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归来哟,大螃蟹
程秋生
每当秋风乍起,螃蟹应市之时,报刊上的应景文章日渐露面。“秋风起,蟹脚痒,寒风烈,螃蟹肥”、“菊艳蟹正肥”等常见诸于报端。有些报刊编辑还煞费苦心地辟专栏,出专版,长篇累牍地介绍蟹的营养,蟹的具体吃法,以及由蟹可做成的名菜佳肴等。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近年来,蟹的身价提高了数十倍,蟹的市面已缩小到饭店、宾馆、高级招待所的宴会上,蟹的功能、作用以及对人体的营养价值,有些人早已淡忘了。一些四五岁的小朋友也许还不知道蟹为何物,蟹似何状。人类吃蟹的本领或许会由“勇敢者”蜕化为“恐惧者”。平心而论,人们对螃蟹这一类高档水产,连同它的同族鲥鱼、甲鱼、桂鱼等早已敬而远之,不敢问津了。
其实,江南人吃蟹是颇有本领的,可以去皮剔肉,和鸡蛋相炒,名曰“蟹粉炒蛋”,为一道上等名菜。假如是经济条件尚不宽裕的家庭,又要让孩子们尝尝蟹鲜,善于动脑的主妇们把洗净的螃蟹一斩为二,蘸些面糊,煮成“浓油赤酱”的“面拖蟹”,其味极为鲜美。至于饭店、小吃铺的伙计们,更在“蟹”上大显身手,什么“蟹粉馒头”、“蟹肉馄饨”、“蟹肉大包”等,更能招揽顾客,使之生意兴隆。然而螃蟹为何少见了?前些时候,几位杂文作者聚于园林,高谈阔论地议论了一番,使愚茅塞顿开,遂归纳如下:
一、蟹被送人情,拉关系,有人称之为“买蟹的不吃蟹,吃蟹的不付钱”。螃蟹价格越高,越显得礼之丰厚。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即便是三四十元买五百克螃蟹,又何足为奇?钱,反正由公家来掏。有些地区、有些部门发展到无蟹不设宴,无蟹不足以显示东道主热情好客的程度。
二、倒买倒卖,哄抬蟹价。蟹的价格,从渔民捉蟹到集市销售,其间又何知要经二道、三道,乃至四道、五道贩子们的多少盘剥,把蟹肉拔瘦了,把蟹价拔肥了。一只蟹,总共两个钳子八条腿,拔来拔去,蟹脚竟卖到蟹肉价,这岂非见怪不怪的怪事!
三、下厂下乡,开胃解馋。那些坐在“衙门”里的大小“官儿”,收入毕竟有限。但是,蟹不能不吃,馋不能不解,口福不能不享。于是乎,越是西北风呼呼作响,越是下厂下乡忙。小汽车风驰电掣,吃蟹的“官儿”纷至沓来,今日两批,明朝三批,一批接一批,一拨又一拨,大有“不尽长江滚滚来”之势。有的还携眷带属,倾巢出动,有的唤来亲朋,结伴前往,忙得下面不亦乐乎。“钦差大臣”既然瞧得起本厂本乡,况且批钱批物大权又在他们手中,谁敢怠慢?于是,不管大蟹小蟹一起往筐里装。这样,蟹价还能不扶摇直上吗?
本来就很珍贵的阳澄湖大闸蟹将要和平民百姓告别了!暂时分手,还情有可原,而永远辞别,这委实不近人情。因为中国终究是一个产蟹大国,有广阔无垠的水面,丰富的水产资源。但是,愚且希望,随着为政清廉的大力提倡,人民群众分享品尝大闸蟹的欢乐的一天也许会到来。
呜呼——螃蟹竟然成了身份的一个标志。蟹游豪门兮,归计与谁评?
归来哟,大螃蟹!


第8版(副刊)
专栏:

谈谐剧
方成
谐剧,这个50年前尚未出世的剧种,现在已成为中央电视台向全国广播的剧目。创始者是四川著名演员王永梭。8年前我在北京看过他的精采表演,使我入迷。他今年73岁,已经桃李满门,谐剧观众也已扩大到电视前的观者之众了。
谐剧,顾名思义,那是一种喜剧了,但和一般喜剧不同,演员只有一个。那不就是独角戏吗?是独角,但其实并不独,因为除他之外,还有众多看不见的角色。演员在舞台上和这些人物一道演出,而这些人物都是虚拟的存在,正如京剧中有虚拟的门,虚拟的车马,虚拟的行舟。不久前在苏州参加全国曲艺调演荣获文化部颁发创作一等奖的谐剧《这孩子像谁》,布景只有一个门,白布门帘上画着红十字,象征是在医院里。演员笑眯眯地抱着初生的婴儿在自言自语。医院里来来往往许多人,有他机关里的科长、处长、主任等等——当然都是从演员的动作表情意会到的;彼此都有对话——当然也是从演员语气中听出来的。一个人演一场人物众多的戏,是这种谐剧的特点。演出引人发笑,以笑作为艺术手段,又是它的另一个特点。其形式是喜剧,又借重相声语言,还可作漫画式的情节虚构,集三者之大成,具有三者的艺术特色,表现手法显得格外灵活。谐剧短小精练,题材广泛,能迅速反映现实生活,加上它诙谐生趣,便于接近群众,所以深受欢迎。演员少,布景是象征性的,给演出以极大方便。几十年来,谐剧在四川一直盛行不衰。
今年11月20日在成都举行谐剧作家包德宾的作品展览表演。作者长期从事谐剧创作,是王永梭的创作继承者。他的作品曾多次获奖。他和著名谐剧演员沈伐合作,演出效果动人,赢得广大观众的赞赏。《这孩子像谁》和不久前中央电视台广播的《接亲》就是他们合作的成果。
在这次展览表演中,参加表演的除沈伐外,还有许多谐剧男女演员中之佼佼者,演出《这孩子像谁》、《公关小组》、《零点八》和《梁山一百零九将》等十来出戏。演出时剧场秩序极好,不时引起哄堂笑声,这笑不仅因为滑稽,还引人深思,这就是包德宾的作品动人之处。
看了展览表演,有两点使我感受较深:首先是举办展览表演活动的单位——四川省曲协和《曲艺》杂志社对曲艺创作的高度重视。曲艺作品看来短小通俗,其实要创作出受观众欢迎的好作品,难度是很大的。看过《茶馆》、《龙须沟》和《雷雨》、《日出》的人知道剧作者是老舍和曹禺,但有些长期从事曲艺创作并有为大众称道的作品的作者是谁,就极少有人知道了。专为包德宾的作品举办展览演出,不仅对包德宾同志,对其他创作者同样是很大的鼓励。其次,谐剧的艺术性高低主要看剧本。在曲艺作品中,常是经演员加工后才发出更耀目的光彩。许多演员不仅是表演者,也是作品创作参加者,也有演员兼创作者的。而忽视创作者,这就很不利于创作。现在曲艺创作人才严重不足,影响曲艺艺术发展。为曲艺作家举办展览演出,是鼓励创作的一项有效措施。倘再进一步从多方面考虑,给予创作者更多便利条件,调动起更多作家的创作积极性来,为人民喜闻乐见的曲艺必将更加繁荣。


第8版(副刊)
专栏:

倾斜
孙硕夫
10年前,也就是1949年后的第29个年头,也就是1957年后的第21个年头,也就是1966年后的第12个年头,丁力睡了一长觉醒来,打了几个哈欠,伸了伸麻木的腿脚,稍加回味一下作过的梦,便来了精神。他觉着,整个设计室里,无论横比、竖比还是斜歪着比,无论是资历、水平还是经验,前后左右数他最“能”了,他要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哪怕是萤火虫屁股那么大一丁点儿亮。
室里的同事,你、我、他会意地嗤了嗤小白牙笑了笑,没有恶意,也看不出善意。
丁力工作大包大揽起来,事无巨细他都操心,设计大楼连房门把手安放在什么位置最合适、最不影响美观、最合“优选法”,他都考虑得周周到到。
这些年来,丁力设计的楼房和建筑跟他的年岁一般多,把灰不溜丢、又脏又乱的城市装点得多少现代化一些,也文化一些。
丁力早上起来跑步也好,中午闲逛也好,晚上散步也好,总看不够自己设计的楼房和建筑,出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可是有一天,这一天是突然到来的。丁力发现自己迂,没有比他更迂的了。他的同事,比他老的比他小的和他一般大的,都住着三室一厅的楼房,至少也是两室一厅的,可是自己领着妻儿老小的五口之家还住在又黑又暗又潮又湿又有跳蚤蟑螂臭虫和耗子的一间13平米的小矮房里,他眼热了。丁力又发现,他的同事,比他老的比他小的和他一般大的,家里早就电器化了,冰箱、彩电、音响、洗衣机合理合情地放在该放的地方,可自己家里一化也没化上,他眼热,热得发干。丁力还发现,他的同事,比他老的比他小的和他一般大的,吃的喝的玩的都不知胜他多少筹,生活也比他浪漫和有色彩得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都有异性来电话相约去跳舞,还有别的什么勾当,他眼热了,热得发湿,要流泪。
可是突然间,就在这可是突然间里,丁力猛的发现自己过去设计的楼房和建筑都有些斜歪,有的门斜,有的窗子斜,有的楼梯斜,而那些建筑物的影子却是笔直笔直的。是楼斜还是影子斜?是庄周变成的蝴蝶还是蝴蝶变成的庄周?
丁力糊涂了。
吸了一支烟,丁力苦笑了笑,他顿悟到了什么,心满意足起来。这是丁力最后一次霹雳,他要把全市所有的楼房和建筑设计承包下来,也要与室里的同事,比他老的比他小的和他一般大的比试比试,就不信自己就这么迂。
丁力忽觉自己聪明起来了,再看过去设计的那些楼房和建筑,压根就没倾斜过。


