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人才·年龄·职称
恺焉之
四十年前,在穷乡僻壤的小学堂读到一本选收高小学生之作的《学生新文库》,封面上署蔡元培题,由此而想要知道他是一位何等样的人物。及长,逐渐读到一些他和有关他的著述,更是心仪景仰。特别是他在1917年出长北大后所提倡的学术上“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原则,使北大顿时成了人文荟萃的中心,也促成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
蔡元培一生“爱才、惜才、育才”,《答林琴南书》中“夫人才至为难得”的名言可以代表他的思想。他始终关心和爱护鲁迅是我们早熟知的了。更重要的是,他敢于破除习俗和偏见,不拘年龄、资历,真正唯才是举,热忱地扶持和启用青年。梁漱溟二十挂零,蔡要聘他来执教。人说此君是头年来考北大未被录取的。蔡说:不能当北大的学生不能否认他学有专长,那就请他来当先生。这是何等样的胆识!胡适和以后在清华任教的钱钟书,都是28岁当教授。
1918年末北大教授平均年龄只三十多岁,二十几岁的青年教授就有十多名。这是在当时全国首屈一指的最高学府。
现在我们也正在谈论“尊重知识”、“破格选拔人才”,但就以时下最热门的职称评定来说,在许多院校以及文化出版界中已评定教授或编审一类高职的,总数何止超过那时的北大千倍,但要从中找出十几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教授”怕也很难吧!去年有一位三十几岁晋升的教授上了报纸头条,可见乃新鲜之闻,凤毛麟角也。是不是吾国吾民的童年期已大大延长,青年们乃至中年都已愈难成长?大概不会有人承认。那么,青年们乃至中年们要晋升到最高技术职务何以这样难呢?一方面“四化”召唤人才,期待大量的有识、有为的中青年们脱颖而出;一方面为保护论资排辈而精心设置的条条框框不少。“年纪还轻日后再说嘛!”“不能越级啦!”“老同志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啦!”院校间互相打听的第一句话是:“你们那里副教授评到哪一年了?”(指哪一年毕业的大学生)似乎已成为一条主要的界线,水平的高下倒在次之。条文规定大学本科毕业一年后可评助理,以后每五年才具有申请晋升高一级的资格,熬到正高职至少四十出头,有“学力”而无“学历”的就更长了。这当然是后话,时下还鲜有可能,因为还有一大批年龄层次更高的还没有评够。
而在另一方面,又精心保护着某些需要照顾者的利益,有的部门评正高可以不要一篇论文,更何况乎著译,真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似乎只要年龄越大,水平就会越高。以常理度之,年龄可以增加阅历、学问,授课实际水平则未必然。一个人的学问究竟不像图书馆里藏书,年代愈久庋藏愈丰并可随用随取;也不是扑满,一年投两个分币,五十年必满百分。知识是在不断学习、更新,不断创造性的发挥和进取中才取得的。古人就曾有过“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感叹,更何况这种所认为的学问还无以为证呢!国外有的大学规定一位教授如果两年中没有新成果发表就将解聘,实在是将竞争机制引入高校的良策。因为知识这个东西究竟不会自动随着年资增长,水平要过硬,也得通过著述或所研究的成果才能表现出来,不能光凭“我认为”或“年资老”。一株老干树龄虽长因或小或曲或枯不可充梁栋;一棵壮苗如果总让它在地表下曲曲弯弯,待到若干年后才探出头来,也可能已成为“三寸丁谷树皮”了。
蔡元培诞辰120周年了,与蔡元培七十年前长北大时做点比较,我们能悟出点什么来呢?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从“藏书名山”到旅游图书馆
徐效钢
在庐山,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是相辅相成的。其人文景观的核心是它宏博的历史文化,而历史文化的具体体现则又是它汗牛充栋的图书典籍。虽然庐山在中国十大名胜评选中名落孙山,但在藏书丰富这一点上,它却胜过许多金榜题名者。现代旅游观念认为,没有文化的旅游是素质不高的旅游。那么,应当怎样利用庐山的藏书,使之为旅游区的素质增光呢?
