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电视的潜台词
陈小雅
暑假里,孩子们的大量时间多用来做些什么呢?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在暑假日记中写道:“我今天起床以后吃饭,吃了饭看电视,然后吃中饭,吃完中饭看电视,看完电视吃晚饭,吃完晚饭……”每天如此。我想,要不是学校布置有写日记这一项作业,恐怕他连这点儿文字也不会留下呢!无独有偶,一些离退休的老人,每日几乎也是伴着电视银屏度过。不过,他们对于电视的依赖,不似少年儿童们这般被动和具有暂时性,他们与这个黑匣子似乎有着一种终身托附的关系。恐怕用不着什么调查数据来证明,人们在极大程度上通过电视满足对文化、生活的需求,电视在人们业余文化生活中扮演了新的组织者的角色,应当是不容置疑的。不要说南方的珠海、深圳,就是正宗的北大荒——虎林县,拥有电视机的家庭都已达到90%。
纵观人类文化生活史,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组织者:从茅屋火塘边讲着传说故事的老祖母,到十字街头的流浪艺人;从舞台上的演员,到银幕、银屏。它们以非行政的渠道,通过自身内容和形式的吸引力组织着人们。现代的电视系统,更以其独特的技术优势遥领群芳。它给人们以知识、娱悦,调节人们的情绪。
人们从自己创造的技术中确实获益非浅。但是,人们却不习惯于问一问:在获得一件东西时将失去什么?其实,阿·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中已经提出了他的意见,那种为政治家准备的仅有的几条枯燥新闻,那几个风靡全球的政治的、体育的明星,已经强占了人们的感官,广告的战争埋葬了富有特色的民间艺术,机械而明了的事物结论代替了幻想和诗情……
爱因斯坦说得好:“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不仅神话、诗歌需要它,科学的生长也需要它。完整意义上的人——而不是作为机器,更离不了它。一个人初生时,所接受的世界事物是具象和抽象相分离的。一方面,他通过自己的眼观察客观事物;另一方面,他通过自己的耳接受抽象的观念,所以,这是一个想象最丰富,产生着和接受神话的时代,由于神话与诗的伙伴关系,诗,成了他们的习作的第一种形式。成熟之后的人,关于事物的观念才把具象和抽象融为一体,想象和希望为理解所代替。于是诗变成了哲学。然而,任何一个成熟的人要发展自己,都知道需要保持自己的想象力和童心。
大工业化生产,开始将人类从幼年时代的诗与神话的王国中,引进枯燥的散文与机器的世界,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逐渐用现实取代幻想。电视出现之后,则把人们一开始就放在一个具象与抽象融为一体的世界面前。不适当地过分依赖于它,便人为地打断了在过去文化状态下人们成长的过程,由此应运而生的,则可能是一些缺乏想象力的刻板的人,以及一代近乎畸形的早熟的儿童。
说来可能让人见笑,我早已脱离了幻想的年龄,还曾经十分迷恋儿童动画片《花仙子》。也时常琢磨:七色花究竟象征着什么?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不论是中小学生还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对于这个问题都是不言而喻的。
“象征着爱情与纯真”,他们这么说,并且马上补充一句:“电视上就是这么说的!”答案也许就在此了,就这一个了。这使我感到,电视在丰富着人们的知识的同时,也滋长着人们思维的惰性,视野在开放中受到封闭性的限制,妨碍了人们想象力的发挥。
一些同仁们在考虑电视文化发展战略时,往往只考虑到它是否将对电影、戏剧、文学的发展有所妨碍。我想,如果换一个角度,从人的精神健全发展来看待这个问题,可能要更切近实际一些。我并非异想天开地要让人们抛弃电视机,我还想买一个质量高些的,享受一下现代文明的成果哩。我只是想说:怎样在电视本身的内容上多给孩子们留一些想象的余地,又怎样使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不被一个品种所独占,使之更丰富多彩,让人们尽量多保持一些诗情与幻想呢?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洋评委”如是说
梁陆涛
据报载,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动画电影节——法国安纳西电影节于前不久闭幕,我国选送的《金猴降妖》、《悍牛与牧童》和《草人》等三部影片,全部榜上无名。
笔者向以中国的动画艺术饮誉世界影坛而深感自豪。且不说在国际上屡屡获奖的《大闹天宫》、《牧笛》、《三个和尚》诸片,就是《猪八戒吃西瓜》之类影片,孩提时看过,至今尚记忆犹新。那构思之巧,制作之精,音乐之美,设计之新,实在令人惊叹不已。《金猴降妖》等何以落榜?几位“洋评委”的评议是:影片“打斗场面太多”,“许多造型和舞蹈动作不是中国的,也不是外国的,很不和谐”。他们失望地叹道:“这不是中国文化了!”
