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寄大读者
  邵燕祥
最近一位朋友的文章引用了莫泊桑的一段话,说的是读者对文学的要求:“这些人群朝我们叫道:安慰安慰我吧。娱乐娱乐我吧。使我忧愁忧愁吧。感动感动我吧。让我做做梦吧。让我恐惧吧。让我流泪吧。让我思想吧。”
地球又绕太阳转了一圈。回顾我这一年的文字,写了些忧乐杂感,无论是忧是乐,都嫌不够深沉,怕不能使读者从中得到慰藉或震撼,宣泄与代偿。
不过我发现,一年间竟连写了两篇题材相近的短文:《评杨柳元为狗吊孝事》和《哀沛人》,刊登在《中国青年报》上,都是从狗的事情说到人的尊严和公民的民主权利之遭受侵犯。吴澄在《随笔》为文,转录俞平伯先生曾祖曲园老人《右台仙馆笔记》的一则,讲了恶霸毛某迫使邻人为他的爱犬送葬一事。事隔百年,对照起来,欺人者嘴脸相似,他们导演的以狗压人的闹剧,内容形式,今古如出一辙。
如果说这出在“天高皇帝远”的乡野之间,那末一九八七年九月曲阜祭孔时堂而皇之的古装表演,可不是西湖阮公墩上的仿古旅游,而是大雅之堂的庄严盛典,照片已刊在首都报纸的头版上了。
我们过去常讲“典型环境”,那是责之于文艺作品的。面对着生活中这一类只有对中世纪才叫“典型”的现象,有时不免要问:我们是生活在20世纪80年代吗?我们是生活在当今世界上和平与发展、民主与科学、开放与改革的大潮流中吗?
问过之后自省:生活在20世纪80年代,住在现代建筑中,乘坐现代的交通工具,享用着现代科学技术成果的,就是现代人吗?
我们正在建设现代化的社会主义中国。现代化的社会应该是现代人组成的社会。科学社会主义不可能在中世纪里产生。我们长久翘望的社会主义新人,也是只能在现代人中涌现的。
什么是现代人?
理论家可以就此写若干本书。然而我以为廖冰兄为一幅漫画的题词,算得上最简洁的答案:“剪掉有形的辫子是中山先生当年的丰功伟绩,剪尽无形的辫子是当今我们的艰巨任务。”
现代人,就是剪掉辫子的人吧。首先剪掉几千年封建时代遗留的、又是上百年半封建半殖民地时代遗留的无形的辫子!
什么是无形的辫子呢?让我们从历史和现实中去寻找解答。
历史是昨天的现实,现实是明天的历史;只有正视历史和现实,才能掌握明天。中央电视台新开的小节目让我们常常回顾“历史上的今天”,而我们的“今天”在历史上又将留下什么形象,什么样的人事和风云的记录,作为历史之鉴传给后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怎样才能以史为鉴,不“使后人而复哀后人”呢?
倘能“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也许将象从太空回望地球一样,从历史的、未来的高度,回望地球村中的中国大地,屡经淬火的中华民族,一次次曾如火热的铁浸入冰水,而终于赋有了韧性。要剪掉几千年长垂的旧时代的无形的辫子,是需要一点韧性的——从大读者到小读者几代人的韧性。
韧性万岁!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茉莉花香馨京华
  郭汉城 胡芝风
看完苏州市苏昆剧团演出的《醉归》、《芦林》、《春香闹学》等几个传统折子戏,禁不住被它那满台蕴藉优雅的江南色香味所陶醉。其意境犹如鲁迅《惜花诗》中所描绘的那样:“且踏春阳过板桥……兰艘载酒橹轻摇”,使人留连忘返。
苏剧是一个年轻的剧种,它的前身是苏滩,原是由南词、昆曲、滩簧合流而成的一种戏曲清唱式的曲艺,曲调丰富,优美动听,加上民歌小曲,音乐色彩十分浓郁。苏南一带的地方戏曲如锡剧、沪剧,以及说唱艺术、独脚戏等都曾吸收它的曲调,至今传唱不衰。苏剧正式步上戏曲舞台迄今只有40多年,在这之前,它的剧目绝大部分移植于昆剧,以后又吸取了一部分民间花鼓小戏。所以,苏剧与昆剧有很深的渊源关系,许多苏剧艺人既能演苏剧,也能演昆剧。苏剧的第一个剧团就是由苏滩艺人朱国梁和昆曲艺人周传瑛、王传淞等于1941年联合组成的。由于苏剧移植昆剧时,根据自己的艺术特色,作了不少改进,如把昆曲长短句式的唱词改成七字句唱词;把说唱艺术中用朗诵韵文来叙事的“赋赞”形式穿插进戏里,并用歌唱的方式来表现,所以苏剧在吸收昆剧的营养发展自己的过程中,既保留有昆剧典雅大方的艺术风骨,又比昆剧通俗流畅,易为群众接受,可谓雅俗共赏,不仅在苏南地区,在浙皖一带也有流传。