庐山藏书事业,由来已久,有一千数百年的历史。许多风景点不但以景色佳丽闻名,而且以丰富的图书文物引人入胜,书院藏书、寺院藏书、私人藏书遍及山南山北。不过封建时代的藏书事业,多重于一个“藏”字,重藏轻用。以收藏的宏富为目的,而不以实用、传阅为旨归。庐山古代藏书事业就是这种思想模式的体现。其实,图书典籍只有投入流通,在流通中优胜劣汰,在流通中得到内容和形式上的保存,这才是传之后世的根本。《史记》千古流传,并不在乎哪一处哪一部之得失;禁毁书禁而不毁,至今堂而皇之地成为善本书中的一珍,这都是明证。庐山古代藏书,除了《五百罗汉图》外,到现在几乎连同它们的遗址都荡然无存了。书之不存,从藏书思想上看,吃亏都在一个单纯的“藏”字上。白居易任江州司马时,常于东林寺经藏中披阅,后应诸长老请,亲将自己诗集编次为60卷纳于寺藏之中。只是受“藏”字之累,他竟也定出戒律:“仍请本寺长老及住藏僧,依《远公文集》之例,不借外客,不出寺门,幸甚!”幸乎不幸,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却十分明白:白香山诗集之所以今天仍香溢庐山并远播四海,没有一部是从寺庙里流传下来的。
在上世纪和本世纪之交建立的“庐山公共图书馆”,应当视为庐山的图书事业从封闭走向开放,从深藏走向流通的开始。当然,它被打上了深深的殖民地的印记;后来又由于某种机缘,两度直接地为政治中心服务。前者为今日的庐山图书馆留下了数以万计的外文原版图书,宗教、文学、地理、游历……又因为后者而积累下大量的研究民国史的珍贵资料。它们既为今天设想的旅游图书馆充实着内容,又以独特历史的魅力吸引着读者。尽管在那半个世纪里,庐山上的居客们根本不同于现代观念中的旅游者,那时的图书馆从目的到对象也与我们的旅游图书馆不可同日而语,但它毕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过渡。
今天,庐山已成为现代旅游区,庐山图书馆已成为人民的图书馆。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我们提出了现代旅游图书馆的设想,其必要与可能性,我们在实际工作中是深切地体会到了。
旅游图书馆应该在庐山现代旅游业的发展中应运而生。这几年来,庐山旅游人数激增,食、宿、行、玩基本解决之后,人们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精神文化的享受。旅游区的图书馆在按照常规设立了各种服务部门,开展了各项服务之余,怎样使这种服务具有旅游区的特色,并为旅游者所满意,还值得研究探索。像对读者群的掌握,就是至关重要的问题之一。读者繁杂,流动量大,借阅量大。庐山图书馆每年要接待以十万计的读者,除本地读者和一般游客外,大量的是疗休养人员、各种会议人员和短期来山工作的同志。读者的文化素养、借阅要求悬殊极大。所以,无论从服务的内容还是从服务的形式上看,庐山图书馆的地理位置和它的服务对象就决定了:它都不能不具备旅游的性质。
另外,旅游图书馆也是当今新技术革命中图书馆工作的必然产物。新技术革命的基本内容之一就是信息技术的根本变革,以及信息在社会生产、生活中作用的空前活跃。庐山图书馆作为庐山的一个传统的信息部门,有着丰富的信息积累,在信息的收集、整理、存贮、流通方面有着不可忽视的行业优势;而庐山作为一个现代旅游区,宾客如云,川流不息,是一个巨大的信息需求和集散中心。顺应当今社会的发展趋势,发挥图书馆的传统优势,求得庐山图书馆的发展与活力,并与庐山旅游事业相得益彰,应当成为我们的奋斗目标。
没有图书,没有信息交流的旅游,同样也是素质不高的旅游;只藏不用的图书馆不是现代人所需要的图书馆;旅游区经济、文化的需求与发展决定了旅游图书馆产生的必要与可能。目前,充分利用庐山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条件,努力建设旅游图书馆的设想已经提出,并且得到了社会上的支持。以庐山地方的造型风格、现代化的装修、图书馆的功能为标准设计的新馆已破土动工,第一期工程已建成并投入使用。不久的将来,一座拥有10个书库,800个阅览座位,包括声像、缩微、复印、微机等服务设备的新馆主楼将呈现在游客面前。在获得了物质外壳之后,旅游图书馆的工作将有声有色地展开。庐山旅游区开卷有益的文化历史,又将开始一个新篇章。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挚爱和痛苦的感情历程
——读荒煤的《荒野中的地火》
缪俊杰
在与荒煤同志的接触中,我发现,他一谈起往事,就很动感情。前年冬天,他因病住在协和医院,我去看他,问起他在《十月》上陆续发表的文学生活回忆录何时写完,谈着谈着,他便有些哽咽,眼里闪着泪花。看到他如此动情,我只好另找话题,想使他平静下来。但我一直想着这件事。不久前,荒煤同志托人送来了由十月文艺出版社集结出版的他的新著《荒野中的地火》,一口气读完,才使我顿悟,这位75岁高龄的文学前辈,为什么一谈起往事就如此动情。
