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由“和尚打招呼”引起的
官伟勋
有位朋友到一单位任职不久,就发现这里有几个人很少上班,但工资奖金照拿,而且每当有什么福利好处或调资调级时,还要对这几位格外予以照顾。他正想查处这件事,便连续有好几个人给他打招呼,告诉他某某是某某的什么人,什么人是某某的这个那个之类。这位朋友联想到《红楼梦》里的葫芦庙小沙弥向贾雨村献
“护官符”的故事,便将这些好心人的“忠告”戏称为“小和尚打招呼”。
打招呼干什么呢?是不是也象小沙弥说些什么“大丈夫应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乃为君子”之类的护官古训呢?朋友没说,我也不便多问。
在古人笔记中见过一段记载,说有那么一位京尹,上任时不带家眷,“惟弊箧一担。每晨起,则撤帐卷席”。食毕,筷子碗也收拾停当,“以拄棒撑弊箧于厅事之前”,象随时准备走的旅途中人一样。由于他根本不把保不保得住京师长官这顶乌纱帽放在心上,所以他在搏击地方土豪恶霸,拒绝宦寺要胁等方面,“悉无畏惧”,因而大治。一位同志看了这段文字后叹道:“如果当官的都有这股子精神,不正之风也就不难治了!”
这感叹有些道理,但我还有点不同的看法。第一,这位京尹是封建时代的官员,他罢了官,即使不再起用,回到家里,至少还有几十亩薄地可耕可食可以酿佳酒,去过那“举杯邀明月”
“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这是我们现代人没法学也不该学的。第二,对不正的东西,斗一下就走,终究不是办法。范仲淹说过:“家常饭好吃,常调官好做”,可能是的。但也应想到,一个正派人下台,正是那些急于抓权谋私的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不能光准备被不正之风整掉,更要多考虑考虑怎样跟不正之风有策略地斗,有韧劲地斗,有成效地斗,斗出个名堂来才好。当然,患得患失私心太重,那就什么也谈不到了。
说到某某某某,人们很容易想到干部子弟。应当说,干部子弟也是我们未来的一部分。因是干部子弟便有“近水楼台”“向阳花木”之便,当然不对;因是干部子弟就不能录用,该提的也不提,提了就说是不正之风,也不能说对。干部子弟与其他人的子弟一样,绝大多数是好的,但也有很不象话的。重要的在于,不仅要有一套科学的民主的选拔人才制度,保证所有应选的人处于同等条件的起跑线上,还要有一套严格的领导管理制度。否则,骄纵放任也好,或安排以不能胜任的要职也好,不过误国误事误人子弟罢了。这误的责任,主要不在被误的子弟,而在有权予以放纵有权予以妄加照顾的人。
朱熹听说少傅刘公卓夫人要给她孩子安排一个重要职务时,写信表示“以为不可”。理由是:“盖其生长富贵,一旦仕宦便为此官”,顶头上司“又多宽厚长者,不欲以法度绳之”,因此“无不傲慢纵恣”,容易出问题。他认为不如“营一稍下职事,吃人打骂差遣,乃所以成就之”,否则,“乃是置之有过之地,误其终身”。朱熹到底是思想家、教育家,应当说,象他这样对子弟的爱,才是爱之以方以德,才是真正的爱。
当然,朱熹的办法远不是治本的办法。但在治本的办法——政治体制、人事制度改革还没完善起来之前,未尝不是一个相当值得借鉴的法子。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白蛇吐瀑
刘章
早听说河北青龙县老岭山林场有个花果山瀑布,春夏秋与其他瀑布无异处,而到冬日,却是每隔15分钟才喷泻一次。泻时声如山崩地裂,白练千尺,极为壮观,停时滴水皆无,人称此景为“白蛇吐瀑”。传说齐天大圣曾住此山,因他会七十二变,瀑布才在一昼夜内喷泻七十二次。这真是瀑布中一绝,闻者无不神往。我问讲述者:“为什么瀑布时泻时停?”回答说:“大概是地球运动的结果吧……”我生性喜欢搜奇揽胜,便于1984年秋去了一趟。
原来镜剑双峰,摩天对峙,洋河之水,破石中流,至谷口,水三跌,成三潭,形成三叠瀑布。最上名鹅卵潭,宽处约5丈,泻瀑3丈;其次名驴槽汀,长3丈5尺,宽1丈,泻瀑又三丈。第三叫天井,面积较小,南沿有一缺口,当是被水石冲击而成;潭水自缺口涌出,飞流180余尺,声如雷震,玉溅珠飞。据《永平府志》载:“其井深不可测,曾有采樵者系石投入百余丈,犹未至底。”
通过实地观察,我认为,那天井应是漏洞,与其下深潭相通,冬天洋河流量较小,又经过两个潭子缓解,冲击力减弱,流至天井,先灌满漏洞,此时峡谷风寒气冷,缺口结冰,漏洞灌满后,积水渐深,冰坝渐高,压力渐大,于是冰裂水喷,生出天崩地裂之响。积水一泻而净,补充之水又先灌洞,此时悬岩上便滴水不流。以此循环往复,便形成白蛇吐瀑的壮丽奇景。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绿色船
