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宾馆文化”与“主馆文化”
范忠信
最豪华的建筑一定是宾馆、饭店。我们的城市面貌,简直可以称为“宾馆文化”。
傍晚,我带着三岁的幼子在街上散步。每经过一座漂亮的楼房时,孩子都要问:“爸爸,那是什么宾馆?”这童稚的声音如一根长刺扎在我的心上。
一个开放城市乃至一个国家,要有些值得自己骄傲的豪华建筑,这很自然。作为一市市民乃至一国国民,在那作为自己城市或国家的文明标志的建筑物前漫步、摄影,常常能产生一种自豪感。美国人在他们的国会大厦和国会图书馆前是如此,法国人在他们的埃菲尔铁塔前是如此,日本人在他们的高速火车站前也是如此。我们呢?我们有天安门,有人民大会堂,有人民英雄纪念碑,那是可以令人自豪的。但新建筑呢?北京最豪华的新建筑都是饭店。站在这家豪华饭店或那家豪华饭店门前时,那种自豪感怎么也“油然不生”。
“宾馆”、“饭店”,只要稍豪华一点,就简直是专为“宾”而设的。自本世纪初以来,“宾”字似乎有了特定的涵义。在许多场合,似乎就专指“外宾”,那些豪华宾馆、饭店、酒家的牌匾上的“宾”字尤其如此。因此,那些只配供“内宾”享用的,常常不得不自惭形秽,不敢僭称“宾馆”、“饭店”,只好谦称“旅社”、“客栈”。
为豪华的“宾”而专造豪华的“馆”,这些豪华的“宾馆”与城市的其他建筑相比,有如“鹤立鸡群”。
这是一种“喧宾夺主”型的文化。这种文化的发达至少有三大害:第一,钱大都花在“宾馆”上,势必使“主馆”的建设延缓乃至荒废;第二,我们的市民、国民(“主”们),眼看着那些只有“宾”们才有资格进进出出的“馆”,势必产生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第三,以宾为主,喧宾夺主,天长日久大约不止停留在建筑上,也会影响到政治、经济上。在这方面,好些第三世界国家已为我们留下了惨痛的教训。
在我看来,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最豪华(主要指设备齐全、现代化程度高,而不一定仅指外表装潢)的建筑应该是“主馆”——大学、图书馆、科研中心、医院、商店、车站,等等,应该是这些供这块土地上99%以上的并不怎么豪华的“主”们服务的场所。简言之,我们需要一种“主馆文化”。“主馆文化”的发达,将使我们的同胞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水平得到提升——从羸弱走向健壮,从愚昧走向聪明,从贫困走向富有,从自卑走向自信……
“宾馆文化”热的同时,许多中小学的校舍还在坍塌,许多大学(甚至重点大学)的经费还是严重短缺,许多医院因病床太少不得不把垂危的病人拒之门外,许多车站的候车室仍如牛栏,许多图书馆仍然无钱买书、更换书架和桌椅,许多……
适当修一些高档宾馆并非不必要,问题是过多、过于豪华!目前,豪华宾馆的床位使用率平均不足50%。
“宾馆文化”似乎已经引起中国决策者们的注意。国务院已下令清查新建楼堂馆所,正在动工和准备动工的“宾馆”自然在清查之列。中国有的地方亦有所觉醒。例如北京,新建的北京图书馆新馆、北京国际展览中心、中央彩色电视中心、首都机场候机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地铁东四十条车站等几大建筑,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主馆文化”的建设。然而,是不是因此我们就可以乐观起来呢?
(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台湾研究所)


第8版(副刊)
专栏:

飞翔的蝉声
徐鲁

我又听见那一声声蝉儿的歌唱了。
当我从外省归来,回到我的母校,站在17年前我和伙伴们亲手种植的梧桐树下,我的身边飘荡着的,是童年时代芬芳的气息和如雨的蝉声。
而我已不再青春年少,不再是那个在雨后的中午,在阳光灿烂的早晨或静谧的黄昏,扛着长长的竹竿,听遍校园四周的每一棵树,去寻找那些可怜的蝉儿的可怜的孩子了。
我多么怀念那些伴随我度过艰难寂寞日子的蝉声,怀念那些同我一样小小的会发音的生命,怀念那永不再来的雨季——我的相濡以沫的昔日的伙伴,我的童年时代的老校长和老师们。