我不是文艺批评家,但觉得“洋评委”们的意见还是颇值得深思的。民族文化当然要向域外文化学习,但必须植根于民族的肥沃土壤。离开了民族特色,丢掉了“根”,一味“西化”,别说是中国人不爱看,就是洋人也不喜欢,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的歌
(苗族)石上村

我的歌因你而起,因你那茫茫群山,因你那醉于春之醇酒的芳草、野花和层层叠叠的翠绿。
我的歌将与你的鼓声、锣声、欢呼声一起融入人与大自然的春之大合唱。
我的歌,将倾入你林立般芦笙的奏鸣里,把无数爱和喜悦的音符散布在每一朵花和每一片嫩叶上。
四月八,在南方,有无数条溪水潺潺流过我的心,奔向欢乐的海洋。

号角在黎明迫不及待地吹破夜幕。
这一天,太阳是温驯而柔情的,云彩都匆匆忙忙去赴她的宴席,把一件件美丽的衣衫遗忘在天边。
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着了盛装,从家里跑出来互掷鲜花和美酒;孩子们在一阵和风的拥抱里追逐采花撷粉的蜜蜂;老人们笑得弯下腰去,然后,又直起腰来互相指指点点。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所有的姿态、表情都围着欢乐舞蹈,笑和喜悦溢满了整整一个春天。

芦笙在诉说一个古老的传说,时而向天空高鸣,时而向大地低语。这部皆从竹管里奏出的交响乐并非有单调之嫌,它奏出的是这个民族千古的悲和喜。
我们为谁而歌,为谁而舞,我们祭奠的是祝狄弄还是亚宜〔注〕,都无从稽考。不过,我们知道传说中的古人是英勇而不屈的,以至为这个民族的生存,昌盛献出了头颅。
这个古老的节日,在动荡的日子也曾中断过,但从没有被遗忘,就象我们从来没有忘记我们本身一样。
四月八,再也不是放下沉重的担子作一次小憩,酒中再也尝不出苦涩了。虽然路还很长很难,但我们相信,四月八万顷笑波皆从心海自然涌出。

所有的希望,都播种了,只需管好我们的田园,等待收获。
一切都将在这个季节里,趋向美、成熟和甘甜。
勤劳而不屈的父老兄弟们,让太阳从我们的脸和眉梢上畅取甘霖,让每一丝风都梦一般拥着我们这个大喜的日子。
尽情地跳,尽管种子已经播下,而明天也不会轻松。让我们痛饮米酒,储足精力,迎接盛夏和金秋的到来。
〔注〕祝狄弄和亚宜都是苗族传说中的英雄,四月八就是为了纪念他们而成为节日沿袭下来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观木偶剧《诗人与国王》
——回忆柳亚子先生
余所亚
最近一位朋友告诉我,今年是诗人柳亚子先生百岁诞辰纪念,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畜着短须、神态慈祥、精神抖擞的亚子老人的形象,想起了40多年前坐在桂林戏院观看木偶戏《诗人与国王》的情景。
那是在抗战时期,桂林成了荟集全国文化人的文化城,经欧阳予倩等同志的努力,1944年在新建的广西艺术馆举办了规模宏大的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
上演的剧目有提线木偶剧《诗人与国王》,这是由吴荻舟编剧,温涛导演,桂林美专的学生演出的。剧中诗人的形象最令人难忘,他穿着古代屈原式的服装,已届古稀之年,蓄着短须,面容庄重,斗志昂扬,说话时则是一口带吴音的普通话,还稍稍口吃。看戏时,我坐在第一排,和其他观众一样,不由联想起亚子先生,而亚子先生那天正巧也坐在剧场的头排。
众所周知,亚子先生是辛亥革命的元老,又是反对袁世凯、北洋军阀的斗士,又因为曾揭露蒋介石新军阀的面目,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遭搜捕,幸而藏身于复壁中才免于难,隐名逃亡日本。1928年回国后仍拒绝为蒋介石的独裁统治歌功颂德。抗战时国民党制造了皖南事变,柳亚子愤怒痛斥蒋介石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罪行,被蒋介石开除国民党党籍。然而,亚子先生却以一身正气,凛然宣布:蒋介石有何资格开除我的党籍,我却有理由开除蒋介石的党籍。1942年诗人从香港脱险来到桂林,1944年,桂林文化界酝酿以夏历5月5日屈原殉难日作为全国诗人节。所以木偶剧《诗人与国王》的创作演出,具有特殊的现实意义。剧中写诗人因拒绝为国王写颂歌而被囚禁在御花园内,但诗人依然写了许多评议朝政的诗。3天后,国王因威胁利诱不成,欲杀诗人,突然花神从花丛中跃出,百花唱起了反对国王的歌声,最后,国王在“万民唾弃暴君兮”的四面楚歌中惊恐死去。剧本歌颂了继承屈原精神的爱国诗人的高尚情操,大大激励了抗战军民的爱国情绪。
