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盖叫天:保持艺术的尊严
  刘厚生
青年读者们,请允许我在这里给你们介绍一位老朋友——年纪很老的朋友。他原名张英杰,艺名盖叫天,是一个京剧大演员。
盖叫天如果活着,今年整整一百岁了。他逝世距今十八年,七十岁以后基本上告别舞台生活。中年人看过他的戏的已经极少,何况青年。然而他是不应该被忘却的。他在京剧武生表演艺术上的成就,他的许多深刻的艺术见解以及动人事迹,使他在现代京剧史上占有突出的地位。在他晚年,1952年全国戏曲观摩演出中,他是获得国家授予荣誉奖的七人之一。戏剧界一向称他为“国宝”。他当之无愧。
盖叫天最显耀光采、最值得今天青年们学习之处,是他对于戏剧艺术事业的严肃与热爱。他童年极贫,青年折臂,中年断腿,时时处处都受达官显贵、流氓恶霸的欺凌压榨。解放后进入老年,没过几年顺心日子,又受到“四人帮”的残酷迫害和令人发指的人格侮辱,终以身殉。然而他一生中穷苦时没有挖空心思去淘金,贱卖自己;受到威吓时没有在权势面前骨软头低;生活顺遂时也没有玩物丧志。他从来没有动摇过对于艺术的挚爱、信念。
盖叫天青年成名,但因不肯向控制京剧界的戏霸们屈服,受到排挤,在他三四十岁时,有十年以上时间很难得到演出机会,生活十分贫困。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连续三次拒绝可以当作“荣誉”并有很高收入的大堂会:一次是逊位皇帝溥仪结婚,一次是大军阀张作霖做寿,一次是曹锟贿选总统上台。到了抗战时期上海沦陷,有一次大汉奸邵式军过生日,派人拿了一万元放在盖叫天的桌子上,要他破例唱堂会。盖叫天在人屋檐下,硬是不低头。他认为,看戏就应该到剧场,那是艺术的殿堂。他说,要看我的戏还不容易?花几块钱买票就行了,还用那么麻烦!
他对“大人物”如此,对那些常在剧场里骚扰的小流氓也深恶痛绝。有一次,他在外地演出,没有拜会地头蛇,他们就在他演出时叫倒好捣乱,盖叫天立刻把戏停下来斥骂流氓。他不止是为了个人名誉,也是为了保持艺术的尊严。
盖叫天为了艺术上精益求精,随时随地都向生活学习,吸收养料,钻研艺理。他喜欢买古玩、工艺品,目的不是好古、摆阔,而是为了领会艺术的意趣。他能花高价买一个假古花瓶,还很得意,他要的是瓶上画的一株杨柳落叶。他买字画也不问好歹,只要一撇一捺能触发他的艺术灵感。他养大雄鸡、野鹰,揣磨它们的英武神姿。著名的“鹰展翅”身段,就是养鹰的收获,为此几乎被鹰啄瞎了眼。他还曾把街上捏面人的艺人请到家里,给他捏许多戏曲角色人形,从中寻求启发。
盖叫天还善于思索。他总喜欢讲“默”、“思”、“悟”,就是要求做演员的多用脑子。他常常默对三柱香,聚精会神看青烟缭绕,以求悟出艺术道理。他说,“我使云手,就是向烟学习的,连头连手连腰身都那么一动,这样的云手就比僵着身子光动手要活泛多了。”在他中年断腿卧床两年时,为了艺术,一面锻炼身体,一面就在床上思索自己的表演,从思到悟,实际上是在总结艺术经验。果然,在健康恢复重上舞台时,表演上大为精进,他的艺术到这时才真正成熟了。
盖叫天断腿的故事流传很广,但仍然值得为青年们重述。那是在他48岁演《狮子楼》时,从五张桌子高处跳下,折断左腿。在庸医把腿骨接偏之后,盖叫天为了能重上舞台,竟然自己用手举腿在床沿上猛砸,“人造骨折”,以求重新接正,这真是古往今来的独一份。这就是盖叫天。如果没有对艺术的深沉的爱,何能至此!
更加令人感动的是,到了80岁的老年,他受到“四人帮”残酷迫害,在揪斗中左腿重被折断。人已瘫痪之后,他还念念不忘自己心中的艺术。沈祖安在《春蚕到死丝方尽》一文中说:“下身不能动弹了,他双手能动,就练云手,拉山膀,为活络上身筋骨,他抓根小棍练练,为练眼神,他经常上下左右抡转,或者从远到近地盯着屋子里的目的物看。他还和夫人一起谈老戏里的锣经,……”他还想为国出力,想去台湾演戏。
以对艺术的无比忠贞挚爱和刻苦钻研,盖叫天在舞台上创造了武松、史文恭、任棠惠等许多英雄形象。特别是系列武松戏《十字坡》、《狮子楼》、《打虎》等等,表演之精湛、优美、准确,真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而他对表演的见解、体会,更是时时闪烁艺术思想的精辟、睿智。
盖叫天的艺术和故事是说不完的。我谨向青年读者推荐关于盖叫天生平、艺术经验和深刻见解的《粉墨春秋》、《盖叫天表演艺术》和《燕南寄庐杂谭》三部书。我认为,这应是青年戏剧工作者必读之书。读了这三部书,你必定能同这个老前辈成为知心的忘年之交。