今天,我坐在我小学时代的那个座位上。
窗外如雨的飞翔着的蝉声,一如当年,教室里却空无一人。我的心在颤栗着。我知道,我是被一种神秘的温情激动着。
我的口袋里有一本法布尔的《昆虫记》。我在心中默念这段文字:“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儿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裳,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那么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之不易的刹那的欢愉呢?……”我想这是良知在选择这一天对我童年时的无情进行审判!又仿佛在提醒我,让我用今天这颗渐趋成熟的心,来重新认识这弱小而又坚强的生命。
我的灵魂也颤栗着。我想到:我童年时结识的弱小的歌手啊,我在为你扼腕愧叹呢!

是的,当一切艰难都战胜了,从大地到天空;一切的坎坷都度过了,四年黑暗中的掘土、跋涉,从幼稚到成熟;一切的不幸也经历了,从曝晒到风雨沉溺……脱去久远的习惯的外壳,你是被解放了的自由的精灵;在新晴的天空中,你是绿色的自然的林中的王子。然而就在真正的自由与欢乐刚刚到来的时刻,你生命的歌,飞翔的翅膀,却突然被折断。
我怎能不为你深深惋惜呢!尤其是,当岁月使我重新认识了你也理解了你的时候。
我知道,乖戾的岁月已经使我永远地失去了许多善良的友伴,他们像风一样随着雨季而消逝。但我仍然渴望着,心中沸腾起他们美丽的亲切的声音。我深信,经过岁月的沉淀与选择,他们都将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部分。他们即将给我欢乐,也给予我前进的勇气。听着他们在我生命深处的鼓动与召唤,在我人生起点上的凝视,我有时也会流下泪水。这时候,我仍然对这世界满怀眷恋与感激。同时深深懂得,任何一种自由的歌唱都来之不易。有时候最平静最朴素的诗却是从最苦难的心灵里唱出的!我知道,这正是灵魂的伟大、宽宏、无私和美丽。
而对于你——这坚韧的,度过了漫长的苦难与黑暗的,仿佛是从地狱里出发一路探索而来,终于见到朗朗天日却又匆匆离去的,我的心灵中的最初的歌手与友伴,我又怎能不在一种奇异而真实的重压下感到揪心的悲痛呢?

我又听见那一声声蝉儿的歌唱了!这是呼唤我的良知的声音。
我感到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而一阵阵更年轻更美丽的脚步从窗外的世界奔跑而过,令我比任何时候更渴望年轻。
短暂的雨季终会过去。而这如雨的蝉声,仿佛奏向我心灵深处的优美的韵律,将要穿透所有的世纪,与永恒的时间同在。


第8版(副刊)
专栏:

向往
杨子敏
我向往。
向往什么?我时常这样自问,有时问得自己也张口结舌。
人间的欢乐和病痛在大地蒸腾,在心的天空凝聚成云,或飘洒甘霖,或倾泻雪暴。
这甘甜和苦辛的水,被心灵之根吮吸,便生出一种欲望,和树木的根一样,伸展着枝干,伸出地面,伸向天空,去窥探一个泥土里不曾有过的世界,去追寻绿叶,追寻繁花,追寻蕴寓着未来的秘密的果实。
这是向往的品性吗?——是。
向往与生命同在。向往是生命的一种存在形式。
我已屡屡尝受向往的甘辛,一任瓣瓣心花,伴随向往的时序更迭,萌发——飘落,飘落——萌发。
于是,我继续向往。
我知道,生命而没有向往,那是没有生命过的生命,等于死胎,早衰,或者枯萎,不管是树,还是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鹿湖
耿林莽
远远的雪山之巅,挂一线溶溶的泉。滴落,滴落:
无声的湖,贮满阳光。
那鹿走来了。脚步踩着早春时嫩嫩的草叶织成的毯;踩在没有路的路上。
没有野兽和人的追踪,没有硝烟。
创世纪之晨,还是处女的夜?
湖水雪一样洁白。
这一汪湖水,清清的泉,这一片宁静便属于你了。
(没有一只鹰的翅膀掠过)
饮水时,你栗色的梅花,一朵朵映入水中,映上白石,荡起怡然的梦幻。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献上一束“勿忘我”
姚振亚
在印度援华医疗队来华五十周年之际,一座新建的纪念馆在石家庄落成开放。它坐落在茂林成荫的华北烈士陵园——柯棣华大夫长眠的地方。聂帅题写了馆名,馆内陈列着五位印度大夫的图片、实物和塑像。在9月6日开馆仪式上,柯棣华夫人、72岁的郭庆兰,从大连赶来在塑像前献上了一束干而不凋的红心小白花。提起此花还有一段来历:
那是1941秋的一次反扫荡转移中,柯棣华大夫惊奇地发现焦土上有束红心小白花在摇动。翻译李得奇指着那花给大伙讲了个爱尔兰民间故事:一位美丽的公主被强盗伤害,痴情的异国王子苦苦寻找救药——“爱之露”,不幸掉落深渊,公主赶来见涌上一股清泉,便俯身沉下变成了一束红心小白花——“勿忘我”,花上闪烁着晶莹的“爱之露”。听罢故事,柯大夫深有感触地说:“为援救中国兄弟战死犹荣,咱们也会化作‘勿忘我’花。”
纪念活动结束后,我们游览太行支脉——苍岩山。这是当年柯大夫转战过的地方。郭庆兰大姐高兴地登上山顶,跟大家一道骑马留影,在回城的汽车上,她还兴奋地用英语哼起了柯大夫最爱唱的“老黑奴之歌”。
这次黄里又为印度援华纪念馆设计了纪念封,我们纷纷拿出来请郭大姐签名留念(见左图)。郭大姐跟我们谈起前些年访印时,拉·甘地总理在她带去的柯棣华首日封上签名的美好情景。郭大姐说:“我要给印度亲人多寄些纪念封去,这是他们最喜爱的纪念品!象征着鲜血凝成的“勿忘我”。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场外絮语
元明
拿金牌多的时候,有人说,国运兴,体育兴。拿金牌少的时候又该怎么说呢?
汉城奥运会前,广州“健力宝”厂家用黄金预制了二十二个易拉罐,一个价值上万元,准备奖给中国的金牌得主,并说,倘不够,还可做一批。现在看来,黄金易拉罐是不是做得太多了点?
二十二个黄金易拉罐,一半多是为女排准备的。女排的多数姑娘都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老将,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把汉城奥运会作为退役前的最后一战。把宝押在她们身上,弄得这般田地就不奇怪了。
“体操王子”李宁,在上届奥运会上金牌银牌得了一大堆,这回则是失误一大堆。一些观众在连连叹息之后,说:“李宁老了!”
是他们自认为“宝刀未老”,还是别有原因?
多一块金牌少一块金牌本不重要。没有金牌,说银牌、铜牌也放金光。那金一定是镀的!
没有理由去过多地责备进军奥运会的运动员。他们毕竟是去拚搏的。运动场上的透明度太高了,运动员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失误,不仅难逃裁判的眼睛,连电视观众也不好瞒过。要是没有电视转播和和现场解说,而是会后来一篇总结报告,说“成绩是主要的,问题也不少”,那我们的感觉又会怎样呢?
我们应当有“输得起”的心理承受力;埋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从惨痛的教训中变得聪明起来从而奋起直追,却是十分必要的。曾一度被一些人诅咒的报告文学《强国梦》,那里边是不是也含着苦涩的真情、真话与真理的颗粒?
体育也不是在真空里运动,会受“大环境”的影响。难道我们仅仅是体育方面不如人意?“治理环境”,就不只是为了几枚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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