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20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革命回忆录)
专栏:

又一位“白求恩”
朱仲丽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毛泽东:《纪念白求恩》
现在人们都不兴抄语录了,我却将上面这些话抄在文前,因为它也完全适用于另一个人。像白求恩这样的外国人,在我国不止一个。1938年初,我一到延安边区医院,就见到这样一位同行、同事和同志:
一身灰塌塌的八路军棉袄棉裤,小腿上还缠着打成人字花的绑带,脚穿用布条毛线打成带绒球球的草鞋,只是在八路军的灰布军帽下,是一头浓密而弯曲的卷发,在深陷的眼窝里,闪动着一对机灵以至俏皮的灰褐色眼睛,一个称得上硕大的非东方人的高鼻子,触目地耸立在脸的中央,那笑口常开的嘴里,发出的竟是地道的我国北方话,还不时冒出边区老乡们常说的俗话俚语。
他,就是1936年与美国记者斯诺一起进入陕北革命根据地,以后又一直留了下来的美国医生、原名叫乔治·哈特姆的马海德。从那时起,边区的军民就一致称他为“马大夫”,直到进了北京,人们还这么叫他。当时他是边区医院的内科医生,我是外科医生,两人一开始就合作得很好。我们医院的病房全分散在大山沟里,每次查房都得爬坡过沟翻山崖,刚从白区大城市来的我,总是跌跌绊绊又战战兢兢,他就伸出宽厚的大手,上坡在前面拽着我,下山又在旁边牵着我,不仅帮我完成了工作任务,还使我很快学会了爬山,适应了边区生活。
那时的边区科班出身的医生很少,他这个“洋大夫”就成了最受人们欢迎和信赖的人物,从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到边区的婆姨娃子,都爱找他看病,所有重要的会诊,他都必去参加。白求恩到边区时,早到一年多还是中国共产党员的他就成了当然的接待、陪同者和活动向导,给了白求恩不少帮助支持。他和白求恩一样地“对工作的极端的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的热忱”。当时的军委副主席兼总政治部主任、以后成了我丈夫的王稼祥,由于伤重病多一直是他格外关注的重点对象。有一次我也病了,高烧40多度,他不只亲自为我诊治,还像护士和大哥似的细致照看我,连我便溺时都自己动手帮助。他为其他同志精心治疗、细心照顾的事就更多了,直到建国以后,他作为我国卫生部的顾问,依然如此。前两年原印度援华医疗队的巴苏大夫,在北京病倒了,他忙来找我借印度音乐磁带,我找到一盒印度歌曲原声带,他马上拿去放给巴苏听,使病人得到了最好的安慰。
他在边区时,人们从不把他当外国人,他自己也不觉得是外国人,但是他毕竟是个外国人。王稼祥见他爱抽烟,却只能弄到边区自产的粗烟叶子,装在烟荷包里用烟斗抽,就设法从前方的战利品中要到一些外国雪茄烟送给他,以示优待这位国际友人。他说“烟酒不分家”高兴地收下了,但是另一次却断然拒绝了对他的优待。中央曾决定提高他的生活待遇,他却坚决不接受特殊照顾,只享受八路军干部一样的待遇。不过他也有“特殊”处,就是常在住处开着留声机跳“交际舞”,我也被他拉了跳过。这在边区是件稀罕事,竟引起人们的兴趣,不少人也学着跳起来,后来连毛泽东、朱德和叶剑英等党和军队领导人也跳开了,还逐渐形成了“制度”,常在节假日举行机关舞会,用以调剂精神生活,促进身心健康,在中央机关迁到西柏坡和进了北京后也是如此。应该说他是这一活动的首倡者之一,直到八十年代我们还常相聚欢舞,从古典华尔滋到现代迪斯科,他都跳得很起劲。他说这既是文娱活动又是体育运动,常在跳过以后拍拍自己的大肚子笑道:“看看又下去了不少!”
