事活动的石刻档案。还有那沟通水陆的安平海上桥,接待外宾的“远来驿”、贮寄货物的市舶司库坊、庄重肃穆的艾苏哈卜大寺、重檐歇山式的桑莲法寺、灵山圣墓古阿拉伯图文的石棺,哪处不曾为“丝路”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荣耀?
翩然的思绪扰动我激烈的情怀。我忽然想到,不同的民族和国度,是能够站在和平友好的基点上,携起手共同创造科学和文明的,闭关锁国或者野蛮掠夺,编导的只能是毁灭性的悲剧,这不正是泉州“海上丝路”唤起后人的反思?


第8版(副刊)
专栏:

  长沙冬景二题
高旅
大寒后两日从香港回长沙,从俗“团年”。湘中重镇的长沙,也还是煤烟世界。战前即如此,解放后每次回来,也还是煤烟熏人,即便是住进新型的宾馆,也还是没法子逃避。而笔者最怕煤烟,所以每次回长沙,总须忍受。
长沙自昔以煤为燃料,所以满城煤烟,成为当然如此的事。现在新型的房舍陆续建成,且有瓦斯设备,似可避免,谁知时当冬令,家家仍要生煤炉,于是煤烟更是到处飞扬。
市上发售一种小火炉,不烧生煤,只烧煤球,称为“藕煤”的一种新型煤球,每个有饭碗口那么大,中有十二个上下对穿的孔,以便发火,每个小火炉中刚可装三个。火炉价十六元钱,标准产品,装马口铁管子六节,每节六元,自己动手,不费工费,五十二元钱便是一套保暖设备。但是这样的炉子,在十平方米的房间中,大约可比室外升高三度。大寒后寒流适至,户外四度,室内七度;气温稍有回升,户外七度,户内十度。所谓保暖,实不顶用。可是煤烟仍会四起,内外都要灌进肺里去,为了稍稍暖一点,实在划不来。假使室里有三个小房间,就非装三个这样的煤炉不可,于是有三个马口铁管子向外冒烟,烟量就更多。试想一座新建的七层房舍,住十四户人家,每家三间房,如此这般的装上四十二支煤烟管子排烟,那景况可想而知了。
黄河以北以及东北各地新建大型房舍都有暖气中心设施。华中以及江南地区,寒冬季节时间较短,然而寒流猝至,时在零度上下,受到的袭击也相当可观。那么现在既然建造新式的大型房舍,添上暖气中心设施,取费其实不多,在某一时就启用,或可称起码的“现代化”吧?如果建一大厦,不过把普通的平房叠起来,仍然煤烟缭绕,未免可惜。煤烟大问题,恐怕不知要推迟若干年才得解决。——且不说“文革”中居民集中处竖起的不少大烟囱。
净化都市空气,树木当是一宝,记得前年中秋,中夜在八一路上和好友散步,两旁树木参天,一条长长的美丽林荫路。据说这是长沙唯一多树的马路,当时秋月掩映在密密的叶荫里,恰似星星的街灯,那景色真是迷人!心想如果长沙的马路都能如此,作为“现代化”都市,可称理想了。
看来这些树已历有年,总在二十年以上吧?那些白兰树、法国梧桐、樟树,有些认不出名目的,直径都有两英尺,可以肯定已大大超过了“十年树木”的时期。
这次到来,又走到八一路上,树叶都凋零了,一片萧瑟的冬景,马路头上,正在修枝。不错,大寒正是修枝的季节,不过有些高干还保留着,有些高干都截掉了,露出顶上几个白圆面,直径总在一尺左右。大约可以截下不少木材吧?也许是有意要树荫不要高遮吧?但一路走过去,却见马路另一边的大树,竟完全截光了!连根也挖了起来,成棵成棵的树根都翻倒在路上,截面的木纹细洁,嫩嫩的乳黄色,充满了生机——可以生长百年以上的生机,不知截它的人有没有手软?大约点了一点数,整条马路,竟有五六十棵这样的大树截光了!
其实这样的大树,即使为了某项建设而取消,也还可以连根刨出后移到别处去,为什么非摧毁它不可呢?以为我们的国家树木嫌多吗?还是觊觎这些木材?但问所以如此的原因,推说要修整人行道!
记得在香港时,某区有一棵大榕树,已有好几十年树龄,但市政当局要建造居民的公共房屋,香港寸金尺土,看中了这块地方,势欲把这棵大榕树砍去,方能建筑地基。附近居民听到这个计划,立即抗议。于是两边都有理,结果保护自然生态一方得胜,市政当局输了,大榕树得以保存,居民公屋另觅地点。
八一路两旁有不少机关,笔者怀疑,究竟谁有这样的“权力”,可以处置这些几十年的大树呢?而对这种做法,都似乎不会提出异议,居然顺利进行,而理由是那么薄弱。
笔者因为欣赏过这里的美丽景色,时萦于怀,所以相当伤心。别人或许不如此,以为所说的还是“无理取闹”也说不定。但是还是要说:二十年的大树是不可砍的,必要时也须移植。


第8版(副刊)
专栏:

  灿烂的阳光
西中扬
灿烂的阳光
  慷慨地挥洒能量
  让山路蒸腾着热气
  让汗珠滋润脊梁
  让公路上滚动的烤箱
  昼夜奔忙
  无所不至的辐射
  让环岛的野草
  从春到冬
  不绝地生长
  野性的阳光
  年复一年地燃烧
  煮沸了南海的波浪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南斯拉夫的九旬女诗人
连鹰鹤
南斯拉夫当代女诗人戴珊卡·马克西莫维奇,享有世界声誉,她已从事创作60余年,即使在九旬高龄的今天,仍不辍笔。她曾荣获过国内外十多种文学奖。
戴珊卡1920年在贝尔格莱德大学哲学系学习比较文学、通史和艺术史时,就发表了《一个人的死》、《预感》、《心神不安》等15首诗,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诗歌》。她荣获了法国政府授予的奖学金,在巴黎逗留一年。回国后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唤起他们热爱文学艺术、生活和祖国的感情。到40年代除了几部散文作品之外,还发表了《童年的花园》等诗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戴珊卡生活在贝尔格莱德,密切地注视着时局的发展和一切悲惨的事件,并真实地记载在作品中。
战争结束,戴珊卡在继续从事教育工作的同时,以饱满的热情创作了一大批内容全新的诗歌。40多年来出版的主要诗集有《诗人与故事》等,长篇小说有《敞开的窗》(1954)和《起义的阶级》(1960)。
戴珊卡的诗歌很好地继承了塞尔维亚诗歌的优秀传统,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精神。诗人始终通过诗歌为促进人与世界、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了解进行不懈的努力。根据诗歌叙述的亲切、热情的程度,作品所具有的意境美和语言的音乐性,以及诗人善良的心灵,南斯拉夫文学界一致公认她是当代最优秀的诗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无题〔漫画〕
许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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