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艺苑之星

她并不总是忧郁
——记潘虹
 焰奔
有人给她下过这么一个很贴切的论断,说她不是那种张狂的明星。
潘虹给人最大的印象是娴静,安然,淡泊。尽管她的表演早已得到社会的公认,但她从不说:“我最好。”
获奖之后
1988年6月30日,潘虹获“佛山杯”中国影视十大明星奖。7月4日,潘虹由于成功地塑造了电影《井》中的徐丽莎,而第二次获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7月23日,潘虹又在意大利第19届陶尔米纳国际电影节上获最佳女演员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潘虹连获三次国内外演员大奖。频传佳音,她只是淡淡一笑:“算是给这个角色打个句号。”仅仅一个问心无愧的句号而已。
关于金鸡奖最佳女主角的评选,电影界曾有过异议,然而“经过反复的斟酌比较,评委们一致感到,虽然《井》算不上特别优秀的影片,在剧作和导演上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把演员的表演抵销了不少,但平心而论,潘虹的表演还是出色的,比在《人到中年》时更成熟,更深刻,更具体现力,表现出了人物的复杂性,够得上最佳水平。”
从主角到配角
十几年来,潘虹先后在十几部电影中担任主角,以悲剧角色闻名于影坛。可在最近峨嵋电影厂拍摄的故事片《顽主》中,她扮演了一个配角人物——丁小鲁。戏不多,用她的话说“这是一个大龙套”,一个充满了喜剧色彩的龙套角色。
她说:“《顽主》这个剧本真棒,我很喜欢它,拍好了,会在中国影坛引起很大的反响。”
至于丁小鲁,潘虹很实事求是,“这不是一个主角,可我愿意演好她,我要认认真真演好她。”在《顽主》中,她一扫眼中那淡淡的迷人的忧郁,塑造了一个性格开朗、活泼热情的女青年形象。当她抱着泡菜坛,蹒跚在所谓文学奖发奖台上时,那十足的喜剧味令人忍俊不禁。
这其中,还有点颇带人情味的公开的秘密。《顽主》导演米家山是潘虹的丈夫,难怪,潘虹没戏时,也总静静地守候在现场,直到深夜。她说:“我希望他拍出一部好戏。”做丈夫的配角,这在她也是第一次吧?
她走进《最后的贵族》
由于种种原因,台湾影星林青霞不能如约出演谢晋执导的故事片《最后的贵族》女主角李彤。大家都猜想这个角色自然而然应该由潘虹接替。可在谢晋导演没有公开向新闻界宣布时,她守口如瓶。直到消息发布了,她才淡淡一笑:“是的,我演李彤。”
对潘虹来说,李彤是她创作生活中一个崭新人物。李彤出身贵族,性格复杂,长期飘泊异乡,心境多变。加上年龄跨度大,要从一个天真活泼、娇嗔可爱的少女发展到纵情声色,放浪形骸的中年妇女,没有一定的表演功力是无法胜任的。
谢晋信任潘虹,潘虹也充满了信心,她说:“能和谢导演合作,是我梦寐以求的。”
她的今后
“演完李彤,再作什么?”
“我将扮演葛丽泰·嘉宝。”潘虹回答。
用中国影星来演西方影星?!但这是实实在在的计划。
法国导演戈达尔选中了潘虹出演世界著名影星葛丽泰·嘉宝。戈达尔说:“我看中了潘虹那深深的忧郁美,她和嘉宝的气质很接近。”
潘虹将在拍完《最后的贵族》后,转道法国,完成戈达尔这部世界影星系列片中葛丽泰·嘉宝部分的拍摄。
“以后呢?”
“我要到英国攻读硕士学位。”潘虹的时间表已经排到了1991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的潘虹渴望学习,做一个有高度文化修养的艺术家。
“中国的女演员太需要文化学习了!”
她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悦,那里不再是人们熟悉的忧郁、朦胧,而是活泼、明朗。她笑起来同样很迷人,比起那淡淡的忧郁,更有一番风韵。
(附图片)
潘虹 山杉摄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山的那一边
陆芸芸
山的那一边,其实还是山。
山与山之间是条沟,沟里是几个小村子。
村民们自己也说不清他们的祖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说不清他们为什么看中了这块地方。这里明明是很穷的,没有地,没有树,一年里大半光景是冬季。山坡上收几颗粮食,草场上养些牛羊。缺地少羊的人家,穿裤子都难。既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也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有一天,沟里进来了一支队伍,住下就不再走了。于是彼此看着都好奇。
这些当兵的,竟然每天都洗脸,每天都扫院子,还扛个铁锹修路。祖祖辈辈都在这牛屎、猪粪、烂泥上走来走去,他们却说这不是路。
于是村民们看着他们挖排水沟,栽树,给牲畜垒圈,给人盖厕所。80年代了,村里总算起了这么一批厕所。
路确实好走了。当兵的果然见过世面。大家一起聊天,当兵的说,这衣服也该洗洗了。真个脱下来就洗。
沟里倒也不是世外桃源。小学校长是50年代从内地支边来的,但单枪匹马,连入学率也保证不了。现在好了,当兵的挨家去说。没文化好吗?鸡蛋明明一角钱一个,当兵的拿一元钱买十个,算不过帐不敢卖。买主只好拿零票买,给一角钱,拿一个蛋,十个蛋要交十次钱。有人略识几个字,一千二百写作1000200。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搁在那里没人敢开。
娃子应该上学,男娃要上学,女娃也要上学。过了上学年龄的就上夜校。以前不兴女娃上学,夜校里尽是女的。有些男人不放心,就站在教室窗户外,看了觉着好,也就进来跟着学。桂花今年18岁了,刚从夜校领了脱盲证。可以看报,可以读书,有生人来也不躲了。过二年嫁人,还可以往家里写信。嫁人可还坐轿子吗?她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部队的司机,现在坐吉普车了,翻山越岭不用带干粮,一会儿就到。
除了识字,夜校还教歌。教的第一个歌是《东方红》。其实他们也唱歌。在坡上放羊的时候,常常有青海的“花儿”在空气中融化。在屋里请他们唱,他们不愿意,屋里是唱“花儿”的地方吗?“花儿”曾是多少年的禁歌,因为歌里有太多的、赤裸裸的相思。但相思是禁不住的,“花儿”几乎人人会唱。在青海的天与地之间,面对着安然吃草的牲灵,不经意地甩开嗓门,就飞出那么悠扬、那么自在、千回百转的“花儿”,那奇妙的甩腔,那鲜灵灵的韵味,是当兵的永远、永远也学不会的。
当兵的实在,干了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甚至都不去琢磨其中有多少深深浅浅的意义,天高地远的内涵。村民们也不会去琢磨,他们要的也就是个实在,能看得见,摸得着。
如今他们手里有部队从外地调来的优良麦种,自己会配制农药,会往山上撒化肥,会开拖拉机,会做小生意了。
于是淘金的淘金,包工的包工。有人贷了款,运牦牛去广州卖。一个跛子承包了放映机。不少人家买电视机、收录机,还有摩托车。有几户竟出了大学生。
他们知道了怎样赚钱,也知道了怎样花钱,还知道了怎样涨价。当兵的去买鸡蛋,已是两角五分钱一个了。
(作者单位:八一电影制片厂)