编剧吴荻舟曾告诉我,这个剧本是学习鲁迅的故事新编,根据《今古奇观》中的一则寓言《解语花》改编的。除了诗人形象模拟柳亚子外,国王的形象乃模拟希特勒,一开口却是江浙音,这种又中又洋的表演法,是编导者为了反抗、讽刺国民党蒋介石政府的文化统治政策而采取的迂回战术,使“敌人抓不住辫子,有气冒不出烟”来。
《诗人与国王》演出后,受到各界好评,听朋友说,柳亚子先生观剧后曾赋诗,刊登在1944年3月21日桂林《大公晚报》上,诗前有序,云:“三十三年三月十九日,偕佩宜(即柳夫人)、北丽(林庚白夫人)参观西南剧展资料陈列;遂及李桦、郑明虹两画展;旋出席文协大会;夜观温涛主演傀儡剧。赋示寿昌、佛西、予倩、迩冬、白凤诸子。”所赋的是一首七律:
房昴星虚又一过,
招邀胜日眼明多。
名场跋扈吾犹健,
乳臭雌黄世已讹。
抱石长教怀正则,
补天端拟觅灵娥。
曲终鲍老牵丝好,
奈此登场傀儡何!?
星换日移,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不意我这个当年坐在第一排观看《诗人与国王》的观众,在此后40年的生涯中竟和牵丝傀儡这一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在规模日趋可观的新中国木偶艺术剧团度过了我的后半生。
(锡佩整理)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蚕不应老
安放
孩提时,在东北老家常跟同院的蚕把头宋大伯去山上放养柞蚕。柞蚕放养是分春秋两季进行的。为了保护蚕儿不被鸟袭,我们需持火枪,住在山上的草窝棚里,日夜守护。除此,每隔几天还要头顶蚕筐,从被蚕儿吃光了柞叶的柞树丛中将它们移到枝叶丰茂的另一处,这叫倒场。看山和倒场是蚕农最辛苦也是最欣慰的事,因为这里充满着蚕农对蚕儿的钟爱和希冀。尽管蚕农为蚕儿的安全和生长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但由于疏漏,或蚕儿自身的原因,总有些蚕儿特别是秋蚕,到了寒霜叶落时还做不了茧而吊死在树叶上(此谓蚕吊)。直至如今,每想起来,心里总有一种悲凄之情。
近读清人沈德潜选编的《古诗源》卷九,见选入了一个无名作者写的一首咏蚕诗:“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作者热情赞颂了春蚕作茧,不知疲倦,微躯渐尽而不惜的精神。
蚕儿的一生很短暂。也许是作者痛惜蚕的英年早逝,才在诗首发出了“春蚕不应老”的感慨。人们常把那些只知事业,不计名利,只求奉献,不求索取,只知工作,不知休息,只为他人,不为自己的优秀知识分子比作春蚕,这是十分恰切的。春蚕不惜微躯,昼夜怀丝的精神固然高尚、可敬,但如何爱“蚕”,让它健康长寿,以便为人类吐出更多的丝来,实需我们为之大声疾呼的。我们不应再麻木,也不应只限于“流淌爱惜的泪水”。五年前,蒋筑英、罗健夫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人们爱惜的泪痕尚未消失,这几年又有不少“蒋筑英”、“罗健夫”式的优秀知识分子英年早逝。仅以中国科学院北京地区为例,去年逝世的38名科技人员中,就有28名是中年知识分子。今年上半年又去世的7名中青知识分子,其中就有张广厚、钟家庆、董泽清这样卓越的人才。这是令人痛心而又值得深思的!
应该说,这几年党和政府为改善知识分子特别是中年知识分子的工作条件、生活条件,做了很大努力,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改善的步子一时还不能太大。在这种情势下,如果各地方和各单位的领导能从关心人才、爱护人才的观点出发,根据各自的财力物力,对一些卓越的中青年知识分子给予必要的关怀和照顾,那结果会怎样呢?最近,党中央邀请部分中年科学家及其家属赴北戴河休养,为我们做出了榜样。试想,若蚕儿吃不饱,又遭鸟袭,那就难免变成“蚕吊”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漓江山水印象〔中国画〕 王隽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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