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振兴话剧断想
黄佐临
最近,中国话剧艺术研究会决定将话剧“荣誉导演奖”授予我,我感到万分高兴,万分激动!这是我从事话剧五六十年以来第一次、唯一的一次获奖,心里不免有点范进中举的滋味!我高兴不仅是我个人获得这个荣誉,而是许多导演也获了奖。导演这一行向来不被人重视,甚至还没有被承认。社会上只知道有演员、编剧而对导演和舞台美术设计这些幕后英雄就不够注意。这次舞美没有被评奖就是个遗憾,因为在戏剧革新上舞美是走在最前面的。
我认为导演是“振兴话剧、繁荣创作”中一个重要环节。给予文学剧本以生命的是他,给予各个演员以生龙活虎的姿态活动在舞台上的是他,给予舞美以典型环境的也是他。我本人年事已高,今后不可能导演多少戏了,所以我有资格为重视导演而呼吁。
振兴话剧是一件大事,说来话长。我现在简单地提出以下几点个人的看法。
(一)增强话剧工作者的人品素质:我们要像话剧老前辈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丹钦诃、千田是也,杉村春子等人那样,以赤子之心,不求名不求利,做终生献身于话剧事业的真诚艺术家。
(二)增强话剧工作者的艺术修养:吸收全球文化精华;广泛阅读世界古今名著,尤其是小说;继承祖国戏曲传统,提倡经常写日记、笔记和总结经验。
(三)增强戏剧技巧:系统地学习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学习布莱希特、葛洛托夫斯基、彼得·布鲁克等戏剧理论;有计划地并经调查研究(不是盲目地)选择国外导演到院团排戏,每天划出一定时间进行基本功锻炼。
(四)建立“世界名剧”(包括五四以来我国自己的作品)展览演出:有计划地排练世界著名剧目,实现“百大剧目”的宿愿。最好能通过全国协商,统筹计划,分工合作,在可能条件下,举行汇演,使观众有步骤地流览二三千年来话剧宝库中的代表作。
(五)展开话剧普及工作:有意识地以专业知识辅导业余话剧爱好者;大力展开辅导工作,使业余剧社全面开花;开办系列话剧欣赏讲座(由浅入深);撒开观众网;吸引他们为职业话剧基本观众,票房给予特别优惠。
(六)培养剧评队伍:规劝他们批判地认真地学习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李渔《闲情偶寄》、莱辛《汉堡剧评》、劳逊《戏剧与电影的创作理论与技巧》等书;让他们认识到戏剧既是艺术又是科学的,它的规律性是不可忽视的。
(七)建立保留剧目:做到每天至少有一台话剧可看。莫斯科有三十几个话剧场,场场客满——这是衡量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标志。
(八)争取早日实现话剧剧场的建造:没有场地,工厂不能生产,要专场专用。
(九)联络本地作家(小说家、诗人):莫斯科艺术剧院有高尔基、契诃夫;北京人艺有老舍、曹禺。
(十)争取领导关怀:周恩来、陈毅等同志非常关心话剧的创作,主动到剧院谈心——这给话剧工作者极大的鼓励和推动。
(十一)经常下乡、下厂、下校:为此,应专门创造一套“送上门”的好戏;要针对当地的具体情况,反映他们的心声才能取得他们的共鸣,打动他们的心弦。
(十二)发掘、培育剧院经营管理人才。
(十三)培养接班人:有计划地、成批地按本院团需要和风格培养青年一代接班人,传宗接代。
(十四)与戏剧学院配合:为学生们提供实践场地。
以上十四点应视作一个整体,相辅相承,缺一不可。不过这仅仅是根据多年经验、探索的个人设想,一管之见不可能全面。为了响应“振兴话剧、繁荣创作”的号召,现在姑且将观点亮出来,请大家批评、指正。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走入尘嚣
梅清
周末黄昏,夕阳无限好。女儿对父亲说:“爸爸您该舒展舒展那聚满心事的额头了!走出那些与钱财纠缠不清的案子,去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清清静静地休息一下好吗?”