李汉平
荒原上泊着一叶叶绿色船,那是新区油田的野营房。
我从城市来,带着沉重的忧郁。生活的石油河,你在哪里?春天,当草木萌绿的时分,背起简单的背囊,我出发了。一颗心,带着莫名的失落感。
我终于找到了你。荒原上的小屋,美丽的绿色船。
早晨,船儿飘在霞光里。
晚上,船儿荡在淡淡的月色中。
你是开发者之舟。
绿色船啊,你可记得咱们的老田?三年前,他开一辆破汽车,闯进这片荒凉的土地,拨开一口口被黑土掩埋的探井。荒原以纯朴的情怀,第一次聆听开发者的笑声。
当绿色船队到来的第一个夜晚,荒原上的风很猛,好似鬼哭狼嚎,悲悲切切,如诉如怨。船舱里,睁着一双双不眠的眼睛,几个人合盖一床被,抵御早春的严寒。咱们的老田为了多留给战友一些温暖,自己裹着几面彩旗蜷缩在角落……
绿色船,想必会记得那顿最初的午餐。帆布系在树上——很别致的“活动餐桌”。大家吃着、喝着,谈论着:“人心齐,泰山移”。
绿色船,当你的船舱里溢满欢声笑语的时候,吉他和手风琴声此起彼伏,该是你最幸福的时刻。美丽的篝火晚会,歌声舞姿杂着野花野草的清香:远来的人,一定会觉得这是充满诗意和浪漫色彩的地方。可生活又是那么严峻,去与留、苦与乐,困扰着每一颗年轻的心。
于是酗酒,打架。半个月的工资,一次就扔进了饭店。
连《理想闪光》报告会也被冷落。
这时候,王书记从大庆抱回一大堆《心理学》、《青年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等著作,甚至来不及掸落尘土,就搞青年心理调查去了。他不讲空泛的道理,知人善任。
绿色船,还记得那四天三夜,抢接气管线的战役么?干得最猛的是发牢骚的人。那次救火,冲在最前面的也是常发牢骚的人。
爱产生了奇迹。
经过连年“恶战”,一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小司机纵情高歌:
穿过雨雪风霜,
花儿更芬芳;
流过血汗,受过创伤,
人儿更坚强。
绿色船,你是希望的花呀,
开在草原。


第8版(副刊)
专栏:

三位老学者
戴平
1981年秋天到1982年暑假,我到北京大学哲学系进修美学,星期天常到姑父茅以升家。有一次,姑父在闲谈中讲到北大两位著名的美学家都是他的好朋友。宗白华先生是他在南京上江南中等商业学堂时要好的同学,宗白华的父亲宗嘉禄先生教过他们地理课。朱光潜先生和姑父在全国政协开会时偶尔碰到,1974年周总理组织他们去视察成昆铁路,火车上两人同住一间软卧车厢。姑父还感慨地说,他和朱、宗二老虽同住北京城,却有多年未见面了。
那时,朱先生家的住房正在大修,所以他几乎每天都带着维珂的《新科学》的译稿校样,到北大图书馆教师阅览室校对。中午,他拄着拐杖回家,我怕他滑跤,常常搀扶他下楼。开始几天,他天天问我:“你是哪个系的?是老师还是研究生?”后来我告诉他,我是从上海来北大进修美学的,是茅以升的侄女,茅老让我代致问候。他便记住了,以后再也没有问过我上述问题。我曾向他请教有关美学中的一些问题,老人尽管年事已高,但解答却鞭辟入里,言简意赅。
宗先生当时精神也很好,每天到未名湖畔散步,还亲自到系里去取报纸和信件,来回足有三里多路。手上总是提着个网兜,里面偶尔有他顺路买的黄瓜、西红柿。宗先生晚年的生活自甘淡泊,老保姆前一年病故了,靠他80高龄的瘦弱的夫人操持家务,邻居帮他们带点蔬菜。但他那间兼卧室的书房,和近乎清苦的物质生活相反,却是名副其实的丰富多彩,挂满了中、西名画真迹,摆满了书籍和古代石雕像,琳琅满目。在这里,我常聆听他分析中、西艺术的精髓,解答疑问。有一次他问我去过黄山吗,我说未曾去过。他叮嘱我:
“黄山一定要去,没有去过黄山的人,不会懂得中国画。”我劝宗先生写点回忆录,他总是说:“我的一生很平淡,没有什么值得写的。”
1982年6月底,我在北大的进修快结束了,突然萌发了让宗先生和姑父会面叙旧的念头。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宗先生,他马上说:“好,你带我去,我可以坐公共汽车进城。”姑父知道后说:“怎么能让宗白华来看我呢?不方便。还是我去北大吧,顺便看看朱光潜先生。”我把姑父的打算传递给了宗先生,他兴奋得象个孩子,张大着嘴连连说:“哦!哦!”听说,此后他曾一连好几天拄着拐杖踱到北大的正门口,坐在石狮子旁,等候姑父的汽车到来。