第8版(副刊)
专栏:

  中国藏书票集锦
  李桦
藏书票,有人把他叫做“纸上珍珠”,说的是它小巧玲珑,美丽可爱。当然它不是像珍珠那样只有装点豪华的价值,其实际价值是人类文化生活的催化剂,尤为读书人所尊重。读书、爱书、藏书的社会风气之发展,必成为助长社会文化、人类文明的手段之一种。
藏书票对于读书人来说,的确是不可缺少的高尚宠物。这几年来它在我国发展得很快,大受社会的欢迎。有鉴于此,安徽美术出版社委托中国藏书票研究会会长梁栋从最近的全国藏书票作品中,精选了534枚编印成《中国藏书票选》出版。近年来国内还有《书票集萃》、《101人藏书票选》和《中日藏书票选》等问世,显示了书票的繁荣。《中国藏书票选》以黑色衬底,格外显得颗颗明珠灿烂突出。编排错落有致,色彩配搭和谐,既显示藏书票的美质,也诱导人们爱惜它们,使用它们,达到提倡和普及藏书票的目的。这500多枚藏书票内容丰富多采,形式变化多样,刻印技巧十分精致。作者来自全国,不仅具有个人艺术风格,而且有鲜明的地方色彩。细致地欣赏,可以获得丰富的美的享受。我们应感谢编辑同志的辛勤劳动,特作此简介。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跨越
  叶廷芳
飞速奔驰的汽车载着我跨上浩浩荡荡的浮石渡大桥,我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去,探出车窗向外俯瞰,只见一弯湛蓝的江水悠悠流动——多么熟悉而亲切的面容!她就是经常萦绕在我梦中的家乡衢州的“浮石潭”。从小她就以深不可测、藏龙卧鲛、鱼虾无数、水怪出没无常以及金盔银甲、剑戟成堆等等传说的神秘意味诱发着我的好奇心。10岁那年,不知是天意的惩罚还是成全,我带着左臂断离的重创由亲友抬着去外地就医,途经这里过渡,终于一睹这个童话般“龙潭”的风采。当我看到如此幽深而宽阔的江面和她宏大的气魄时,我那充满乌云的心头不觉豁然开朗,竟一时忘记了剧烈的疼痛,惊叹着世界上居然也有比我村边那条“大溪”还大几倍的河;尤其潭中那两块“浮石”,真像漂浮似的,我惊奇得几乎要喊了起来。相传这是古代一位名将攻打衢州时,久攻不下,遂纵身潭中,不料他在天上的星宿未落,故河神用这两块石头把他托了上来……啊,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富有灵性!
衢江成为我心中的母亲河,她最早使我的视野越出狭小的穷乡僻壤,投向大千世界,并第一次让我领略到大自然的无限奥秘和巨大魅力,从而使我受到一次人生启迪。如果说,在我受到命运的袭击后,仍能保持童年的乐观天性,而没有沉沦,首先要归因于这一启迪。因此,那次在浮石潭船渡衢江,使我完成了一次精神跨越,这一跨越,确定了我一生中生命旋律的主音,一个昂扬的音。后来,每当命运继续向我袭来、在我面前设置障碍的时候,这个音符都在我内心中重新响起,像战鼓,像军号;鼓励我,催促我:“跨过去,‘扼住命运的咽喉……’!”
这个声音不只是从我的内心发出的,也是从衢江发出的;不只是对我的,也是对整个衢州人的。衢州,这块浙西的僻地,由于严酷的地理条件,天灾频繁,血吸虫流行,加之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成为浙江比较贫穷的地区之一,有过“衢州人食人”的历史创痛。千百年来,大多数衢州人只能在贫瘠的土地上为温饱挣扎、哀号。要在浮石潭造桥跨江,想也不敢想。直到1956年我离衢远读时,也没能盼来一座桥。如今,那两块“浮石”终于不浮了,它们成了我坐的汽车轮下这座钢筋混凝土大桥的桥墩,它们失去了其特有的神话魅力,因而也失去了其相应的文化价值,但承载着的是更有文化意义的现代文明。这样的大桥目前在衢江环绕衢州城的西、北两侧就有三座,第四座也在筹划中。这些人造长虹腾空而起,不仅给衢州这个扼浙、皖、赣、闽咽喉的交通枢纽增加了巨大的活力,也给衢州首府这座古城的建筑景观增添了现代的造型美,从而呈现出现代城市的雏型。
我坐的汽车疾速地跨过了衢江上的浮石渡大桥,此刻我感到我跨越的不是一座桥,而是一个界碑;我仿佛看到二百多万世代挣扎在浙西山区和丘陵的衢州人,刚刚结束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后又重新集结起来,浩浩荡荡地跨过衢江——这一横在他们面前的千年“天堑”,在浙西这片山区和丘陵的新的层面上重摆战场。而我自己也庆幸在另一个战场——形而上的战场上同“摩菲斯特”(《浮士德》中的魔鬼)这个命运之魔一场恶战以后,好歹活了下来,也算跨越了人生征途上的一道“天堑”。