出了办公楼,父亲和女儿来到一片静悄悄的田野。这里没有电话铃,没有敲门声,也没有案前成堆的材料文件调查报告。只有斜阳脉脉如老人慈祥的目光,抚慰着这片疲惫的土地。一条小路曲曲折折,通向山脚下那座风风雨雨中默立几百年的古庙。那便是女儿说的“远离尘嚣的地方”。
夕阳西下,游人犹未散尽。有许多人俯在门口高高低低的石碑上,不是读碑文,而是在专心致志地把手里的硬币一枚一枚贴到光滑的碑面。硬币没落下来,便预示运气不坏。碑下已滚落许多“钢蹦儿”,夕阳里闪着黯淡的光,点点如落花,任游人踏着来来去去。
庙不大,供的神还不少,且像塑得极好。正殿中央端坐着一尊菩萨,双目微垂,似笑非笑,宁静深远的模样。与这神情漠漠的菩萨面对的,是门外热闹涌动的人群。这里,更多的钱币纷纷扬扬落向菩萨脚边,弧线交织,台上台下积起厚厚一层钱币。
父亲从衣兜里摸出几枚硬币:“也想去玩么?”
女儿回头,许久,扬起睫毛:“爸爸,钱可以这样玩么?爸爸小时候不曾这样玩过吧?”
父亲无语,淡淡一笑,眼里有远远的回忆飘来。也许他又想起为了一支毛笔,爷爷省下一顿饭的故事了,或许还想起仿佛还是不久前他教女儿唱:“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
“现在,人们不大珍爱钱了!”父亲慨叹。
“可是,爸爸手边又总有那么多贪污诈骗行贿受贿案,难道不是人们太爱钱的缘故么?”
父亲抬头,目光深深注视着女儿。
女儿想起今天是周末。她不要父亲再想那些案子,便把话题转向那涌动的人群:“爸爸你说,他们信神吗?不信?这分明是用钱求神赐福免灾。信?神是圣洁的,这样做不是亵渎神灵了吗?”
“农村文化素质低,人们还有些迷信呢”。
女儿不满足父亲的解释:“我想,也许人们在凡间尝够了钱的魅力,相信钱也能使神动心,贿之便能得利了。哦!爸爸,这算不算是‘行贿’呢?我真弄不明白,人们到底是信神,还是信钱?”
一阵悠长沉缓的钟声从身后传来,被黄昏的风送得远远。许久,父女心中还荡着袅袅余音。回首,那古庙已隐入大山浓浓的阴影。太阳滑下山去,溅起一片苍凉的暗红色。
女儿忽然觉得自己很天真,那菩萨都清静不了的地方,如何叫父亲去清静?看着沉思的父亲,她歉然地笑笑,拂去脸上的疑问,迈开年轻的步子,挽着父亲走向那灯光闪烁的喧嚣之中。
(作者单位: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


第8版(副刊)
专栏:

观马清雄画展有感
郁钧剑
如果用我们唱歌的术语来品味一幅水墨画,例如看这幅画中的旋律、节奏、韵味、强弱对比等等,你一定能领略到,这是一种别有滋味的享受。又如果有人运用绘画的诸种感觉来唱歌,例如唱这首歌中的意境、色彩、浅条、层次等等,想必同样也是件别有滋味的事情。音乐与绘画本来就同源。我的好友、同事马清雄,就是将歌唱的感觉融汇在他的水墨之中,创作出一幅幅充满音乐灵气的写意画卷;反过来,又将水墨的情趣流动在他的歌声之中,唱出了一首首如诉如泣的动人民谣。
马清雄毕业于山东海洋学院,做过工,种过地,最后耕耘在总政歌舞团那块叫“墨琴居”的画室兼琴房兼起居室兼会客室的“自留地”里。墨琴居的匾是由陆俨少老先生题的,墨琴居主的画技也是由陆俨老传授的。数十年来,马清雄用心血播种浇灌,终于结出了一年三熟的硕果——春天,在汕头和广州成功地举办了个人画展;夏末,以国画家的名义与刘勃舒、邓林、龙瑞等人出访美国;时值初冬的今天,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再次举办个人画展。
马清雄的画大气,内涵,行笔沉着自如,用水用墨潇洒得很。马清雄的歌也深沉,内涵,极富魅力。众所周知,要想录独唱专辑盒带,男声很不易,人到中年更不易,而男低音更是不易中的不易。偏偏他硬是“易”了。他在近年来先后出版了两盒独唱专辑磁带,吸引了不少听众。难怪有人称赞他,看他的画如听他的歌,听他的歌如读他的画。
马清雄原想唱歌之余随便画画,一则可以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二则可以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闯”进了画坛,奉献给大家这么多的美好。由此可见,珍惜光阴,一专多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同样也能为了别人。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说赵二狗
——《小桥流水》观后
曲六乙 李春熹
看了贵州铜仁地区文工团演出的话剧《小桥流水》(编剧:张西铭,导演:艾北方)中的赵二狗形象,不由得使人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阿Q,想起了我们的农民,我们周围的许多人,也想起了我们自己。