《荒野中的地火》与一般的“回忆录”不太相同,它不以翔实的史料见长,而是以感情抒发取胜。与其说是一部有史料价值的著作,不如说是具有艺术价值的文学作品。在这部14万字的散文集中,作者以抒情与叙事相结合的散文笔法,记录了一位在时代大潮中不甘困顿的知识青年挚爱和痛苦的感情的历程。作者出身在一个并不殷实但比一般劳苦大众境况要好的家庭,这就使他在革命中经历了一个独特的途程。在这部回忆录中,作者以直面人生、严于解剖自己的现实主义态度,真实地描绘了自己走上革命文学道路的艰难的历程。复杂的社会环境,父辈的革命生涯与失落,使他年轻时期的思想感情,始终处在矛盾重重的动荡不安与徘徊彷徨之中。但在血与火的时代潜流中,这颗朦朦胧胧,时有幻灭之感的灵魂,终于在荒野中的地火烛照下,警觉苏醒,成为了时代大潮中闪光的生命。读作品,我受到了这股真挚的感情的深刻感染。
在那黑暗的旧世界里,人间不只有恨,也还充满着爱。在作品中,流溢着作者对那些善良而又“命苦”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善良的女性们的挚爱。作者所接触的人,尽管有着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社会地位和不同的命运归宿,但那些善良的亲人们都充满着人道主义的感情。因此,多少年后,作者对于抚养过他的充满母爱的“伯伯”(伯母),对于给他文学启蒙的有点像新女性的母亲,对于在困顿中给过他资助的谢阿姨,对于早逝的少年女伴海丽,对于带领他走上革命道路的小陈、老傅和吴教员,对于左联的领导和先驱者,都充满着挚爱;甚至对于那徘徊在南京路上只有一面之缘的可怜的女性和流落在武昌城里命运可悲的“小桃红”,也有一种悯爱之情。善良的人性美和人情美,洋溢在书卷之中。
荒煤同志是评论家,也是散文家,他早年写过许多散文和小说。我看,他的这本《荒野中的地火》是熔散文、小说与评论的特色于一炉的。单篇是散文,连贯起来有故事和人物,也可以作小说来读,夹叙夹议又具有评论的特点,无论是作为史料或是作为文学作品,都值得我们一读。因为在这里有灵魂的闪光,有感情的流溢和历史的轨迹……。


第8版(副刊)
专栏:

  古梅
晨梅
庭院里有一株唐梅,苍劲如铁却不冷漠不枯萎。她从来不述说那久远往事的风雨,只把爱恋和痛苦一圈圈留在心中。
她是沉默的。从春到秋,人们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有大地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刻,她才绽放自己的心事,躯干和枝头回响着生命的钟声。
走过漫长岁月的唐梅,依然是梅。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从伯乐相马到公开招聘
伯乐相识千里马的故事早已传为美谈。然而伯乐可敬复可叹。何以见得?其一,当时没有骡马市场可供伯乐广泛挑选,因而千里马缺乏同场竞争的对手;其二,伯乐只是一人仲裁,别人无从进言。伯乐由于诸多主客观条件的限制,只选中了极少数千里马。几乎同理,由老干部推荐的能人也为数不多(且不说其中还有庸才、蠢才、奴才),致使许多千里马仍然长期被埋没。其实,伯乐相马也好,老干部举贤也罢,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未打破“封闭式”,都是在眼皮底下选才。此法似可称作“点式”选才法,或者叫“伯乐模式”。
然而,改革呼唤更多的人才,时代要求打破“伯乐模式”。不久前,各地在承包经营中,相继实行了公开招聘,自由竞争,择优录用,这扩大了选才渠道,顺应了时代潮流。它不用别人的赏识、挖掘,不用别人的举荐、恩赐,而是际遇相同,机会均等,能则上,不能则下,贤则上,不贤则下。一个单位、一个部门、一个企业,都能吸引一批人才,招来几名强将,从而打破了“点式”选才法。即使是招标中的未中标者,也显示出相当的实力,他们的英韬方略,是谁也不能小视的。这种放开眼界选才的做法,不妨就叫它“线式”选才法吧。
“线式”选才法虽好,但数量仍然有限。试想,偌大的中国,广漠的沃野,养育了多少个“千里马”、“万里驹”,但是人才归部门所有、归地域所有的旧观念,还束缚着一些人的头脑;同时,某些人的“逆反”心理、“私有”或“排外”思想,还妨碍着人才的大批出台。这就需建立人才市场,加强人才立法工作,打破和废除“伯乐模式”。
王洪鹤


第8版(副刊)
专栏:

龙腾狮舞庆团圆(年画) 江南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