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高尔泰找到了吗?
吴滤
北京一家文学刊物第十期登了一则“代邮”,内称:“三次请下列姓名者尽快与本刊编辑部联系,有事相商,莫失最后一次机会。注意将真实姓名、详细通讯地址写清楚。”下边是40余人的大名单,为首的一位是高尔泰,再后面有张抗抗、苗培时等人的大名。
我不是文学界人,高尔泰、张抗抗、苗培时何许人,还是知道的,要打听他们的通讯地址也是不难的。作为一本有影响的文学期刊,长年与作家、评论家打交道,照理说应该积累有这方面的资料,决不至于被几位作家、评论家的通讯地址难倒,最后出此下策,把他们列入不知真实姓名,不明通讯地址的人名里。
人们常说,我们某些报刊的编辑部有“官”气、衙门作风,编辑素质太差。不知这种“代邮”算不算一个例子。或许,问题没有这么严重;那么,一个“懒”字恐怕是逃脱不了的。至少上面谈到的三位,打几个电话,是可以得到他们的通讯地址的,何须“代邮”?而懒,正是素质差的表现之一。
类似的事情还可以举出许多。
例如,有些地方的作家协会,每年都给本协会的作家发一纸表格,要他或她填写“今年发表了哪些作品,发表在何处”,“报刊上对你的作品发表过哪些评论文章、作何评价,主要有哪些论点”等等。作家协会本来是为作家服务的。它的本职工作之一就是掌握本协会作家的创作状况及其社会反映。可是,该它干的它不干,一纸通知,推给作家自己去填写,这如果不算是干部素质问题,也不算是一种颠倒,总算得是懒吧!我不知道作家们是否认真填写这类表格。也许有些喜欢坐轿子的作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借别人的文章来吹嘘自己的好机会;但对多数严肃的或淡泊的作家来说,恐怕就不屑去费这个功夫了。再说,作家的创作档案是历史填写的,如果自己去炮制,若干年后被后人当作文物挖掘出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又如,五花八门的《名人词典》、《名人录》之类的编者,也常邮出这样的信件:“你是当代名人,我们决定把你的名字收入《××词典》,请将你的简历(包括学历和主要经历,曾任职务和现任职务),有何著作,得到何种奖励(国内的和国外的),学术界有何评论,写成1500字左右的材料寄给我们……”编纂词典是一件很吃力的系统工程,为核实某些材料发出一些信函也是不可少的。但是,全部材料都要“名人”自己提供,用这种办法去编词典,不能不使人怀疑这些编者(通常是个人)是否具有编纂这类词典必备的素质:假如你连某个名人有何著作、学术界有何评论都不知道,你根据什么定他或她为“名人”呢?假如根据本人提供的材料就能编《名人词典》,何不改名《名人自编词典》?
流风所及,有些研究生、大学生也发出这样的信件:“××同志:我已决定把你的作品作为我的论文题目,请将你的著作、有关评论文章复印一份寄给我,并请你将自己的创作体会、你创作时的构思、你对有关你的作品的评论文章的意见告诉我……”如果我们的研究生和大学生,在学生时代就没有学会自己去收集材料,而是靠别人提供现成的材料去写论文,我担心,若干年后我们的编辑素质还要下降。
这种“懒”风不改,也许不久以后的刊物上会出现这样的代邮:“王蒙同志:本刊决定发表一篇评论你的作品的文章,请将你的著作及有关评论文章复印一份寄给我们,并请你把自己的创作体会和构思,写成1500字的材料寄给我们参考,还请你将真实姓名、详细通信地址及乘车交通线路绘成图纸寄给我们,以便届时前去联系,莫失最后一次机会。”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农人
吕锦华
他至今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
初春,当朝南向阳的湖堤刚刚泛上一层烟绿,他便坐立不安了。抽烟没味,喝酒没味,听戏没味。他胸中涌起一股势不可当的欲望。这股欲望之火从眼睛里窜出来,紧紧盯着这片沉睡的土地。他闲散了一冬的大手,渴望立即抚摸这片温存柔软的泥土呐!
他对土地的感情,又简单又强烈。他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一生全给了这块土地,他要求土地也为他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他常常被这欲望折磨得痛苦万分。于是,每年,总是他第一个迫不及待地惊醒这片土地——把牛鞭甩得叭叭响。
此刻,酣睡了一冬的土地,冒着淡淡的湿气,仿佛也正气喘吁吁地盼望着这久待的爱抚。于是,一场天底下最奇特的热恋开始了。当犁片像农人的手掌伸进土地那暖烘烘、湿漉漉的胸膛,当农人的足印不顾一切亲吻土地那乌黑油亮的肌肤时,这种毛手毛脚、剧烈得近乎粗野的追求方式,叫大地深深震动了。
当这急风骤雨般的爱恋过去后,大地上忽然变得异常宁静,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晨昏淡霭里,农人一动不动蹲在田头,像在等待一个伟大生命的降落,又似在期待一个破天荒故事的诞生,也不知这时间究竟有多长。一天,东方泛白时,农人望望四下,忽然高兴得喊了起来:“?——”四下是一片浑厚的回音。
瞧!从脚边伸展到天边的田野,不再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不再是一片空荡荡的黑色,而是蒙上了一层闪着微光的烟绿色——播下的种子发芽了!土地,多么忠诚、多么配合默契的情侣呐!晨光,照着这个因为付出爱得到爱而心花怒放的农人,照着这片生气勃勃的土地。这土地,因为履行了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诺言而闪着异常迷人的光芒。
每年春天,农人都要领略一番痛苦与甜蜜的“折磨”;每年春天,农人都像在爱河里遨游。我曾想为他写篇文章。他没答应。他说,他就像这片叫作“土地”的土地,不值一提。
他如今是苏南土地上一个种粮专业户。村里许多农民不愿再种地,跑到城市经商去了,有的还发了大财,他不羡慕。他懂得,光有纸票子是不行的,从圣人到普通老百姓都得吃五谷。连他的儿女也嫌这份行当太寂寞而去了工厂,叫他到城里去享享清福,他却执著地不愿走。他承包了别人不愿种的大片土地,又放养了一大群鹅鸭。他用禽粪养他的土地,又用谷糠养他的家禽。每年农忙时节,四处八荡会冒出各路将士云集他的旗下,为他收割。他付给他们工钱,分文不差。每当交售公粮时,就数他的船队最有气派,浩浩荡荡。
他的肤色已接近于土地的颜色。他比土地多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总使人想起那些流传了千年的苍凉深沉的歌谣。
(作者单位:江苏吴江文联)