第8版(副刊)
专栏:

  民乐乡音异彩纷呈
  方萌
十二月十三日晚,第六届“华夏之声”辽宁民间鼓吹乐音乐会在北京音乐厅拉开了帷幕。身着白褂黑裤的辽宁民间鼓乐演奏家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亢嘹亮的鼓乐演奏,吸引了观众。他们演奏的“鼓吹乐”基本上代表了流行在我国东北、冀东和东蒙这一广大北方地域里的鼓吹乐的基本形态,又以独具的淳朴、豪放、粗犷和激越的风格,有别于前一届“华夏之声”音乐会演出的“西安鼓乐”。
鼓吹乐是一种以打击乐器与吹奏乐器共同演奏的一种音乐形式,它兴起于汉代,并形成和积累了一套固有的演奏形式和曲目。做为鼓吹音乐一个分支的辽宁鼓吹乐(或称北方鼓吹乐),大约在清代中期便已完善起来,并形成以多种形式的唢呐和管子为主奏乐器,辅以鼓、锣、钹、铙、云锣等打击乐器的演奏形式。这次演出的节目,包括了“大味唢呐”和“小味唢呐”,以及汉吹曲,大、小牌子曲,笙管曲、吹咔曲,还有以唢呐为主奏的高跷秧歌,东北大秧歌以及“二人转”小帽演唱。
以辽宁鼓吹乐为代表的北方鼓吹乐,植根于乡镇民众生活的沃土之中,它主要应用于婚嫁、丧葬、喜庆、纪念、祭祀等民俗活动中,具有深厚的人民性,成为人民表达喜乐哀痛之情的一种手段。世代相袭的鼓吹乐,在民间培养了一大批演奏家,有的久负盛名,技艺精湛,形成独特的流派。此次来京表演的三十几位民间演奏家,有二十余人已年逾花甲,他们自幼学艺,有丰富的演奏经验,表演各具特色。赵尔岩老人刚刚庆贺过他的八十寿辰,是一位德高艺精的老艺人。他表演的唢呐独奏《单鸟》,这是一首在传统乐曲的基础上,经他改编再创作的一首乐曲,表现一支笼中单鸟渴望自由,终于冲出樊笼飞向自由蓝天的情景。他气力充盈,善于控制声音,表现细腻。双管是广泛流行于辽宁庄河县的特色乐器,它音色浑厚,古朴,富于表现力。《江河水》是大家十分熟悉的一首传统双管曲,此次吕升岩老人用双管演奏的传统笙管曲《集贤宾》情真意切,意境深远。宋立春老人用大唢呐演奏的《家乡情》,原是一首民歌小调,挚切而深沉,宛如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在叙说家乡的故事,感人至深。


第8版(副刊)
专栏:

最近,文化部举办的文化部直属艺术院、团中青年舞蹈演员新作品评比演出,表演了现代舞、芭蕾舞、古典舞、民族民间舞。在目前舞坛不太景气的情况下,推出了一批有特色的新作品,如《残春》、《潮汐》、《梁祝》、《兰花花》等;一些优秀人才也崭露头角。图1为中国歌剧舞剧院杨华的古典舞《幽恨》,图2为中央芭蕾舞团张丹丹、魏东升的芭蕾舞《杨贵妃》,图3为北京舞蹈学院丁红、廖忠的现代舞《别逢》,图4为北京舞蹈学院李波、盛培琪的古典舞《梁祝》。 肖引章 摄影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藏书票
  作者:张家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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