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叫魂
郝来宝
我表弟得了个小女儿,刚过一百天,母亲让我带上点儿礼物去看看。
上次来,还是三年前。那时表弟住在东便门破城垛子下的小平房里;这次来,他已搬到了劲松小区,我转了半天腰子才找着。
我们一家人都不大喜欢表弟,我更是看他不起,因为他不要强。他比我小4岁,1968年初中毕业后,泡病号逃避了去东北军垦,留城当临时工期间因为玩鸽子聚众斗殴打伤人,被劳教二年。出来以后,安分多了,在一个街道建筑队当小工,凭着他那机灵劲儿,很快在建筑业趟开了路子,干了一阵子二包工,后来又当了这个建筑队的副经理,常年包租一辆“蓝鸟”供他用。都说他发了,不说日进斗金,也是大把大把的票子流入腰包。眼前所见,证实这真的不是误传。
房子是四室一厅,带豪华卫生间,一色儿的匈牙利成套家具,一色儿的东芝系列家电,客厅里铺着一整块大提花紫红地毯,我这个一身土气的乡镇教书匠实在不忍把脚放下去。要不是表弟媳在,说什么我也不相信这会是表弟的住所,只有那两个精致的大书橱还显示着主人的性格:书看不到几本,两副麻将牌、三副扑克、一大堆胡乱放着的流行歌曲磁带倒是赫然入目。
小外甥女儿正病着,一个多星期了,表弟坐着“蓝鸟”不知干什么去了。
说话间,一只颇好看的波斯猫走过来,亲昵地偎在女主人脚下。
“不玩鸽子啦,省得怄气!养了几只波斯猫,玩呗,反正有的是地界儿。”女主人指着那猫,用炫耀的口气说:“可难伺候了!什么都不吃,光他妈吃活鲜鱼,就这几只破猫一个月也得花几百。”
她大谈其猫,我可得看孩子。孩子满脸通红,呼吸粗重,正在昏睡。表弟媳告诉我,大小医院都去过了,中医西医都看过了,都说没什么大病,打了针,给的都是些个克食去火通便的破药。
“那个中医老冒儿更损,说饿三天就好了。老丫头养的没安好心,成心要把我们孩子饿死啊!”她开骂了。
孩子周围摆满了食品、补品、营养品,似座座高山,孩子就睡在这足以窒息生命的峡谷里。我不懂医道,却佩服那位嘴损的老中医的眼力。面对着眼前这位粗俗的母亲,想起那位抖起来的父亲,我竟可怜起我那生活在物质的天堂里的小外甥女儿来。
“表弟去哪儿了?”我问。
“接陈半仙去了。孩子老不好,怕是惊吓失魂,请老太太给叫叫。”表弟媳说。
这陈半仙,我也听说过,一个70多岁的神婆,是表弟住东便门时的老街坊。早先曾设坊“治病”,所“赐”“仙药”全是香灰,拿手的是给小孩子叫魂儿,有惊吓失魂的,据说她都能给叫回来。解放后,不敢再活动了,也没人信她那一套了,她家里着实冷清了些年。没想到,到了80年代她又跟表弟这样的人搭上界了。
楼下响起急促的汽车喇叭声,表弟搀扶着陈半仙上楼来。他没顾上跟我打招呼就忙着侍候陈半仙去了。
叫魂儿的一切准备停当了。可我不忍也不屑看这一幕。
还没等陈半仙神仙附体,我赶忙深深地看孩子一眼就逃将出来。表弟追上我,往我口袋里塞了一大把钱,我掏出来全摔在他脸上。
我又一次心疼起我那可怜的小外甥女儿来。
母亲赶去的时候,孩子的魂儿终于没给叫回来,她已经死了。
我哭了。我哭我那小外甥女儿,我哭我那位表弟,也哭我自个儿。
(作者单位:北京东城区红岩胡同)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大拱门遐思
郑若麟文 傅旭画
在巴黎西北面,跨过塞纳河上的纳伊桥,穿越高楼林立的拉德芳斯区,远远就能望见一座呈四方形的巨型大理石建筑物,那就是正在建设中的为纪念法国大革命200周年而设计的大拱门。它将继埃菲尔铁塔之后,成为法兰西民族文化的又一个灿烂的里程碑。
这是个巨型立方体:高110米,长与宽均为106米,重达30万吨,俨然一个庞然大物。它是一种框架型的建筑,仿佛一扇巨窗,四面是窗框,中间是空的。可以透过窗框,远眺宇宙的深处。两面外墙及框架覆盖着3.5万块白色大理石,面积达2.4万平方米,内壁则安装着4000扇2.8×2.8米的大玻璃。窗框中间有四部全景式透明电梯,将游客送上大拱门顶层。在那里,全巴黎尽收眼底。窗框靠近底部,似乎“白云”缭绕,其实那是一块巨大的漂浮着的白布,它打破了大拱门冷峻的直线条,使之更具空间感。
巴黎有一条历史轴线,它从卢佛宫开始,穿过协和广场和凯旋门,到达“未来城”拉德芳斯。而大拱门则刚好在轴线的另一端。早在60年代末,就有人建议在历史轴线另一端建两座纪念碑,不想从此引起一场旷日持久的讨论:究竟应该“关闭”还是“敞开”历史轴线。这场讨论,实质上涉及一种民族文化何去何从的问题。一位建筑师提出,在轴线末端建两面大镜子,将整个巴黎反射出来。这确是个独具一格的方案,然而在民族文化心理上,却又是一种沉醉于历史的设想。须知,镜子的折射,导向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几经波折后,密特朗总统于1982年7月建议,由曾经建成悉尼大歌剧院和蓬皮杜中心的国际建筑师协会向全世界征稿。最后,在424项设计中,选定了丹麦皇家美术学院建筑系主任若昂·奥多·冯·斯帕莱卡森构思的大拱门。
大拱门的特点,就是它的开放性。在历史轴线上,它仿佛一扇通向未来的大门。令人印象深刻的,不仅是它的异常高大,更重要的是它所包容的空间。大拱门似乎还是第一次将蓝天作为一个重要角色溶进了它的形象之中。从卢佛宫到大拱门,充分显示了法兰西文化的演变和进步。如果说,一百年前的埃菲尔铁塔还是一种国威的弘扬,民族骄傲的产物,那么大拱门可以说标志着法兰西文化的又一个高峰。它显示的是宽阔的胸襟和包容一切的博大气度,表达了面向未来、面向世界的意愿。有趣的是,在历史轴线上,大拱门向南偏向6度30分。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大量改动当地错综复杂的交通网,另一方面也避免了从历史轴线望去,大拱门成为一个二维空间的门架子印象,显不出其主体效果。这个偏角又似乎蕴蓄着这样一个内涵:任何思维都不拘泥于某种定向。许多人发现了这个偏角后,都经历了从惊讶到会意的思维过程。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现象。
曾有人说,法兰西文化,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确实,从蒙娜丽莎到卢佛宫前的玻璃金字塔,从蓬皮杜中心到大拱门,都是外国人的杰作。然而,正是由于法兰西文化的这种包容性,才使其今天成为世界上最丰富最富于活力的文化之一。它反映了一种文化的自信和蓬勃生机。正是在容纳百川的过程中,一种文化才能不断更新再生,才能深刻反省,淘汰糟粕,继承精华。大拱门的设计和建设,正反映了法兰西文化的这一特征。(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展览掇英

