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鞠躬尽瘁和余暇闲适
沙河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令人敬仰的。但人也需有吃饭、睡觉、休息、娱乐,学习的“余暇”,使精力得以复苏,生命得以良性循环,知识得以及时更新,更好地“鞠躬尽瘁”。
福州市榕港铝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黄昌荣,锐意改革,两三年把一个多年亏损的老厂办成赚钱的企业;而令人惋惜的是,他没有改革管理机构,把经理负责制当成“万事通”,上从企业的前途,下到职工的生老病死,样样都管。这本是千手观音、铁打汉子难能承受的,他也终于在去年4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这是更令人惋惜的。
改革本不轻松,科学知识(包括领导科学)又日新月异,领导者很需要“余暇”藉以充实自己。可是权力过分集中之弊,往往借“鞠躬尽瘁”而美化。比如首倡“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诸葛亮,在刘备死后,事无巨细,“外连东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等等,他都揽在身上,结果六出祁山,毫无建树,在五丈原“死而后已”了。我不是说,蜀之兴亡全系诸葛一人,然则他自比管、乐,相信自己是“全能冠军”,看不到军事上缺乏出奇制胜的弱点,不象萧何荐韩信为大将军,也不象管仲荐王子城父为大司马,以补己之短,对于部下也不放手培养,讲话也“过于丁宁周至”,生怕别人听不懂,致使“蜀中无大将”,后继乏人。作为敬仰孔明先生的后人,需要好好地总结一下前人的经验教训。
在厦门,我遇到了宏泰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曾增。这个37岁的小伙子,不学诸葛亮,也不象黄昌荣,大胆改革国营企业普遍存在的多头领导、谁都负责谁都无责、机构臃肿的弊病,公司之下只设六部一室,不设副职,建立一套责权利分明的管理制度,明确规定他本人只抓部室的领导;部室的领导也都不越权。这样一级抓一级,级级有职权,职工的吃喝拉撒睡都有专人分管。他说:“我的权力最大,也最小:最大是因为我是制定公司政策和重大问题的决策者;最小是因为我已把所有权力分给部室去具体实施了。”一个400多人的小厂,去年生产的多种电子通讯整机全部远销欧美,产值达到8000万元,成绩斐然。他虽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美誉,却有很高的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搞四化本不应只图道德评价之虚名而且要看实绩。
柳宗元《梓人传》中的“梓人”并无斧斤刀锯之功,连缺腿的床也要别人修理,但他却有引绳墨、善度材的本领,“众工”没有他的指挥就构筑不成大厦。
我问曾增:“你是不是有点象具备指挥才能的‘梓人’?”他回答:“在八小时以外,我也和职工一样过着丰富的业余生活!”我们看人首先不看工作效率与效果,只看他是否辛辛苦苦,是否忙得团团转,实际效果呢?局面呢?对不起,不予考察。瞎忙的人,其效果往往未必见佳。当然这终究比那些“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的尸位素餐者的死官僚好,还能赢得“鞠躬尽瘁”的美誉。多少年来,有人就不怕权多,管了许许多多管不了、管不好、不该他管的工作,其实是辛辛苦苦乱忙一场,其结果反而落得有点当代特色的官僚主义而已。


第8版(副刊)
专栏:

根艺独占春
——记全国根雕艺术一等奖获得者林祥梧
高健平 徐燕
全国首届根雕艺术作品在京展出期间,福建厅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福州的林祥梧则以三件大型作品同时获奖更引人注目。年近花甲的老林从事根雕创作有些年头了,但抖落起他的“底细”,过去竟是一位老“公安”,后又长期搞“工商”、“缉私”工作,看不出与根雕有什么“缘份”。也许,凑巧他小时念过四年私塾,先生在手把手指导他练书法的同时,教过他几笔国画,于是他后来未丢画笔,擅画山水、花卉、禽兽;加上业余时间喜欢盆景艺术,同时搞点与斧锯为伍的木工活计,做个“树根盆景架”、“树根屏风”什么的……凡此种种,奠定了林祥梧日后根雕造型的艺术根底。
十几年前,林祥梧还是闽侯县工商所所长,正当一些人忙于“抓革命”时,他常常“溜号”,出没于福州市北峰山区,寻找挖掘枯树根。他把树根放在家里翻来覆去地从不同角度观察,入迷时,甚至吃饭都要把树根摆在桌子上。一旦“心有灵犀一点通”,捕捉到了形象,他放下饭碗就动手干,以至于通宵达旦地创作。就这样,他陆续创作了虎、豹、狮、象、狼、狗、狐、鹤、苍鹰、孔雀、山凤、梅、荷、菊、鹊踏枝等大型根雕作品。
进行根雕艺术创作,首先在于选材和构思,这要求作者具有独到的艺术感觉和眼力。林祥梧这次的获奖作品“仲夏荷香”,其原始树根材料曾在十几位同行手中传来传去,都感到不好处理,最后辗转到了林祥梧的手里。经过他的精心构思和艺术点化,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诞生了,并于福州西湖根艺展览中荣获一等奖,使许多同行大吃一惊。而在这次全国的根雕展览会上,来自各省市的根艺作者又纷纷投以赞誉,称它为“国内绝品”!