苏剧的表演具有朴实、柔和、细腻、清丽,注重内心体验的独特风格。1956年,江苏省在苏州建立了苏昆兼演的苏昆剧团以后,在研究苏剧艺术的专家顾笃璜的指导下,苏剧艺术更臻成熟,在江苏省地方戏曲艺术中独树一帜。这次在京演的几个传统折子戏中,《醉归》是宋衡之同志根据昆剧《受吐》改编的,源出明末清初剧作家李玉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女》中的一折。扮演花魁女的王芳就是一位能苏昆兼演的优秀青年演员,曾在昆剧《扈家庄》、苏剧现代戏《五姑娘》等剧中扮演主角而得到观众的盛赞。她在《醉归》中,从花魁女醉后归来、上楼发现卖油郎秦钟,到酒醒后得知秦钟用花袖承兜所吐脏物,感其挚诚,萌生爱念等一系列细节中,捕捉到人物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思想情感,娴熟地发挥了苏剧清雅、甜美的演唱特色,宛如涓涓细流,含而不露,诗意隽永地描绘了一个风尘女子深沉真挚的爱情。
《芦林》和《春香闹学》这两折戏,也都源出于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的《牡丹亭》和陈罴斋《跃鲤记》,移植于昆剧,衍变为苏剧,则显其淡雅、清丽,又是一格别具。在《芦林》中扮演庞氏的柳继雁,是苏昆“继”字辈的演员。她的唱具有一种“糯”性和浓郁的苏南民间风味,由她主演的苏剧《昭君出塞》、《寻亲记》受到观众的欢迎。在《春香闹学》中扮演春香的袁丽萍和扮演杜丽娘的陶红珍,也都是既能演苏剧,又能演昆剧的青年演员,她们表演优美、身段轻柔。从她们身上看到了正在成长的苏剧的新一代。
吴侬细语,轻歌曼舞。苏剧来京献艺,给岁末的京华剧坛带来了春意。有人说,苏剧具有昆曲的雅致,越剧的优美,黄梅戏的亲切,川剧的机趣,是很有见地的。祝愿这枝江南的茉莉花沁发出更加醉人的芳馨。(附图片)
  苏剧《醉归》剧照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实用工艺美术与民间工艺美术
  刘恪山
实用工艺美术,从其历史溯源来说,与民间美术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种类之前,这类艺术品的设计、制造者大都是来自民间的工匠、艺人,他们从民族的生活、劳动及历史文化中提炼出为广大人民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同时,也积累了人们按照美的规律和法则直接去美化自己生活和劳动的手段。许多民间美术的造型、图案,在几千年的民族文化生活中世代延续,并被不断地丰富而凝练,成为一种审美文化符号,存留在人们的审美心理之中。即便是当代的工艺美术设计,在其表现的各种各样的审美意念中,除了与现代文化心理存在着某种契应关系,同时也应力图保持本民族延续已久的传统美感,以此来使人们从日常的衣食住行里满足对文化源流的认同与归属的愿望。从这层意义上说,民间工艺美术品,对专门从事实用工艺美术设计的人来说,不啻是一枚开启灵感的钥匙。
我国的民间工艺美术,不仅因民族文化传统的悠久而源远流长,而且因地域文化的丰富多采而各呈姿态。它们与各个历史时期、各个地区、各个民族的文学、音乐、舞蹈、戏曲、民俗、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中国民间艺术体系。只要生活在文明社会里,人们的审美情感、审美心理就会在或深或浅、或隐或显的各个层次与这些民间艺术遗产相呼应,哪怕在激荡的时代,民族文化经历了“痛苦的蜕变”也好、“危机”也好,这种审美情感上的关系终究仍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些年,大量进口商品涌进人们的日常生活,其装潢设计所体现的外来文化也随同这些物品在使用价值上的优越性一同对人们的心理产生了影响,对“洋货”的崇拜潜移默化为对“洋味儿”的迷信。前些年,一些人舍不得将护目镜上的假洋商标撕掉,曾为一时笑谈。