7月7日下午3时,天气酷热,我和大表姐茅於美一起陪同姑父来到北大。宗先生那间零乱的书房显然打扫过,干净整齐多了,茶几上放满了桔子水、糖果和卷烟。我见宗先生的头顶上涂着红药水,一问,原来是老人太高兴了,早上整理房间时不慎撞破了头。姑父和宗先生紧紧地握着手,互相端详着,几十年来未见面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姑父送上两盒沱茶给宗先生,又问:“老师(宗先生的父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抗战时期,在内地。”宗先生喃喃地回答。姑父流露出无限惆怅的神情说:“啊!40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他们还关切地询问了对方的身体,又谈起各自的儿孙,最后谈到著述。宗先生说:“去年在上海出了一本《美学散步》,明年可以出一本译文集子,《三叶集》准备重版,都是些旧作,由别人帮我整理的。这几年已不写什么了,美学界的争论我也不想参加。”姑父说:“我倒还常要写一些应景文章、回忆文章。”宗老说:“你和我不同,你是忙人。不过,我也早知道你‘改行’当文学家了。”宗夫人在隔壁房间,从一只老式藤篮里装着的一堆衣服下面摸出一本精装本《美学散步》(好象总共只剩下两本了)。宗先生用他那支特别粗大的老式笔在扉页上题了字,开首就是“唐臣”二字,这是我姑父的字,对外早已不用了。儿时的友情,至今仍刻铭于心,这仍是人世间值得珍贵的感情呵。
姑父邀宗先生坐他的车一起到燕南园朱先生家里去。宗、朱二老同住在北大校园内,但相距甚远,也难得见面。朱先生见到姑父和宗先生,连声说:“稀客,稀客到了。”三位老人在客厅里愉快地交谈起来。他们的耳朵都有点背了,因此谈话常常答非所问。比如,朱先生对姑父说:“记得我们一起去云南、四川,一晃有好几年了吧?”姑父回答说:“您这几年出了不少书,著作等身了,真了不起。政协也想为我编一本关于钱塘江桥的回忆录。”我和表姐在一旁听了暗自发笑,但他们却彼此频频点头,谈兴甚浓。
告别时,朱先生取出他的近作《谈美书简》和《美学拾穗集》,送给姑父和表姐。朱先生另送我一套他翻译的黑格尔《美学》,当他用微微颤抖的手写上我的名字后,正要再写“指正”二字时,我急忙叫起来:
“不敢,不敢,我美学还没入门。”朱先生朝我笑笑,写下了一个“存”字,然后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捧着四本《美学》,我觉得份量很重,连声称谢。朱先生则说:“我是‘秀才人情书一本’。”
回家的路上,姑父很累了,但很高兴,说:“亏得你牵线搭桥,不然我们三个老的这辈子可能都见不着了呢!”而今,朱、宗两位老师已经相继谢世,91岁的姑父今年初因患肺炎在医院里住了近半年,幸而化险为夷。在朱、宗二老逝世后,姑父曾给我来过一信,依旧提起这次难忘的会见,动情地说:
“回忆当年同你到他们家拜访时,不胜黯然。”
(附图片)
1982年7月7日下午,茅老、朱光潜先生、宗白华先生亲切会面。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阿尔巴特大街的孩子们》
梁亮
苏联小说家雷巴柯夫完成于六十年代的作品《阿尔巴特大街的孩子们》,从四月份开始在莫斯科《民族友谊》杂志连载。这部小说尚未发表时,即已引起苏联国内外文艺界的揣测和注意,问世之后反响极为强烈,被称为“或许是《日瓦戈医生》之后最重要的苏联小说。”这部小说在一九六六、一九七八年曾经两次预定发表,结果都夭折,因此这一次出版,就更引人瞩目了。
雷巴柯夫这部作品有两条平行的线索。一方面是萨沙·潘克拉托夫和他的朋友们的不同遭遇。萨沙是莫斯科一所工程学院的共青团委书记,由于强加的罪名被秘密警察逮捕,经过审讯、折磨之后,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他的共青团同伴试图援救他,在恐怖之中很少有人敢挺身而出,个别人甚至成为秘密警察的告密者,靠出卖朋友而得以晋升。另一方面是斯大林。作家
“根据事实和想象”描写了斯大林。
《阿尔巴特大街的孩子们》的出版曾两次夭折,雷巴柯夫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时说:“现在允许出版,肯定已经是解除禁令的时候了,有必要让人民了解真相。他们肯定认识到,只要不消除专制对我们人民心理上的影响,我们就无法前进。如果我们希望诚实地、真正地生活,我们就必须正视过去。我们不能让下一代人再在谎言中成长。”
阿纳托利·纳乌莫维奇·雷巴柯夫今年七十六岁。他是以写作儿童文学而走上文坛的,其成名作《短剑》不仅在苏联,而且在五十年代的中国也拥有很多青少年读者。
著名诗人叶甫图申科的话是有代表性的,他说:
“这是一本了不起的书,它的发表是我国文学史上一个伟大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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