林祥梧现任福州南台村根造型艺术研究会副理事长,他荣获全国首届根雕展览一等奖的作品还有“归山虎”(见右下图),以及用枸椽枯根创作的造型为梅花的“天姿国色”(见左上图)。后者高达2米,是一件气势宏伟,以古朴典雅称奇的作品。我国的花卉盆景艺术专家苏本一先生看了林祥梧的“天姿国色”——梅树等大型作品之后,当众挥毫,赞道:“世间唯此好,根艺独占春”!(附图片)
邓正明 摄影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游狮子山记
唐昌甫
一早起来就去登山,还没来得及登上看日出的好地方栖鹤亭,刚走到离飞云桥不远石径拐弯处,回头东望,越过乔木顶冠,朝日已经从云海一跃而起。静寂中只有鸟声一片。
我在一片鸟声中坐下来,眼瞅着小松鼠蹑手蹑脚却又从容不迫地从树干出溜到树枝上,一窜,上了另一棵树。看不见鸟,可音色、音量、节奏、旋律诸多不同的鸟们的合鸣,象要把山抬起来,把树海翻出波浪。这时候才觉得这山上绿树成片,其中古木也不少,果然不愧为森林覆盖率达到70%的山林胜境。
传说朱元璋的长孙建文帝朱允炆,从南京逃亡到云南来,往复多次在这山上的正续寺挂单驻脚。朱元璋以一个和尚出为皇帝,他的皇孙却以皇帝又沦为云游僧人,也许是这点传奇色彩使传说近600年而不衰吧?
昨天下午游山,见藏经楼正在修缮,那是大雄宝殿后面一座更神气的木构建筑,据说是按照皇宫的法式,所以有九龙口的丹墀和上下九层的品级阶。年轻的流亡皇帝朱允炆生时自然还没有这个模拟宫殿,他只能凄凉地吟哦:“百官此日知何处?唯有群鸦早晚朝。”
此山鸟多,百鸟声中并没听见鸦噪。可见这两句诗未必真是建文帝在此情此景中所作,事实上他也未必到过这里。《明史》说的只是“都城陷,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
在当时皇家叔侄争权夺位的“靖难”之役中,以“清君侧”为名起兵的燕王朱棣是胜利者,后来成了永乐皇帝、明成祖;他侄子建文帝失败了。平民争夺遗产,打架骂街或告到官司,也就到头了。可在帝王之家,就发展为一场四五十万士兵卷入的战争,兵燹所及,不知多少人死伤,多少庐舍为墟。人民喘息未定之际,关于建文帝落发衣袈裟由鬼门而逃,大约属于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待到大局稍安,善良百姓忘了这场宫廷内讧造成的灾难,这才会有闲情去把小道消息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炮制成民间传说。
这座云南武定狮子山上的以及别处的所谓建文遗迹,就是这种传说的物化,对此清王朝是有功的。临朝3年的建文帝朱允炆,还是直到大清乾隆元年,才被入主中原的新朝追谥为恭闵惠皇帝的。
而狮子山上的正续禅寺,从此同一个皇帝——哪怕是
“落魄江湖”的皇帝挂上钩,因而香火颇盛。慢慢还敷演出一批楹联、题刻,包括所谓的建文帝遗诗,都是对这个皇帝形象的艺术塑造。
