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大红花别传
舒平
据说,大红花的“根”,是红玫瑰和红牡丹。谚云叶落归根。关于大红花,无论为它作本传还是别传,寻一下“根”是需要的。
玫瑰牡丹原出神州大地,牡丹人称国色天香。玫瑰不仅是中国名花,且远涉重洋,英法等国都以它作为华贵的象征。这两种花鲜红而艳丽,硕大而多姿,颇受世人青睐。
二花都从泥土里长出,沐雨露阳光而叶茂花繁。真是天生丽质,雍容典雅,醇朴率真,没有半点儿矫揉造作的气味。
《镜花缘》里说到,牡丹曾因独立群芳,不肯屈从武周女皇旨意去颠倒时序违心地在寒天开放,而被赶出上林苑,谪迁洛阳。其媚而不谀,亮节可嘉。
据李氏《本草纲目》,牡丹玫瑰都是济世良药,有理气活血清热等效,后者又是香精原料;但都很大众化,不像野山人参,暹逻官燕,离不开宫阙侯门。花农、药农都酷爱种植。大江南北,黄河岸边,许多地方常常连顷满畈,紫地红天大家香。
这样的花,大众当然喜欢。长者以它为延年益寿之物,青年以它象征爱情的美满芳香,儿童乐它的朝气蓬勃。但用来作纪念品,却有个缺陷,就是容易枯萎。于是,人们就想法子用绫罗绸缎之类,仿照其容色和气质,造出它们的化身来。于是,大红花便来到了世间。还有印大红花于纸上的奖状,以及金、银、铜制作的。
大红花通常有两种用途。一种是戴在新娘新郎胸前或用在为长者祝寿的,叫喜庆红花。一种是奖励英模等先进人物的,叫光荣红花。其“本传”早已用铁划银钩、庄严肃穆的文字,刊印于红头文件和政策汇编之上,并经由许多改革开放、廉正明敏的领导人员之手,把它们佩戴在真正的英雄模范和名优产品的胸前。无须笔者多赘。属于喜庆红花一项的,亦已镌刻在传统习俗的丰碑中。
但是,大红花本无生命,不会自己去找朋友,其命运总是操在司花之神手中。它的出现往往并非都是喜剧,有时也会导出种种悲剧来。特别是在商品经济的环境中,它已不再像以往单纯朴素。有时候简直披金戴银,宝气熏天,令人眼热目眩。再加上某些司花之神又系左道旁门,它的品格就要受到歪曲,而悲剧地充当假冒伪劣的装饰品。
于是,于“本传”之外,就需有“别传”作补充。这个别传,如欲搜罗万象,博记备忘,则虽洋洋数万言,恐亦难毕其功。此处只想指出其常见的三种命运以为鉴。其一,如果司花之神是些双目浮翳、两耳塞豆的泥菩萨,它就常常成为骗子的猎物。新华社广州11月27日(1988年)电:练庆芬谎报成绩,骗取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即为一例。
其二,如果司花之神是些“酒色财气”迷,它就常常成为“礼尚往来”的牺牲品。《浙江日报》1987年8月20日报道:杭州市水产系统主持了一个七十余人参加的水产冷库工程验收会,会上调鱼遣虾,大宴两天,于酒足饭饱之后,再馈赠每人海蜇一袋,结果人人都在鉴定书上签名,竟把一个全国罕见的劣质工程变成了“全优工程”,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其三,如果司花之神奉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哲学,它就常常成为领导们的专利品。《报刊文摘》1988年11月29日载:某市去年评出的779名立功人员中,企业党、政、工领导干部就有720名,占90%以上;而今年该市有8个单位的评奖结果,立功人员竟全是党、政、工领导,一线工人一个也没有。如此这般,众多的大红花岂不成了领导的专利品。
写到这里,脑际不禁浮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问号:问司花之神,谁主浮沉?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昆仑女
  张际会
一身戎装裹不住洋溢的青春。弯弯眉下,闪动的是两颗紫葡萄,还是昆仑山的黑宝石?
你说刚从昆仑山下来,在那里呆了一年。我不信。我见过许多跑昆仑的汽车兵,个个面皮粗黑。你嫣然一笑,说女孩子知道保养。“山上连鸟儿也没几只,保养再好有谁欣赏?是为日后觅男朋友吧?”你立即红了脸,微带嗔怒:“难道昆仑山上就不需要美吗?!”
一年前,你和另外几位女兵离开人称“小上海”的边陲小县叶城,爬上一辆上昆仑的卡车。要去的地方叫三十里营房,那儿有个设在海拔近4000米处的医疗站。纯净的天空,悠然的白云,令人头晕的千仞绝壁和深谷,使几位姑娘发出一阵阵惊叫,搅扰得驾驶室里那个嘴唇上还没长毛的小助手,不时从车门上伸出头抗议:“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向上,一直向上。远远看见罩在云里的雪山,慢慢奔来又慢慢甩在身后。车停了,走下来胡子拉碴的司机:“快翻大坂了,下来……作点准备,走路慢点,少说话。”一问高度,5200米。没什么了不起嘛,体内有的是青春的活力。别听“老高原”们那些吓人话了,真想在5200米上扭扭迪斯科。你们几位姑娘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蹦蹦跳跳向一个低洼处走去。小助手好奇地问你们干什么去,你说:“女孩子的事你不懂。”当即引起一阵大笑,臊得小助手一头钻进了驾驶室。就在蹲下身去之后,你们立即意识到高原气候的恶劣,头晕、憋气、浑身瘫软,甚至连裤带也没力气系……是两位汽车兵赶过来将你们背上车的。
你说,高原使你产生了对昆仑山上男性士兵的崇敬。初时,你和你的姐妹很不习惯他们的眼睛——老喜欢朝女孩子望过来。有的是趁你不注意时偷偷地望,有的则把目光拉得很直。很快你们就理解他们了。成天生活在渺无人迹的荒山野岭,他们心里该会有多么寂寞。让他们看看有什么关系?不过就看一看嘛。慢慢的,几位姑娘开始托人从山下捎来花衬衣、珍珠霜。要让人家看,就得打扮得美一点儿。
有些汽车兵也怪。明明医生值班室门上有字,却偏喜欢敲女卫生员的门,一进来就把油脂麻花的屁股往白床单上靠。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就山南山北地吹起一路上的业绩:撞死一只鹰啦,急赶一只狼啦等等。你们总是耐心听着,待他们吹够了再微笑着送出门。
一位患肺气肿的汽车兵送来医疗站抢救。病不轻,大小便失禁。在医院,护理这些病人是结过婚的护士大姐,可如今只能靠你们几位卫生员了。你说,第一次真没勇气去掀那被角,但想到那两个背你们上车的战士,你就一咬牙……战士身子擦洗净了,你的心也变得净了。再替战士揩洗,便觉擦拭的是自己小镜子上的灰尘。
入冬之前上边防哨所搞体检,几位姑娘争着要上。听说许多战士在哨卡一呆好几年,都想上山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女孩儿家,兴许会觉着生活更美好,”你说。在神仙湾,高山反应好厉害,一口饭下去,哇啦啦吐出一大滩黄水,几位医生让你休息,你不干,强支撑着给战士们量血压。你说,当你的手指触摸到那一只只粗壮的胳膊,听诊器里便传来咚咚的心音,你的心便与那一颗颗心一样滚热。
我想记下你和你的姐妹的名字。你说,叫昆仑女。昆仑山上的男兵都这么称呼你们。
(作者单位:《人民军队》报驻新疆记者站)


