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北图”忆旧
杨纤如
是工作与生活的安排,把我同北京图书馆隔离了若干年!这中间虽也偶尔去查点资料,借几本书,那也只是“探亲”似的,一亲芳容又频频回首依依惜别了。
30年代,在中南海,在北海,在文津街,有一段时间,我们朝夕相处;“北图”为我播送和梳理了知识,我为它那宏伟而雅静的建筑和环境而低颂过多情的赞歌。
当京师图书馆还没固定馆址时,便在中南海开辟了中文部藏书室与阅览室,北海设了西文部。随之1928年北京改名为北平,这座图书馆也改名为北平图书馆。
30年代北平可谓繁盛的文化城,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都以“北图”为求知的圣地。学者专家,有善本阅览室,那里清静得可闻自己的喘息声。大、中学生有普通阅览室,任你阅读文艺作品也罢,钻研社会、自然科学也罢,找教科书准备投考大学也罢,随时都可以换到一个座位号。报纸阅览室的读者,多半是失业的知识分子。至于期刊阅览室,则是包容了各方面读者:无论是看书久了来翻翻杂志借以休息,或者专门来看杂志的,你可以随手从架上抽出一本,并不需办理什么手续。
今日惯于存放衣物而后排队入场的读者,是难以想象到当年入场是那般简便:只消伸手接过一块木质阅览证,便可阔步进门。中文部东厢房是报纸阅览室,西厢房是善本阅览室,倒座是期刊阅览室,正北房五间大厅就是普通阅览室了。这间大房子里设有目录柜和出纳台。查书目,填书单及出纳人员找出书来,不长时间即可完成。可我们还是想象书库极其神秘,不能把书信手拈来。
那年我住处离中文部很近,又因接头的需要和工作空暇要读点书,经常去“北图”中文部。但我颇为“心虚”,很怕真的混熟了,行动特别小心谨慎。入门不是经常改装,便是扭头一边躲避与发阅览证人员打照面;可是到了1950年,一位发阅览证的同志还是把我看了几眼,说:“你好多年没来看书了。”出纳台前,我更是“鬼头鬼脑”。填书单不待说时常改换假姓名,书单往出纳台上一放,躲在一边等出纳人员叫名领书,而不敢多打交道。就这样,时间过不多久,在一次秘密会上,出纳人员陈璧如还是与我相对一笑,她是地下党员呢。
我原也没条件充一名西文部读者,无非是那里每于退馆时发一张北海入园券,可作经常变换地点接头之用。其实呢,我进馆只借两本英文乐理囫囵吞枣混混。
此后我与“北图”分手几年。1934年,是我生命中最苦闷而又焦灼的时期。虽有妻儿却远在南方而无幸享受天伦之乐,成天生活在文津街。这个街名是“北图”于1931年建成新馆时,因藏有《四库全书》之“文津阁”,特为这块荒地取了个雅致街名。清乾隆年间修了7部《四库全书》,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原藏一部,宣统元年移藏到京师图书馆。
1936年,我重来北平,苦闷焦灼如故,虽有“民先”活动可以解忧,到底生活还嫌空虚,“北图”就成了我旧雨重逢的“益友”了。
“北图”的大阅览室我是熟悉的,存车的地方是每日去几次的,晚间开放时间我也知道的。但过了些时我才发现一个新鲜去处。
那是中午我要出馆下饭馆的时候,在大阅览室外台阶前,迎面一人问我到哪里去。我先是一惊,随后也镇定下来。原来那是几年前互称“家兄”
“舍妹”的小朋友。昔别双丫髻,重逢笄应及。她说投考大学落了第,这回要挂上劲住上一年“北图”,来年志在必中,所以从早到晚,中饭也不回家吃。于此她告诉我大阅览室西边有个食堂,两角一餐,方便读者。
那时“北图”是比自己家还舒适慰贴的生活环境。进门把自行车一存,坐在大阅览室里,沉醉在知识大海里,游泳,追求,苦思,凝想。当你感到头昏眼胀时,可到园子里去。那里有灌木丛,有遗留下来的高枝密林,有耐冬的梅花,有借阳光一展鲜艳的温室盆花,任你漫步其间,低徊遐想。而使我感到慰藉的是那两餐饭!其实我并不欣赏那盘炒肉丝或溜黄菜,而是递过二角钱,购得一张餐券,比在家里还方便而适口地吃了一顿饭。饭后,有太阳可在廊子外假寐片刻,再继续进入阅览室。晚餐后还有数小时多可供夜读。
“北图”初建在文津街,东侧与北海还未“划清界线”,难免倦读者越墙混入园里,省下十大枚。但说来也很可怜,白天总不容易公然跳墙,只好趁天黑“骗马”而入。冬景凄凉,为时苦短,骗马所得,价值也有限了。