就是这样一位开朗乐观、热忱待人的国际友人,有一段时间竟被康生之流诬为“特嫌”甚至“外国间谍”,这虽然使他的工作和心情受到影响,但他那热爱我国和人民事业之心,却一如既往,始终不渝。十年动乱中受到严重迫害的稼祥和我,刚从“流放地”回到北京,他就不顾风险赶来看望我们。“四人帮”垮台了,他和我们一样兴高采烈,马上积极支持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不断向有关方面提出建议,迅速改变闭关自守的落后方针,打开门户走向世界,了解学习和引进国际上先进的经验方法,及时请进外国专家,帮助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现代化建设。年过古稀以后,他体质明显下降,胸腹部曾几次动手术,但却照常埋头工作,支持研究令人生畏的麻风病的防治,还多次不顾病痛出国访问,与国外同行进行科学上的交流合作,为我国卫生事业多方寻求帮助以至发起募捐。
今年6月我听说他病情又加重了,也有了什么癌,就赶去看望他,见他果然十分消瘦,发福的肚子也瘪了,我很为他担忧。但他自己却若无其事,放下正进行的又一次出国的准备工作,同我说笑道:“是有一些癌细胞在跟我捣蛋,就像在我身体内部安上了导弹,随时都可能发射和爆炸,不过我不怕它,我要等着读你新出版的小说呢!”说过这话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心上的愿望和体内的“导弹”,再次出国远行了。此后不久我也患了重病,出院后又按医嘱在家静养着,正打算在体力恢复后再去看他,却在刚过国庆佳节时,突然得到了他过早去世的消息!
我后悔没有早点去看他,更痛惜从此失去了一位几十年甘苦与共的老朋友好兄长。我赶去他家时,他的夫人苏菲说他“走”得很安静泰然,只是瘦得变了形,他为自己所热爱的人民和事业,耗尽了全部的精力、心血和热情!我没能见到也不愿想象他最后的样子,却在心里反复追忆着半个多世纪以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形象:一身灰塌塌的八路军棉袄棉裤,还有那俏皮的眼神和满口的开心话等等。虽然这一切都不再存在了;我却更加铭记难忘了。为此我信笔写下了这些不像悼念文章的文字,以此来为我国人民忠实的朋友、我心目中的又一个白求恩、我们的“马大夫”送行!


第5版(革命回忆录)
专栏:

把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
——纪念彭德怀同志诞辰九十周年
余秋里
今年10月24日,是彭德怀同志诞辰九十周年。我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纪念这位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
彭总在近半个世纪的革命斗争中,南征北战,历尽艰险,为人民军队的创建和发展,为革命根据地的开辟和巩固,为中国革命战争的胜利,为保卫和建设社会主义祖国,建立了彪炳千秋、光照日月的功勋。
我投身革命后,经常听到彭总为人民出生入死的英雄事迹,一直由衷地敬佩。但深刻认识他,还是在保卫延安的日日夜夜。那时,蒋介石重点进攻延安,以胡宗南的23万大兵压境,而陕北我军仅有二万五千人。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在相当严峻战局面前,彭总主动请缨,临危受命,担任西北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从此,他亲自指挥西北野战军按照毛泽东的军事思想和作战方针,诱敌深入,声东击西,首先在青化砭、羊马河、蟠龙“三战三捷”,奠定了胜利的基础;继而,西出陇东,收复“三边”,调敌北上,在沙家店一举歼敌两个旅,扭转了西北战局,使我军由防御转入进攻;1948年2月,他亲临前线部署围城打援,在宜川、瓦子街地区聚歼敌整编第29军5个旅共三万人,敌军长刘戡被击毙,取得了改变西北战局、影响中原形势的西北空前大捷,打开了向蒋管区进军的大门。经过一年一个月零三天的艰苦转战,革命圣地延安重新回到人民的手中。接着,他率领大军向渭北、向关中挺进,势如破竹,歼宁、青“二马”,克兰州、西宁,迅速解放了大西北。在人民心目中筑起了又一座光辉的丰碑。