第8版(副刊)
专栏:

  迂回曲直舞翩跹
  ——喜见姚奎新作《立体交叉》
  吴冠中
现代大城市高楼重叠如林,道路纵横交错,彩色纷飞,眼花缭乱。刘姥姥迷失方向,久居闹市者又厌其喧嚣。其间也别有风光,从玻璃墙面反映出蓝天白云、变形的大厦、西游记里的旅行队伍……不少画家们精心描摹,求其逼真,竭力再现各种不同物质材料构成的人间天堂,人造天堂。日益新颖的摄影术、别出心裁的录相手法、各种材料的巧妙组合……千方百计表现华丽场景,艺术处理丰富多样,日新月异,美感领域不断扩展。但似乎彩色愈繁杂就认为愈有媚力,有些唱歌的歌星一味依赖五光十色,以珠光宝气的服饰和闪烁耀眼的彩光掩饰无光无色的嗓音。
美丽的小姑娘眉间点一点朱红,极动人,其实那只是一滴红墨水。脸型不美,即使涂的是什么高级唇膏,其媚力远不如那一滴红墨水。我不反对材料美,但更偏爱形式美。宣纸水墨不易承受彩色材料之堆砌,甚之排斥杂色渲染,但却也能独特地表现彩色斑斓之世界。姚奎的这幅“立体交叉”就是用墨彩表现彩色斑斓、形线交错的尝试,效果甚好。究其因,作者首先把握了曲、直、回、旋之和谐构成,控制了多姿多态的身段美。直立的楼层与转动的道路间的拍合是画面结构中成败的关键,有心人、行家们当着眼于这曲与直相衔接的处理,那诚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枢纽。众多的帮腔:楼房门窗的横线、小方块、碎点,它们溜到公路上,摇身一变而成奔驰的车辆、骑自行车的人群。设色无多,红黄蓝绿而已,这几种原色被击碎,镶嵌似的散播于整幅画面,辉映成彩。手法无多,墨线彩点;粗细悬殊,熊背柳腰。
早年从事装饰绘画的姚奎长期探求新意,但往往被“装饰”性局限,画面往往严谨有余而抒情反受约束,虽一目了然而略欠韵味,少逊风骚。近数年来作者力求解脱教条,尽情流露自我感受,作品日益感人。就说这幅“立体交叉”如儿童眼中的繁忙世界,使人感到烂漫天真。作者用手感很强的笔墨,赋予钢筋水泥建筑物以轻快与温情,看似任意挥写,实是长期苦练之成果。
水墨长于抒情,但不再限于梅兰竹菊。宣纸墨彩,浓装淡抹,未肯认输于油布丙烯。作者从客观世界中抽出动人之美感因素,一经再现慧眼所见、巧思所感,无论手法之繁简,便入艺境,艺以人传,非以物胜!