有一次心血来潮,苦闷、焦灼与追求、盼望迫使我不安于阅览室了,下意识地走出去。丛丛冬青都白了头,在我面前化为一排老人,仿佛在低吟。我不忍多看一眼,匆忙走过,踏着一步一个脚印的积雪小径,找了个石墩拂去层雪,呆坐下来。远处汪汪犬吠,树头扑翅寒鸦,唤醒我的存在。翻过不高的石栏,作了一名北海游客。我踏着雪径漫无目的向北,行近小西天,前面窸窣有声,以为孤魂荡来,却步仰视星斗良久,乃至五龙亭那边传来吉他碎鸣,男女二人齐唱《西班牙一骑士》,始知人间尚有活力,呼吸才定息下来。
夜渐渐深了……行看紫竹院新馆落成,心潮起伏。如今
“北图”在原有的藏书、阅览的服务基础上,又开展了知识信息总汇、为读者提供咨询服务条件等等新的业务,有如茁壮成长的青壮年;而我已是杏花满头的老人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读《白石老人自述》
黄树则
《白石老人自述》不久以前由岳麓书社出版。读后颇受感动,因写七绝六首,以记其爱国精神、勤学精神、创造精神。
一、幼年
拾粪盈筐柴满担,
挂书犄角牧牛还。
焦心祖母怜孙小,
无奈贫家度日难。
二、自学
画工匠生涯似转蓬,
丹青独创一家风,
虫鱼鸟兽皆经眼,
写意根基在写生。
三、书法
篆刻刻章起步赵之谦,
书法直追爨龙颜。①
为展胸中新意境,
朝磨夕练日无闲。
四、作诗讲究性灵
自有真情上笔端,
肯将俗语入诗篇。
不喜作样攀高雅,
好句从来顺自然。
五、日本侵占期间
万金难买是精神,
敌伪来时紧闭门。
作画题诗抒痛愤,
拚将一命骂奸人。②
六、解放后
深庆余年见太平,
国人不再受欺凌。
平生本色无修饰,
一代奇才双眼明。
①据齐白石自述,刻印先模仿赵?叔,后来“把汉印的格局融会到赵?叔一体之内。”书法先学何子贞,后来临爨龙颜碑,一直未断。
②据齐白石自述,在日本占领期间,他常以诗画讽刺敌寇和汉奸。有人劝他明哲保身,他想:残年遭乱,死何足惜,拚着一条老命,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一场特殊战斗的艺术记录
——看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
曹里怀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60周年前夕,看了湖南电视台录制的以湘西剿匪为题材的18集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作为参加过当年这场特殊战斗的一员,我感到非常亲切。建国初,当时湘西的土匪号称10万,为患已有百年之久。国民党反动派逃离大陆时,曾有计划地和当地土匪头目相互勾结,订立同盟,封官许愿,妄图把湘西作为大陆的反共基地。《乌》剧比较真实地再现了当年湘西剿匪那场特殊的战斗生活。
《乌》剧集中写一个小分队深入匪区作战的故事。作为当年战斗的参加者,我认为作品相当真实地体现了当年湘西剿匪的作战特点。我记得,当时在湘西山区一带剿匪主要是小分队进行活动。那时土匪对付我们解放军的手段,主要是骚扰。白天东边一枪、西边一枪,晚上这里放火、那里放火,弄得你人心不安。地形对土匪十分有利。这部电视剧成功地描写了我军小分队的战斗业绩。我们可以看到,刘玉堂带领的这支6人小分队,还有那个田秀姑,个个都是孤胆英雄,都能单独作战。同时他们又善于联系群众,正确执行我党各项政策:如少数民族政策(湘西主要是少数民族地区,有苗族、土家族和白族),区别对待少数顽匪头目与一般匪兵政策,利用匪首内部矛盾等等,向匪徒发动宣传攻势,既是战斗员,又是宣传员。通过对他们出色活动的描写刻画了这些人物的生动形象。
作品的感人力量,在于它不仅写出了这支小分队的生龙活虎的战斗,而且写出了这支队伍所以有力量的“积极背景”。我们看到,小分队深入匪穴并不是孤立的,有大部队作强大后盾。你看,当匪首钻山豹主动撤离石城妄图诱歼小分队时,刘玉堂早已接到上级指示,得知我军一部当晚就要从四川返湘。因此他才决定将计就计进驻石城,与大部队内外夹击,使土匪受到惨重伤亡。又如团长命令小分队到燕窝洞救出村民时,同时也作了在外面牵制土匪的军事部署。这些都写得合情合理,既符合生活的逻辑,在艺术上也有真实感。我对那段生活是熟悉的,所以看起来觉得很亲切。