第8版(副刊)
专栏:

船队
洪顺利
海港。静悄悄的海港。
船队的桅杆如林,像古战场兵士列阵的红缨枪,在破晓前的天光映衬下,泛着粼粼的寒气。
太阳还在酣睡。
雄浑的大海还多少残留些昨夜的疲惫,喘息着,开始了梦幻的飞翔,一副巨大的蔚蓝色翅膀。
腥味儿很浓的海风在微微鼓浪。
我想起了郑和的船队,如今在哪片海域航行呢?我想起了郑成功的船队,或许早已胜利返航……
我想起了甲午海战,大清帝国的舰队全部葬于惊涛骇浪……
关于船队的故事很多、很多,大海什么都遗忘了,又什么都不会遗忘。
当太阳在海的尽头上下跳跃,当东方满是紫红色的光环,久蕴的汽笛向壮阔的大海“呜呜”奏响,我看到又一壮观的船队出发了。
落后吗?是的,还很落后。历史的创伤像一面缀满补丁的船帆,但领着片片白帆,红色的共和国国旗终于迎风招展。就这样、就这样丝毫也不用掩饰,又一次开始了远航……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天下名山索道多
郑凯歌
近年,一些风景名胜区竞相修起上山索道,好像不作此举就会“山门冷落”,游人就要掉头转向它方了。雄伟的泰山有,秀丽的峨眉有,奇险的黄山有一条犹嫌不够,还要修建第二条。“天下名山僧占多”该改为“天下名山索道多”了。
美的自然环境是风景名胜区赖以生存的基础。山峰、森林、湖泊、大海、草原,无不展示了大自然的魅力;甚至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三两朵开在路边的淡淡野花,鸟儿栖枝的悦耳鸣啭,也都充满了野趣。泰山、峨嵋和黄山更是造化的杰作,凭借壮丽的自然风光吸引了无数的中外游客,而不是靠类似空中索道这种极人工化的东西。当然,经过千百年人类历史的雕琢,自然风景区或多或少都有“人化的自然”的痕迹,但大都恰到好处地为自然增添了美感,与自然景物相得益彰。如泰山的繁碑石刻、气势雄伟的建筑,展示了华夏特有的风格,给泰山蒙上了一层古雅、神秘的色彩。无论怎样,自然风景应该在风景区的建设中唱“主角”,任何人工建筑只能与其相协调,作陪衬,而不能喧宾夺主。屹立在名山的一座座高大钢铁支架却是很难与风景环境相协调的。据专家论证,黄山桃源亭在温泉景区中是唯一未遭到破坏的,又是仰观天都峰、珠砂峰等雄奇景观的最佳观景点,如果拟定中心索道在此修成,势必破坏山石、水景、植被构成的幽静环境和整体和谐。
随着“都市症”的日益加剧,为了摆脱城市生活的紧张与喧嚣,消除所造成的精神压抑,人们纷纷涌到名山胜景去寻觅清幽境地。城市鲜见的山花、小溪、野鹿、绿竹、飞瀑、苍松,无不使人感到久违和亲切。如果高坐于缆车之上远远观望,有的还要隔着钢窗、玻璃,又何处去寻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情趣呢?爬山是种运动,游历名山的情趣还在于爬山,攀越之中可以加深人们的情感体验,意志也得到陶冶。试想,当人们经过顽强的攀登,沿十八盘到达南天门时会多么兴高采烈,这既有征服大自然获得某种成功的喜悦,又有目睹泰山全貌的欢欣。时下人们上名山只是来回坐一次缆车,轻取峰顶,印象感受能有多深呢?旅游的意义又何在呢?况且“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自然美由于从不同的距离、不同的方位欣赏,呈现出来的美是千姿百态的。“空索”一成不变的路线,必给人们的欣赏造成公式化,使欣赏受到限制。当然,为了方便爬山有困难的游人,在确实需要和合适的地方,修一条索道也并非完全不可以,但应以尽量减少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为前提,更不宜滥造。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当一道道“钢铁长城”屹立在名山之上时,它的得失该引起重视了。自然的美被毁坏很容易,要复现却几乎是不可能的呀!但愿城市的发展不可避免地吞噬自然风光而使人们有置身荒漠之感时,人类尚能保护好风景名胜这块“绿洲”。