第8版(副刊)
专栏:

带来笑声的艺术
——看常州滑稽戏演出
廖奔
最近,观看了常州市滑稽戏剧团进京演出的《土裁缝与洋小姐》,使我大开胃口,加入了剧场里那东倒西歪的行列之中。
滑稽戏是为人带来笑声的艺术,在短短几十年里,它已迅速地由独脚戏发展成一种具有特殊表演形式的新兴剧种。滑稽戏通过说、学、逗、唱的方式,唱、念、做、打的基本路数,把生活中的常态现象夸大变形,从而给人造成荒诞、幽默、滑稽的感觉。滑稽戏舞台上没有固定的表演程式,它可以吸收各种舞台表演手段,戏曲、曲艺、歌舞,信手拈来,为我所用。又长于运用南腔北调的声腔、歌谣,山南海北的方言、俚语,融汇贯通,揉成一体,共同构成一台风格独具、特色鲜明的演出。
因此,滑稽戏要求演员能够具有多种表演的基本功,而且能够反应灵敏、随机应变,抓住观众的情绪。在《土裁缝与洋小姐》中饰土裁缝的张克勤,就是一位把握表演的能手。他生性乐观,在舞台上善于自我控制,达到完全的松弛。他演土裁缝时有冷面滑稽以静制动的迟滞。他曾练过说评书的基本功,因而在舞台上甩出的几个漂亮的切口赢得了阵阵掌声。当小裁缝失恋时,他痛哭失声,而又用“刹车”来即刻摆脱,转为苦笑,这几次重复,充满了浓郁的喜剧性。其他如老演员龚一飞饰演的角色,一抬手一举足都是戏,这中间包蕴了多少表演的内在功夫。女演员范丽萍则发展了舞蹈的一路,身姿窈窕,舞态轻盈,为滑稽戏增添了抒情的审美成分。总之,这是一个角色齐全、戏路很宽的滑稽戏班子,因而能够在剧团的激烈竞争中保持不败的地位。
滑稽戏是逗人笑的,但如果以噱头取胜,单纯以逗乐为目的,背离了生活逻辑和人物性格,这种笑是浅薄的、缺乏底蕴的,它会使观众在笑过之后觉得乏味。滑稽戏在历史上就走过这样的弯路。这出戏的作者张宇清执著于提高笑的品格,他写的剧本,追求剖析人物的内心世界,追求人物在性格碰撞中的喜剧性,追求喜剧氛围的整体构思,因而笑就与人物的性格、命运联在了一起,是值得回味的笑。从这一点出发,张宇清还对滑稽戏舞台氛围进行大胆的冷处理,如土裁缝误解而要离去,“洋小姐”心情复杂而又万分眷恋地送别一场,是一大段抒情的静场,凄楚委婉,竟成为与全戏融为一体的成功段子。
滑稽戏制造笑料的一套表演方法很值得总结。内行中有很多“套子”,如故作聪明、弄假成真、作茧自缚、欲盖弥彰等。我在看演出时感受最深的是演员巧妙地利用人的思维的惯性力——反应滞后现象。一个人常常不知不觉中重复刚才别人说过的对自己不利的话,接受对自己不利的观点,走上自我耍弄的轨道,在“惯”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回过味来,恍然大悟,追悔莫及,造成强烈的滑稽效果。
笑,是人生的润滑剂。人们都爱看滑稽节目。春节晚会上如果少了相声,少了滑稽小品,人们就会觉得不够味儿。但那些还都没有看滑稽戏过瘾。这是否由于完整的戏剧情节具有更强的征服力呢?当然,演员的素质和功夫也很有关。只是,滑稽戏是用江、浙方言演出的,到北方来其魅力就丧失一大部分,令人遗憾。