第8版(副刊)
专栏:

雄狮,我真想……
柯斗
真想为你开出一条畅达的路,通向四方,通向宇宙。不再静卧,装点在布达佩斯的桥头、伦敦的广场。
很久很久了,我的祖先呼唤过你,为你,红红的血脉淌成了黄河;很久很久了,探测器指点过你,那不远的金星,上面道道辐射的城垣,描述着怎样跃跃欲试的腾达。
你的舞台不在这里,你的舞台不在那里,看见了吗?远远的蓝星球的倩影正摄入外星人的瞳孔!
走吧,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奥运会的规模毕竟太小,到该去的地方去开运动会,为蓝星球争得耀眼的奖牌一枚;走吧,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到该去的地方去开音乐会,银河大舞台还要请你出任领衔的主角。
远远的蓝星球的另一方,与流萤般穿梭的汽车为伍,与天使般安祥的鸽子相伴。
那是东方的雄狮呵!


第8版(副刊)
专栏:

李何林五题
张光勤
1
文革前,南开大学某教工宿舍有在楼道养公鸡者。公鸡常于夜半引吭高歌。鸡主人不遵公德,邻里也无打破情面直谏之人。中文系主任李何林先生秉笔直书打油诗一首:“杀了小公鸡,莫叫夜里啼,自己得营养,别人得休息。”先生大模大样地贴到鸡主人的门旁。文革中,此事在大字报中辗转传抄,竟有李何林曾声言持刀杀人云云。
2
1958年,文艺界批判李先生的《一个小问题》,南开大学为此召开与李何林的辩论会(实为批判会)。先生齐整衣冠,刮须梳发,提水壶,端茶杯,昂昂然登讲台。无怯色,神态自若;无辩解,侃侃而谈。会后有好心人劝说:“能伸能屈乃大丈夫也。”先生正色道:“牙齿可碎,舌头不烂!”人谓有鲁迅风。
3
文革中,李先生被打成牛鬼蛇神。一日,先生等被押赴操场拔草。一红卫兵举相机要为牛鬼蛇神拍照,以供展览之用。拔草者见之,皆低头背对相机,唯先生昂阴阳头面对镜头。摄后,先生趋前说:“洗后望赠我一张,以作纪念。”
4
文革中,男学生宿舍里的厕所,无人顾及,便池肮脏,臭气熏蒸。不知谁人之意,罚李何林打扫,厕所果焕然。但总有大小便不循规蹈矩者。一日,七八条标语赫然出现在厕所内,上书:“小便进池!大便后冲水!”一笔一画,横平竖直,乃人人熟悉的李何林笔迹。一学生冲水后,突恍然色变,惊呼:“反标!反标!”整个宿舍楼立即沸沸扬扬起来。
5
李先生因癌症住院。有先生在石家庄的南开弟子三十几人,凑钱买礼品委派孟君来京探视。病床前,孟君展读弟子信,后又说及某学生请先生原谅他文革中的不敬行为事。至此,说者声咽,听者泪流。孟君捧上蜂王浆,又为先生执匙喂汤,说必请先生喝够某某数,否则,石市弟子不能均摊一匙。先生大恸。


第8版(副刊)
专栏:

母亲·太阳
王长军定是偶然地我成为她怀中的一轮太阳何等艰难我爬过重重山峰才知道,世上所有的路都在她心中盘绕我终于明白根与果实大江大海,船以及天空和泥土所包容的涵义对于她,我永远负债累累纵使在正午,她的影子,也无法在我的光焰中融化


第8版(副刊)
专栏:

石匠
李光云面对那些冰冷僵硬的石头双目燃烧着火焰般的思想虽然没有罗丹超群的技艺却拥有一副厚实的手掌坎坷的锤声叮当伴着山间小溪奔忙任温柔的夜色隐进额头无声的歌交给山鹰的翅膀山谷锁不住太阳、月亮他断定眼前光秃的脊梁堆积的是绿色的向往当梦中的殿堂建成狂风再不敢偷脱大山的衣裳


第8版(副刊)
专栏:

黑龙江畔(中国画)王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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