西北战场的伟大胜利,充分证明了彭总是一位全局在胸,运筹帷幄,灵活机动,具有雄才大略的军事家,同时证明了他还是一位目光敏锐,思想深邃,循循善诱,率先垂范的政治工作领导人。我当时任358旅政治委员,对彭总领导政治工作的卓越才能体会很深。
彭总的革命生涯中,经常兼军、政两职于一身,在工作上军政兼施,紧密结合。他十分重视党的建设,亲自主持党的会议,研究、贯彻党中央的指示。他带头进行思想动员,在保卫边区的万人大会上,用质朴的语言,阐明敌必败、我必胜的真理,号召人民“彻底粉碎胡宗南的进攻”!他把强有力的政治工作贯穿于战役、战斗的全过程:战前联系实际,讲清有利和不利条件,坚定胜利信心;战中及时传达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声音,通报胜利消息,不断激励士气;战后总结讲评,向有功部队发布嘉奖令,告诫指战员吸取经验教训,准备再战。他常说:“打仗要有高昂的士气。做政治工作的,就要提高部队觉悟,把士气鼓起来。”“政治思想工作搞不好,一切工作就失去有力的保证”。
彭总做政治工作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紧紧结合新时期的中心任务,研究新情况,创造新形式,适应新的要求。新式整军运动从发现、总结到推广全军浸透了彭总的心血,就是一个范例。
1947年11月,二打榆林结束后,西北野战军普遍开展冬季整训。当时,部队经过一年的艰苦作战,兵员发生了很大变化,解放战士增多了,有的连队竟达80%以上。由于战斗频繁,部队缺乏全面系统的政治思想教育,不少解放战士阶级界限模糊,在艰苦环境里情绪不稳,违犯纪律,有的在战斗中贪生怕死,表现畏缩。针对上述问题,我们采取诉苦和三查的方法进行整训。诉苦,就是诉旧社会和反动派给予劳动人民之苦,三查是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通过整训,部队面貌发生了深刻变化。
用诉苦三查进行整训的情况报到野战军总部,引起了彭总的极大兴趣和关注。总部的同志告诉我:彭总得知你们搞了诉苦三查,非常高兴,连声说“好”!他多次对政治部的同志讲:最近,党中央发表了毛主席写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发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伟大号召,解放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解放区正在搞土改,焕发了人民群众支援革命战争的热忱。我们军队怎样调动积极性,提高战斗力?我看,诉苦三查是个好办法。