第8版(副刊)
专栏:展览掇英

走自己的路
刘玉山
扬州,像块蓝蓝的宝石,镶嵌在长江之左的绿野上,美丽得惹人心醉;扬州,像块得天独厚的沃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艺术巨匠怪杰,名播四海。
现在的扬州国画院,静悄悄地坐落在这座名城的一隅,它的三十余名成员,默默地承受着历史赋予他们的继往开来的重任,苦苦探求,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着。
朝前看,一个博大喧嚣的世界敞开了,他们感到震惊、兴奋,却又觉得困惑。朝后看,辉煌的“扬州八怪”艺术仍是那么地有气势和诱人。他们正站在西方现代艺术和古老传统艺术的交汇点上。路,该怎么个走法?
去年,在扬州召开的全国美术理论会上,他们就把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闯出一条自己的路!”他们决定了,于是尝试着实践起来。一年当中,他们创作出了近二百件作品,经过院内外专家的三次汰选,择出九十余件送到北京,请首都观众和同行们检阅。
我有幸和一些艺术家先睹了这些作品。整体看去,面目较前新了:有方阵列队前进的气势,足音铿锵;有着深切的情思和浓郁的生活气息,沁人肺腑。细细品味,各有风采,少有“似曾见过”的印象,即使是布置陈列,这次也是一律裱绷上框,不用轴装。其目的,也是为了给人一种齐整简洁的现代感。
展览中,尤为突出的是几位中年画家的作品。平心而论,他们过去循着石涛、八大和扬州八怪的足迹曾走过较长一段路,连画中的某块石头是哪家的皱点,都能叫人一眼认出,可说学到了家,但满纸的文人气和拟古味。而今天的作品,却摈弃了专意在形式技法上摹仿老祖宗的做法,尽情地用大笔酣墨,畅快自如地描绘自己所熟悉、恋情着的山川人物、花卉禽鸟,率真而诚挚地抒发着自己的胸臆。那沉穆苍莽的西北大漠高原,静谧幽深的南国绿谷田原,哪怕是攀上白墙黑瓦的一丛丛红叶,也都是物化了的自我。他们既然开始用自己独特的感受、借物向观众剖白自己,那么,艺术形式和表现的手法也就冲破了旧的樊篱,有了自己独特的个性。我想,这应该是他们从过去的彷徨中挣脱出来的一个正确选择。“风格就是人本身”,扬州的画家们通过苦苦的思索、探求,终于认识到了艺术美感具有强烈直觉性、情感性、主观性,即个性的重要。
要变革,非要变革自己的观念不可。西方的现代派大家马奈、毕加索、康定斯基,之所以能由西方古典和近代的以三度空间转向用二度空间表现客观物象,不正是敢于从东方艺术中大胆植取、借鉴,并付诸改造传统的实践的结果吗?中国康乾之间的“扬州八怪”们,之所以能以一种清新狂放的画格驰骋画坛,令人刮目相看,不正是他们全然不顾崇尚摹古人们的讪笑,“我行我素”的韧性为之的结果吗?大画家齐白石,进至衰年变法,不也是下了“即饿死京华,公等勿怜”的决心吗?
如果说扬州画院的画家们今天能取得一些突破,那是因为他们开始悟出了要“开来”,便要“继往”,但这“继往”,主要的是继古人、洋人的那种变革精神,而这正是推动艺术发展最根本的动力。


第8版(副刊)
专栏:

最近,北京举办了第四届青年文艺节。图中是获奖单位清华大学文艺社团正在进行器乐合奏。张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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