《乌》剧的感人力量,还在于它的故事情节能引人入胜。我是打仗出身的,经历过许多战斗场面,看战斗片有时难免看个开头就能猜想出下一步将会如何。但看这部电视剧却没有这种感觉。整个18集,一直叫你悬着心,不知道下面会出现什么样的曲折,一环扣一环,越看越想接着往下看。常常是关键时刻,突然锋回路转,出人意外。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乌》剧虽具传奇色彩,但又绝非一般的传奇片。它是严肃的,既充分表现了我军广大指战员在湘西剿匪的艰苦、英勇、顽强,也写出了湘西惯匪头目所特有的匪气,阴险狡猾,艺术地再现了当年这场特殊战斗的历史画卷。作品中那些传奇色彩很浓的情节可以说是从当年湘西剿匪的生活实际中提炼出来的。惟其真实,才能感人,因而看起来不使人觉得编导是在脱离生活地去追求离奇。
写剿匪,很容易只注意故事情节的曲折性,《乌》剧成功之处还在于它着意去刻画在这场特殊战斗中,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战友情、夫妻情,以及苗族妇女田秀姑向战士何山用典型的中国民族的方式所表达的恋情,无一不打动人心,以情动人,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剧中并不回避战斗的残酷性,小分队员先后牺牲,最后只剩下一人,对他们牺牲的场面,导演处理很有特色。每次虽然都采用闪回的镜头,但没有重复之感。配上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主题歌,不但不使人觉得凄惨,反而使人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悲壮的美。湘西的山水秀丽而险峻,剧中人物的美和景色的美达到了和谐统一,也是本剧一个特色。
我觉得,这部电视剧缺点也是有的,如分队长刘玉堂的形象显得不够丰满;开头几集节奏拖沓一些;个别细节还经不起推敲等等。但总的说来,这是一部艺术感染力较强的好电视剧。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武夷岩茶
修明
谈起“奇秀甲于东南”的福建武夷山,人们很自然就会联想到武夷岩茶。在饱览武夷山光水色之余,饮上一杯武夷岩茶,顿觉甘甜爽口,游兴倍增。
武夷山产茶历史悠久。据《崇安县志》记载:唐贞元年间(公元785—805年)武夷山一带已有蒸焙后研碎而塑成团状的“研膏”茶制造,这便是最早的武夷岩茶。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在咏茶诗中赞道:“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嘉。”元代初年,在九曲溪的四曲畔,创办了皇家御茶园,产茶入贡。明朝由于官吏、差役的敲榨勒索,茶农不堪其苦,被迫砍掉茶树,四出逃亡,武夷岩茶生产处于衰落时期。一直到了清代初年,武夷岩茶才得以重新恢复和发展。后来,武夷岩茶又输入欧洲。从此,武夷岩茶饮誉海外,有中国茶叶的代称。
武夷岩茶品名甚多,仅慧苑岩一处,就有800余种。主要有大红袍、铁罗汉、水金龟、梅占、肉桂等。而最有名气的当数生长在九龙窠的茶中之王——“大红袍”。民间关于“大红袍”的传说很多。有的说天心庙的老方丈,用生长在九龙窠的神茶治好了一位进京赶考的举子的病,后举子得中状元,为感谢神茶救命之恩,回到武夷山,脱下身上的大红袍披在神茶上,后人便给这茶取名“大红袍”。有的说某朝一位皇太后患病,终日肚疼鼓胀,卧床不起,请遍天下名医,用尽了灵丹妙药,都不见效。后天心庙老方丈进献九龙窠神茶一盒,治好了皇太后的病。皇帝便命大臣带上一件大红袍,代他前往武夷山九龙窠谢恩。大臣到时,便将“大红袍”披在这神茶上,并将茶树取名为“大红袍”。现在的“大红袍”只有四株,长在峭壁上,每年产茶量仅8两左右,来武夷山的旅游者,无不想一睹“大红袍”为快。
武夷岩茶是乌龙茶中的极品。由茶叶中的没食子酸混合物制成的“武夷酸”,被许多国家人民誉为“能治百病的药”。


第8版(副刊)
专栏:

燕塞湖〔中国画〕 叶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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