不几天,彭总和政治部甘泗淇主任来到我们旅,亲自听各团政委、主任汇报,参加了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大会,看到了为亲人报仇,杀敌立功的请战书,还找干部战士座谈,详细了解情况。当听到通讯连指导员刘传喜,汇报解放战士于得水在家受尽剥削压迫,被抓丁当兵后,又受尽反动军官欺凌的悲惨遭遇时,彭总沉默了好大一会,然后扭过头来对我说:“翻身农民参军的子弟兵,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压迫,只受一重苦;俘虏过来的解放战士,绝大多数是贫雇农,他们在家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压迫,在国民党军队又受压榨打骂,受的是双重苦,是我们的阶级弟兄”。“通过诉苦,大家懂得了阶级,懂得了剥削,懂得了为人民当兵,为自己翻身打仗。对敌人的仇恨加深了,战斗意志就会更加坚定。”听着彭总这些精辟分析,我们认识一步步升向更高的境界。这次调查,彭总印象很深。多少年后,仍记忆犹新。他在“自述”中写道:“358旅战士中有一名四川人,是俘虏来的。深夜一人在野地,写着他母亲的神位,哭诉他母亲是怎样惨死的,仇恨国民党和当地的恶霸地主,他参加了人民解放军,要如何为母亲报仇。一位连指导员悄悄在旁听着,他也有类似苦难,结果他们拥抱相诉相哭。”只有熟谙这段历史的实践者,才能记得如此真切感人。
彭总在我旅住了三天。临别前的晚上,我去请示工作。彭总亲切地说:“你们搞的诉苦三查,很有意义,这是政治工作的一种新样式。有了彻底的群众路线,就能充分发扬民主,引导群众从感性认识提高到理性认识,根本上提高觉悟。你们要下决心抓下去,抓出成效来。”我想到前段作战骨干伤亡大,干部减员较多,又要迎接新的战斗任务,便问:“经过诉苦三查,能不能从解放战士中选一批骨干?”他听了眼睛一亮,高兴地说:“好啊!可以发扬民主推荐干部,确实表现好的,可以当排长、连长,当营长也可以嘛。”彭总回去以后,我们收到关于推广诉苦三查做法的电报。西北野战军的诉苦三查运动就广泛开展起来了。
1948年1月,野战军在米脂杨家沟召开团以上干部参加的前委扩大会,中央领导同志也出席了这次会议。为了把运动引向深入,彭总安排我在会上汇报。周恩来副主席作了指示,赞扬诉苦三查是“壮大军队”的“法宝”。毛主席听了彭总的介绍,专门接见了我,并兴致勃勃地听取了汇报。他说:我们从中央苏区起,就想找到一个教育俘虏兵的好形式,这次诉苦三查的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通过这次整训,广大指战员进一步认识到三座大山是造成一切苦难的总根子,使大家从根本上提高了阶级觉悟,坚定了革命斗志;在这个基础上,增强了内外团结,激发了练兵热情,提高了战术技术水平。在紧接着发起的宜川、瓦子街战役中,指战员们冒着风雪严寒,将敌人团团围住。他们高喊:“为亲人报仇”的口号,群威群胆,英勇杀敌,全歼了敌人,创造了西北战场上的空前胜利。战斗中涌现了刘四虎等大批战斗英雄,充分显示了这次整训的威力。战役结束第四天,毛主席就发表了著名的评论,把诉苦三查誉为“新式整军运动”,高度评价:“这次胜利,证明人民解放军用诉苦和三查的方法进行新式整军运动,将使自己无敌于天下。”
彭总做政治工作的又一个鲜明特点是,把为群众谋利益放在第一位,从关心和解决柴米油盐问题做起,使广大群众认识党代表他们的利益,从而竭尽全力去实现党的各项任务。
1947年3月,我旅撤离延安后奉命诱敌西向安塞,然后折插青化砭潜伏。途经各个村落,老百姓虽已坚壁清野,但有不少东西来不及藏。留下看门的老大爷劝战士说,与其留给胡宗南来了糟蹋掉,不如你们吃了用了。有的战士也觉得“有理”,于是,出现了违犯纪律的现象。战士王云才却不这样,他每住进一村,就把群众的家当自己的家管起来,把院子扫净,把门窗修好,把羊鸡喂养起来。彭总知道各部队都有些违犯群众纪律的现象后,当即指示必须立即制止。3月29日,在延安郭家畔召开旅以上干部会,总结青化砭作战经验,又表扬了王云才为人民管家,强调整顿部队的群众纪律。他严肃批评那种吃、用群众东西有理的思想,指出:“你把老百姓东西吃了,用了,敌人不来了,怎样向群众交待?”“敌人抢掠是敌人的本性决定的,永远不会改变。老百姓的东西叫敌人抢去吃了,用了,老百姓就会把仇恨记在敌人的账上。老百姓对敌人的仇恨加深了,就会用他们想得出来的各种方式和形式去打击敌人。这种人民自己起来捍卫自己生命和财产安全的战争,不正是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吗?”彭总用战略眼光深刻分析群众纪律和人民战争的关系,使到会同志深受教育。在贯彻会议精神中,我旅开展了“学习王云才为人民管家”活动,兴起了爱护群众一针一线的热潮。