第8版(副刊)
专栏:

读黄叶村遗作展
高瑜
到中国美术馆看安徽芜湖市老画家黄叶村的遗作展。
朱屺瞻老先生曾以曹雪芹北京西山著《红楼梦》为题材,写下《黄叶村著书图》长卷。苏东坡有诗句“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我不禁为南方的画家黄叶村竟与中国两位大文豪结地名、诗句之缘而慨叹。黄叶村之画,该当如何?
不识则已,一识竟作长太息。
黄叶村经年以中学美术教员为职,1958年被赶到农村放牛、喂猪,“文革”中经历了人生最为险恶的贫病丧子的苦难。他家居一间七八平米的小茅棚时,就以画竹闻名乡里,从披髫小儿到华首老者都尊称他为“江南一枝竹”。他画竹分四时,区老嫩,下笔遒劲,意态生动,同为一枝“瘦骨不怕西风”,却独有一种沉雄的神韵。且看展出的多幅风竹、晴竹、雨竹、露竹,琅玕十万,宛如人生陌上长长的一卷,大概正是老画家七十八载岁月的写真吧。
遗作展以山水为主,观者无不惊服。深通书画的方毅同志看后连声说:“张张都是国宝。”据说画家在世之日,却很少以山水画示人。早年,他曾得新安派大画家汪采白和其父汪福熙指点,借汪氏收藏临摹了历代名家法帖、绘画,打下深厚的传统功底。他的山水厚重葱郁,气力丰富。他独创了一种中锋用笔的线条,这种似竹节一样的线条不是画,几乎就是书法,是画家用感情、用思想、用情绪、用生命在击节,在宣泄,在吟唱。逆境时日画家只能寄托家乡的山村野景;1978年偶得当时的省委宣传部部长、书画家赖少其的相知后,被举荐到省文史馆当馆员,才得以行万里路,也才能够把黄山、九华山、三峡、漓江山水尽搜笔底。遗作展以山水贯穿,点以翎毛花卉、瓜果虫鱼,就是一部气吞万千活脱脱的“江山万里图”。
布衣画家,辞世一年半之后,能够在京华展示遗作,总算“幸事”。去年有黄秋园,再早还有陈子庄。惊服也好,赞叹也罢,毕竟“恨晚矣”,因而,这幸事伴着反思总是沉重的遗憾的……(附图片)
风竹 黄叶村遗作


第8版(副刊)
专栏:

鼎湖山上
洪三泰一历史流逝淘出这多彩人间凝聚于晨光里再磨成金子钻石撒落银盘痛苦已深深沉积沉积成煤层天地喷出火焰我忽然看见世界正在冶炼二远方空蒙群山错落读破天下不平西江欣然迂回洗净历史的哭声三辐射的目光飞不过蔚蓝彼岸无垠让轻舟远去最神圣的是浪中航行前方——永不终止的航程


第8版(副刊)
专栏:

运河岸边〔水彩〕杨士林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