第8版(副刊)
专栏:

  立体交叉(中国画) 姚奎


第8版(副刊)
专栏:

  洪椿树(外一章)
  王尔碑
在那场大火中你是站着死的。至今还站着。
一千个秋天过去了,蔑视风云的树木已纷纷倒下。你站着,风骨还似从前。
让人们去想象你从前的美丽。或者,说你是站立的废墟吧。
山月多情,终宵看你做梦。梦中,你很年轻,正在忙着开花呢。可山月始终没有看清楚,那飘来飘去的殷红,是那时的火焰,还是你的心在燃烧?

高原,阳光叮当叮当的高原。彝族姑娘们打着伞去看赛马。好像某种信号,那些伞全是淡黄色的。远远看去,一丛丛迎春花在秋天开了。
一把伞下一个世界。隐藏美丽,隐藏爱情,遮住欢乐或遮住忧伤?是的,蓝蓝的天空下,她们还有自己的天空。
当赛马出现高潮,迎春花编织的长亭摇曳着,她们为意中人跳起冬歌舞。舞姿单纯、含蓄,如同山林女神集体散步。
赛马场外,群山古老、寂静。一少女倚天而立,披着羊毛坎肩的修长身影,静穆得像一尊浮雕。只那曳地长裙,被山风掀起波浪。
她凝望远方,忽然张开双臂。一只白翅膀的鸟儿,似乎就要飞了。
伞,在草上旋转。
此刻,她已不愿隐藏自己了么?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西方现代派大师艾略特
  黎华
托马斯·司登斯·艾略特(1888—1965),现代英美诗歌开创一代诗风的先驱,极有影响的现代派诗人、评论家、剧作家。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家道殷实。1927年加入英国籍,并改奉英国国教。
艾略特在一个富有文化修养的家庭里度过了童年。在中学时代,他就练习写诗,这些少作充满浪漫派色彩。1906年他进哈佛大学攻修哲学,还选学法文、德文、拉丁文、希腊文、梵文、中世纪历史、比较文学以及东方哲学和宗教等,兴趣广泛;后去巴黎大学、牛津大学研究新黑格尔主义者布拉德雷的哲学,受很深影响。1915年经庞德力荐在美国《诗刊》发表被誉为“天鹅之歌”的《普鲁弗洛克的情歌》,1917年出版处女集《普鲁弗洛克及其它》。他一反过去浪漫主义的滥情老调,展示出才华横溢、观察犀利、学识宏赡的新诗风。
1919年艾略特出版第一部文学评论集《圣林》。1921年他在瑞士疗养时创作《荒原》,后经庞德删修定型,翌年问世后产生巨大反响,确立了艾略特在现代派诗歌中的地位。《荒原》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社会出现的迷离恍惚的情绪,表达了整整一代人的幻灭和绝望,是诗人这一时期的代表作。《空心人》(1924年)更充满了悲观和虚无主义色彩:人只是死亡国土上的一个空架子,一个填满了稻草的人,一个影子,“世界在呜咽中结束”。
1927年艾略特宣称自己“政治上是保皇党,宗教上是英国天主教徒,文学上是古典主义者”。1943年写的《四个四重奏》是诗人晚期代表作。它描写一个皈依宗教的人围绕着时间在寻找一种永恒的、普遍的真理过程中的种种经历,冥想与形象交织结合,语言丰满、素净、深挚、有力。50年代以后,艾略特很少写诗,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和诗剧创作,他是英美新批评派的奠基人之一。
艾略特认为诗歌的目的在于用语言重新表现现代文明的复杂性,这样一种重新表现必然导致深奥的诗。他写的主要是自由体诗,偏重艺术技巧,多用典故、意象,有时不免晦涩难解。他是西方现代派诗歌中最重要、最具代表性也是最难懂的一个诗人。他的创作和评论对英美20世纪现代派文学和新批评派评论起了开拓作用,对整个西方文坛有着极其巨大的影响。1948年,他“因在现代诗歌中作为一个先驱所取得的杰出成就”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第8版(副刊)
专栏:

  三峡印象(外一首)
  叶庆瑞
  忧的喜的愁的乐的
  流到这儿所有
  情感纷纷沉淀了
  从峡谷过滤出
  一首首澎湃的诗
  不必去说杜甫白居易
  无生命的在此也会叹息
  漩涡徘徊低沉
  浪花不断更换韵律
  山峰仰天沉思
  迟迟不敢落笔
  唯有性急的汽笛
  偶尔冒出一二个警句
  三峡来稿不拒
  每天出版一本诗集
别山城
  不敢窥视月之苍白
  生恐碰醒风之美梦
  我悄然而去匆匆
  将一段伸不直的心绪
  遗落在
弯弯曲曲的夜路上
  岸边等着我的
是船
  我是偷渡者
潜逃这离别的伤感
  猛回首
  呀,山城睁开深情的眼
  灯
垫着脚
  一个比一个高
  怕遮挡彼此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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