反思民族文化的一面镜子
——“甘肃丝绸之路历史文物展”巡礼
梁胜明
作为古代丝绸之路咽喉要道的甘肃,既是我国多民族文化的交融地带,又是东西方文化的荟萃之处,沿着丝绸之路到处发现有光彩夺目的文物古迹。最近甘肃省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联合举办的《甘肃丝绸之路文物珍品展》,向我们展示了悠久的历史胜迹和辉煌的艺术瑰宝。
1979年,甘肃考古工作者在秦安县大地湾,发现了比西安半坡村还早约二千年,距今约八千年的新石器早期的文化遗存,表明甘肃是我国古代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从大地湾遗址出土的彩陶罐上发现的十多种红彩符号,闪烁出划破蒙昧的文明曙光。在琳琅满目的甘肃彩陶中,有许多与氏族图腾有关的鱼龙纹饰,尤其是从甘谷西坪出土的一只人首龙身纹彩陶瓶上,出现了“人面蛇身,首尾相交”的形象。
甘肃自古是羌、氐、戎、月氏、乌孙、狄和周、秦人的聚居之地,这次展出的齐家、四坝、辛店、寺洼、沙井等古文化遗存,正是千姿百态的各民族文化的反映。这些多民族文化在自身特点的基础上,接受并传播了东西方文化,促进了丝绸之路的形成和发展。从齐家文化与同时期的古波斯文化陶器的器形及纹饰的比较中,我们发现了许多相似之处,从中可以看出东西方文化交融的端倪。
青铜器时代的甘肃,也不乏有特色的珍品。灵台白土坡出土的铜人头戟、铜虎纹钺,都是构思奇巧的工艺品。平凉出土的战国鼎形铜灯,结构新奇,套扣紧密,表现出古代工匠高妙的工艺水平。甘肃的汉代青铜雕铸,更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除了作为我国旅游标志的铜奔马已早为人们所熟知外,这次还展出了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场面浩大的铜车马出行仪仗。仪仗队由39匹铜马、一头铜牛、14辆铜车、17件手执矛戟的武士俑和28件奴婢俑组成,是迄今发现的数量最多的东汉铜车马仪仗俑。组合严整,工艺精湛,显示出磅礴气势和奇丽风采。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拓,印度佛教传入中国。甘肃是我国佛教最早兴盛的地区之一,遗存了许多早期的佛教造像,酒泉出土的北凉石塔,是国内早期石塔的代表作品。而在泾泉水泉寺塔基发现的唐代佛骨舍利石函,由外及内套装着铜匣、银椁、金棺和盛舍利子的玻璃瓶。金棺银椁制作工艺十分精湛。
光彩夺目的丝路文物向我们展示了一条真理: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兴盛或衰微,往往是同开放或封闭连在一起的。标志着开放的丝绸之路,曾经为古代甘肃带来了经济文化的繁荣。而随着丝绸之路的衰落,加之其他一些原因,甘肃成为封闭的高原之后,也逐渐变成了贫穷落后的地区。可喜的是,实行改革开放以来,丝绸之路正在焕发新的青春活力,一条新的欧亚大陆桥、现代化的丝绸之路正在形成,甘肃必将重振当年雄风,成为经济文化发达的地区。