如今,某些并非“出口转内销”的商品,在包装设计上的主导思想仍然是越洋越好,以至于见不到一个中国字;有些花布和服装,干脆以外国厂家的商标为图案,让人们穿在身上做洋人的义务广告员……凡此种种,都可视为外来文化的冲击使人们的文化——心理层面发生一时的外倾,实为暂时的必然,其中有复杂的社会和历史原因,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清。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它不仅为实用美术界独有,我们也不必进而妄想,凭藉几样“富有民族审美情调”的实用美术品,就有扭转风气的回天之力。我们只应相信民族悠久的审美传统,或经批判、或经扬弃、或经重建,而终究不会泯灭。人们的“文化恋母情结”即使被压抑了、休眠了,但毕竟是民族文化心理机制中的永恒因素。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会发现实用美术的设计开发,在利用民间美术遗产上还是大有可为的,至少可以引导人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培养或恢复健全的审美心理。
由此我想到,在前不久的中国艺术节美术展览会,同时为四个以民间美术为主的展览组成,展出期间,观众如潮、赞美之声不绝的盛况,也许预示着某种转变契机的到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多情珊瑚岛
  喻晓
  月泊南海心
  多情珊瑚岛
  只有多情的爱
  才能蜷曲我奔放的个性
  才能收拢我无羁的情思
  才能把缤纷的舞曲忘却
  守着这青春树上
  一串一串沉重的寂寞
  左耳是涛声
  右耳是涛声
  浪花砌起心的围墙
  沙滩是篇读得烂熟的稿子
  马尾松是行翠绿的标题
  戍岛的诗句和珠贝一样
  经大潮磨砺而生辉
  有土地就会有情人
  珊瑚岛征服了一群
  来自远方的骄傲的男子汉


第8版(副刊)
专栏:

  民族舞蹈的带头雁
  ——观贾作光舞蹈作品表演晚会
  张苛
当贾作光在舞坛上孜孜不倦地追求了半个世纪时,我们回过头来再看他的创作、表演,似乎能更清晰地辨析出一条心灵的轨迹:高扬民族舞蹈的底蕴,促成民族舞蹈的时代化、艺术化。在他创作和表演的130多部作品中,始终贯穿着这种意识,虽然他最近举办的这台晚会上只精选了6个群舞、8个独舞,但足以审视到他的个性色彩。鄂伦春族的粗犷、蒙古族的豪放、达斡尔族的质朴、鄂温克族的富有活力……情调不同,色彩殊异,然而北方少数民族的民间艺术素材、原始的生命本能的律动、传统的歌舞气韵,都被他升华为独特的时代艺术风格。我想,正由于他不因袭传统,不照搬素材,而是寻找民族性格、气质的外化和深化,才使他在民族舞蹈的创作和表演上做出了独特的贡献。尤其对蒙古族舞蹈,他的创造更为他赢得了“蒙古族新舞蹈艺术奠基人”的荣誉。
贾作光的创作,几乎没有故事和情节,流动的是情绪,奔涌着生命力量的浪涛,抒发着主观的感受,显示出情感世界的纵和横的变化。象独舞《海浪》、《戛巴》、《青年牧马人》,群舞《马刀飞舞》、《蓝天的诗》等,并不复杂,但通过层次跳跃的结构、起伏多变的节奏、幻化无穷的动作,构成了一幅幅清新而又耐人寻味的诗画;而内涵丰富的《任重道远》,则通过形象的细腻塑造去展现人的心灵意向。
一些极普遍的动作到了他身上,能变得如此神奇了。张臂,如鹰凌长空;迈足,如驼行戈壁;扬手,似迎风的劲草;甩腰,象扭缠的古松……静中爆发出动,动中凝聚成静,在动静间倾泻激情。他的动作、姿态又总象在节奏“河流”里游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广泛运用了“对比”,在动作之间对比,在段落之间对比。如《鄂尔多斯》中的收与放、《海浪》中的棱角与曲线、《彩虹》中的慢与快,都不停地对比着,比出了奔放、坦荡和优美。《海浪》是海鸥落在大海上的影子,也是浪花升在蓝天上的映照,巧妙的构思把舞蹈性与文学性融合在一起了。
“简直象团火呀!”这是舞蹈界对这位前辈的形容,也是崇敬的赞美。炽热、坦率、纯真、灿烂——火!是他性格的写照,也是他舞蹈艺术的灵魂。正是这熊熊的火,燃烧着他对祖国,对民族,对事业的一片真诚。(附图片)
  燕舞 赵士英速写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