彭总出身贫寒,当过苦工,始终对劳动人民充满深厚的感情。他容不得损害群众一丁半点的利益,一经发现,就严肃批评,严厉制止。他重视减轻群众的负担,电令全军在休整期间,用自己的骡马驮运粮食,尽量不动用群众的人力畜力,他十分关心群众的疾苦,要求部队节衣缩食,并身体力行,为群众分忧解难。1947年底,陕甘宁边区的许多地方,由于遭受敌军的破坏,加上干旱、霜冻等自然灾害,群众的生活很困难,不少人为了活命,把留作生产的一点种籽也吃掉了,针对这种情况,野战军总部发出一项倡议,号召大家每天节约一两粮,支援老百姓。彭总在会上要求:“要动员部队从每个人的口里节约粮食,帮助父老姐妹渡过难关。”部队积极响应,把晋绥人民送来的口粮尽量节省一些下来,支援群众。我听说,那段日子,彭总每顿饭都少吃半碗饭,身边的同志劝他多吃一点,他讲,部队缺粮时老百姓想到我们,现在他们缺粮断炊了,我们也要替群众想一想。
彭总把为群众谋利益放在第一位,还集中表现在与干部战士甘苦与共,亲如手足。他说,哪一次战斗的胜利,不是干部战士英勇冲杀得来的,关心、体贴他们,是生动实际的政治工作,也是指挥员的应尽责任。首战青化砭告捷后,地方同志专门给彭总送来几筒炼乳,表示慰问。他把炼乳送去一些给伤员,其余都倒进烧开水的锅里,让大家都喝上一口淡香的牛奶。在北上三边,穿越苦水沙漠的行军路上,人人干渴难耐,嘴唇燥裂。彭总见一个小战士因发烧躺在路旁,连忙将留给自己的一点水递了过去,让小战士喝。小战士行走困难,他又将他扶上自己的马,自己跟在后面前进。西府战役中,彭总看到一个战士受了伤还坚持带上机枪去赶部队,很受感动。他立即派人给这个战士洗脸、洗脚、包扎,然后,又送到医院。我至今还忘不了彭总吃“钱钱饭”的感人事情。1947年8月中旬,沙家店战役之前,我们部队已经开始缺粮,上级指示受伤的马可以杀了吃。就在这样极端困难的条件下,部队向沙家店的敌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经过一天的战斗,我军消灭了敌三十六师两个旅。战后,彭总下令部队迅速吃饭,然后到沙家店以北地域集结。当时有一个营支起锅灶却没有一粒粮食,正在发愁。这时,一个战士背着一袋东西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彭总听说你们没粮食了,派我把这些小米送来”,营长问:“彭总吃什么呢?”战士回答:“彭总会想办法的”。大家喝着香喷喷的小米稀饭,感动得热泪盈眶,消灭敌人、夺取更大胜利的斗志更加旺盛。事后,我们得知,送粮的战士走后,彭总请带路的群众想个“填填肚皮的办法”,这个群众只搞到些粗糠和压得像钱钱一样扁的黑豆,熬成稀粥,做了一顿“钱钱饭”。彭总指挥战斗两天两夜,把仅有的小米全送给战士,自己吃的却是这样的“钱钱饭”。
彭总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极大地激励了群众支援革命战争的热情。部队断粮断水,陕北人民把仅有的救命粮、救命水送给干部战士,自己心甘情愿地忍受饥渴的熬煎;大部队伏击,陕北人民严密封锁消息,使敌人变成聋子瞎子;战斗紧张激烈时,上阵地抬担架的民工也拿起刺刀、手榴弹与敌人拚搏。彭总每次来到我们部队,都夸“陕北的群众好!”他说:“群众工作是很重要的政治工作。树离开土是死树,鱼离开水是死鱼。没有陕北人民群众的支援,没有干部战士的前仆后继,二万五千人怎能打败二十三万强敌呢?”