第8版(副刊)
专栏:

秋……(外一首)
彭俐
销声匿迹了树上的寒蝉
瘦弱苍白了午夜的婵娟
枕边不见了赫赫的银汉
檐下无闻了燕子的呢喃
玉兔蜷局在东海里酣睡
夕阳缱绻过早地没入西山
万籁俱寂怀有震痛的人寰
漫漫冬眠大地上生灵万千
我和宇宙
地球以外还有多少星球
人类以外还有多少亲友
宇宙包孕我的心灵
还是心灵怀抱宇宙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镇江“三山”
陆潮洪
镇江的金山、焦山、北固山,名闻遐迩。
船,溯江西上,已近镇江了,人们争相向前看。远处浩渺的烟波上,浮现着一座堆青叠翠、郁郁葱葱的绿岛;再进入引航道,船舷右侧的江岸上,一座一塔高耸、绮丽辉煌的大型盆景,缓缓旋转;而船的正前方,则兀立挺拔着逶迤山峰,似艘偌大的巨轮劈面驶来。
这三座山都有着独特的风姿、神韵,他们都有美丽的名字。一得名于物(开山获金),一得名于人(焦光隐居),一得名于势(山势险固)。
它们都有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披上绚丽的色彩,使人魂萦梦牵。白娘娘水漫金山、梁红玉击鼓助战、刘备招亲的相婿楼、郑板桥读书作画的书屋、清军抗击英军的炮台。
它们都有千年古刹——江天寺、定慧寺、甘露寺,而且又都先后崛起巍峨的大雄宝殿和天王殿。
它们都传唱着历代文人墨客的名篇佳作,让你从这些名句的吟咏中,或去想象“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的壮景,或又恍见“静宝焦山十五家,家家有竹有篱笆”的景致,或再次感受“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的壮烈。
对了,每座山还都有观赏大江的去处。当我登慈寿塔,上汲江楼,立祭江亭,东望,西眺,极目,仿佛镜头猛一下拉成凌空俯视的特大全景。一幅雄浑、壮阔的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卷在眼前呼喇喇抖展开来。
金山、焦山、北固山,一西、一东、一中,或深、或浅、或淡,成犄角之势,矗立江岸,屹立江中。夕阳下,有的呈剪影贴在金黄的天幕;细雨中,有的如烟似雾溶进蒙眬的一色江天;丽日里,又仿佛近在咫尺,你顾我盼。真的,无论何时何处放眼,他们总是各具秀色又和谐地浑然一体,奉献出一种真山真水的整体美、天然美。
其间,有一个万万不可忽视的联结带——泛闪着七色波光的长江。是她,巧妙自然的组合,才组合成镇江城北的这一风光带。同样,也由于她和三山的组合,才使长江不显得空荡、冷寂。


第8版(副刊)
专栏:

奥地利萨尔茨堡莫扎特室内乐团最近在北京音乐厅进行了精采演奏。图为指挥大师桑道尔·魏格在指挥。
肖引章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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