二狗并非没有爱,但在所爱的女人被公社书记抢占后,他却只会喝闷酒,拿不相干的弱者出气。二狗并非没有恨,可他只敢冲着仇人的背影跳脚叫骂,一旦面对威逼,也就只剩下瑟瑟的颤抖了。二狗并非没有“信仰”,他满脑子阶级观点,自以为忠于党,却反被送进了班房。二狗并非没有自尊,他不屑与“四类分子”的崽子下棋,甚至嘲笑外国人的字丑,勾勾弯弯,连个圈圈儿也画不圆,但他却把人家的诬陷认作自己的罪过,总是背着沉重的包袱,怀着负罪的心理。他把极左思想当作真理去虔诚地信仰,他把地方官儿当作党的化身来膜拜,尽管惨痛的命运遭遇和活生生的生活经验正在向他昭示着别样的道理,他却全然无知,全然不晓。他盲目地接受了那个时代强加给他的思想,折损自己的尊严,贬低人的价值,扼杀作为人的正当欲求;他把自己的心灵和肉体当作祭品奉献于那个盖着红色袈裟的宗教的圣坛上。当赵二狗把保卫江青当作保卫党中央而为之拚命时,当他被五花大绑而向毛主席发出求救的呼喊时,我们被强烈地震动了,似乎感到心在流血。
赵二狗,你这个捶不醒的闷冬瓜。你不知道自己老大不小,需要个女人吗?为什么还要给抢走你女人的官儿送礼讨好?你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对党的感情才被诬陷的吗?为什么总要自认为是罪人,挺不起你的腰杆?你不知道汗水换来的粮食是命根子吗?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个让你受苦受穷的鬼“立场”?
当然,我们责怪赵二狗,并不是因为我们比他更好。我们同样痛恨时时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那个卑怯的自我。我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承受了深重的苦难后才明白了:社会主义所以能够成为我们许多人的理想和信仰,就是因为它可以带领我们去找到自己的尊严和幸福。
赵二狗的艺术形象令我们喜爱,那是因为它揭示了我们现实生活中人性的疲软,从反面发出了张扬人的尊严和价值的呼喊。尽管阿Q至死也没有觉醒,但许多人却说,赵二狗最终觉醒了。剧作家似乎也在怀着“最伟大的力量在于觉醒”的欣喜心情,宣布了赵二狗的觉醒。但愿如此,但愿我们民族有如此的幸运,但愿我们在歌颂勤劳、善良、纯朴、宽厚的民族性格的时候,不要忘记还要高扬人的价值和尊严——这些我们失去的太多也太久了,我们需要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一部值得称道的电视音乐片
苏华
如果将赵越作词,成田导演,葆彤艺术指导的电视音乐片《山区日记》(山西电视台文艺部录制、获一九八七年度全国电视音乐片二等奖)与他们新近拍摄的《太阳之子》相比的话,给人一个最深刻、最鲜明的印象便是:《太阳之子》在追求和创造一种新的、富有生活美与艺术美,适合时代新潮的电视音乐片样式。
这部电视音乐片以精细的工笔手法附之以现代的生活节奏,描绘了煤矿工人的形象。其中有不少画面和构图是传神入微的,艺术效果的现代意味十足,热烈、庄重、抒情,切合了现代化煤炭生产和矿工生活的特色。在片头片尾、段落起始的格局布置上,也显得整体感很强。
近几年来,作为电视艺术的一个门类,电视音乐片发展得很快,而且歌星越来越多地客串其中,风光越来越艳丽,题材越来越时髦。在这种背景下,《太阳之子》的编导从这种“歌星加风光加宣传某种活动”的一统模式中走出来,值得称道。这部电视音乐片没有出现一名歌星,但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对观众的吸引力。因为对矿工深挚的爱和理解,与强悍、豪爽的西部摇滚风和浓郁的山西民歌情调融为一体,足以使观众赏心悦目。正因为如此,《太阳之子》才不是矫揉造作的模仿和趋时。
以往的电视音乐片也不乏佳作,但较多的则是力图凭借这种娱乐性较强的艺术形式,敷衍出一个大家都跟着某种带有“说教”味儿的主题同唱共进的场面。由于艺术构思、音乐语言、导演手法或雷同,或陈旧,致使此类剧作的内容与观众的接受心理相距甚远。观众看的往往只是歌星,而画面的、戏剧的审美效应则在无形中流失了。《太阳之子》所展现出的炽热的人生光华,宏放的音乐效果和贴近生活的情调,或许会唤回某些观众已经失落了的对电视音乐片的热情。


第8版(副刊)
专栏:

清风〔中国画〕
李国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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