彭总做政治工作最过硬最突出的特点是:率先垂范。凡是发出的号令、指示,要求部队做到,自己首先做到。他把党的事业、人民的利益当作一把尺子,经常衡量自己的言行,符合的就坚持、发扬,不符合的就检讨、改进。他经常讲,以身作则,说到做到,是政治工作的基本方法,也是共产党员、政工人员的基本品德,当领导的更应该这样。
彭总指挥作战总是不避艰险,指挥靠前。每次作战,他都亲自勘察地形;重要的计划、报告等文电都是口述或亲自动手。战斗进入关键时刻,他置生死于不顾,把自己的指挥所前移到最有利于指挥的位置。1947年10月9日,攻打清涧城制高点爬子山的战斗异常激烈,部队久攻不下,前来驰援的敌5个半旅已进至离我二十里的山后,兄弟部队正在顽强抗击。是打还是撤?在这紧要关头,彭总来到我旅前沿。他站在一条横向的堑壕里观察。这里常遭受敌火力袭击,机枪可以打到。我对彭总说:“这里危险,快换个地方!”他生气地说:“你们经常在这里观察都不怕,我怕什么!”我见久呆要出危险,忙上前把彭总硬驾了下来。刚离开,一梭子弹就打在刚才站的位置上。彭总风趣地说:“看来任务没完成,马克思不要我”。回到旅部,他一面命令兄弟部队继续抗击,一面指示我们调整部署,组织部队,加强攻击。彭总的模范行动,对指战员鼓舞很大。团长储汉元带领突击营勇猛攻击,终于占领了爬子山主峰。第二天,部队发起总攻,全歼清涧守敌,活捉了敌中将师长廖昂。
生活俭朴,和普通战士一样,毫不特殊,是彭总的一贯本色。他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包括参谋、通讯员、炊事员都平等相待,和蔼可亲。他不喝酒,不吸烟,除了看书和下棋以外,没有任何个人嗜好。他常把津贴省下来,给公勤人员买纸、买笔。行军路上,有时走进战士的行列,和战士一样徒步前进。穿过苦水沙漠地区,警卫员为他多备了一葫芦水;彭总得知买葫芦和找水都很困难,责令警卫员把这葫芦水送给了连队。攻打榆林的路上,他脚上的布鞋已经破了,警卫员趁彭总睡觉的时候,将布鞋拿到管理科换了双新的。他坚持不换,说战士们在冰天雪地里练兵打仗,有的还没有鞋换,我这双鞋补补还能穿。1948年,部队在渭北整训,这是新解放区,物质生活条件比陕北好多了,而彭总仍然保持艰苦俭朴的作风。土基会议期间,彭总找我了解情况,留我吃了一顿饭,桌上摆了三个菜:青菜、豆腐、鸡蛋炒黄花,全是猪油炒的。饭后,炊事员悄悄告诉我:彭总最喜欢吃猪油,平时还舍不得。你们来了才叫用猪油炒菜。统帅千军万马的彭大将军,生活如此俭朴,我每次想起都激动不已。
彭总心胸坦荡,有成绩归功于党和群众,有问题勇于承担责任,严格解剖自己。在西北战场上发起的二打榆林和西府陇东两个战役,虽然歼敌两万八千多,但未达成预期的目的,部队伤亡较大。彭总对此十分痛心。尽管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他严于律己,从敌情判断、战役决策和作战指挥上查问题,找原因,并在前委扩大会上公开检讨了自己对胡宗南、马步芳之间的矛盾分析不透、判断不准,和思想上急于求成的缺点,他指出这两次战役未打好,都发生于打胜仗以后,责备自己滋生了轻敌思想。我们听了这种严格的自我批评,深感彭总高瞻远瞩、严于律己,具有大将风范。有了失误,从不文过饰非,即使取得很大成绩,为了推动工作的发展,彭总也公开检查前进中的缺点,新式整军运动受到毛主席高度赞扬后,彭总没有拿成绩来掩盖问题。他在给军委的报告中,认真检查“运动发展不平衡”和“有某些过火行为”等两个问题。说这是前委缺乏具体领导造成的,并在党的会议上,就上述两个问题作检讨,提出改进意见,他常说:“在某种意义上讲,认识自己比认识别人更难。就是要经常反省反省,看哪些做对了,哪些做错了。以便少犯错误和不犯严重错误。”这是彭总从实践中悟出的至理名言。
回顾在西北战场战斗的岁月,彭总领导政治工作的经验非常丰富,我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概括起来,就是他在第一野战军第一次党代会的报告中所阐述的基本原则:“一切政治工作方法要从实际出发,要从政策与策略观点出发,要从提高全体指战员的阶级觉悟出发,反对一切形式主义。”这个基本原则同他的军事工作贡献一样,丰富了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宝库,为我们昭示了政治工作的方向和道路。我们纪念他,就要把我党我军政治工作的优良传统不断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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