马克·吐温《王子与贫儿》里,一个自私又狂妄的爱德华王子,以偶然的机缘被迫与破产的贫民为伍,坎坷经历使他终于变成一个善良的公正的人。建文帝倘如诗中所说“牢落西南四十秋”之后,仍然只知感叹些“乾坤有恨”、“江汉无情”云云,也就不足道,枉自芒鞋徒步8000里了。从一些所谓遗诗的境界看,不脱“萧萧白发已盈头”的村学究口吻。设若这些诗确出于当年的“应文(允炆)和尚”之口,那也无非表明这位落魄皇帝在精神上跟一个村学究并无二致了。
不过所有这些土木建筑和文字、口头流传,都可以从中找到民族文化心理遗留。所以武定狮子山不仅能做游憩之地,也不失为从野史和民俗进行文化心理研究的一个资料来源。
从禽言附会出“光棍好苦”,是民间的联想,附会出“不如归去”,就带士大夫气了;而此间把一种鸟的啼啭附会成“贵妃醉酒”、“贵妃酒醉”,还说它是唐明皇宫女的化身,虽属信口诌来,却也反映了很深远的背景:身在荒山僻岭而念念不忘朝廷,草芥小民而津津乐道宫帏秘事,甚至山川风物一沾帝王的边就身价为高,恐怕说到底还是皇权和人治的余响。
这座山上照例有不少关于龙的传说,比较别致的是从一座山形生发开来,说一条龙钻一个洞隙,结果龙头就变成蛇首了。
摭拾琐闻,凑成一绝:
僧为皇帝帝为僧,
龙变虺蛇蛇变龙。
消息从来传小道,
纠纷自古起深宫。
狮子山距武定县城10公里;武定县城在昆明西北100公里。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叶君健和他的三部曲
王红明
著名的《安徒生童话》的中译本以其流畅、准确、优美的文字获得了我国广大读者的赞誉。这部上百万字的译著出自著名翻译家叶君健之手。他不仅是个出色的翻译家,而且还是一位在国外享有盛誉的作家。作为一个作家,大概国外知道叶君健的人比国内多,因为他早年的作品是用英文写的,在欧美出版的。现在,他是英国笔会和美国笔会的会员。他40多年前写的一个长篇小说《山村》,去年还在瑞典和荷兰出了两个新译本。前年他用中文写了一个续篇《旷野》,现在他刚完成了另一个续篇《远程》,与《山村》合成一个三部曲《寂静的群山》。《旷野》刚由英国汉学家谢马克教授根据校样译成了英文,第三部也在根据手抄稿译成英文。《山村》最近已由西安电影制片厂和湖北电视中心拍成七部电视连续剧《平静的山村》。
《山村》1947年7月出版,当时被英国书会评为英国在该月出版的“最佳小说”。在西方人的印象中,中国是个贫弱落后的国家,中国的农民怎么能与日本军作战呢?《山村》就是要说明古老中国的农民,通过中国共产党领导和教育,发挥出了无穷的威力的。
叶老说:“这不是历史小说,也不是报告文学,而是写人,一群普通的人在一个大时代中所起的变化,所经受的命运,他们创造了历史,但历史也推动了他们前进。”
国外的读者和出版家毫不怀疑,这是一个有关中国大革命的三部曲。但它是艺术品。伦敦《泰晤士报》1982年7月10日的文学副刊上所发表的一篇有叶老近况的文章说:“《山村》是一部用浪漫主义手法描绘作者自小生长的山村和1927年大革命的作品。作者的直率流畅、抒情的笔调,更接近于杰克·伦敦和早期的高尔基……”
谈到这个三部曲的外文版时,叶老取出一份出版合同。这是伦敦Faberand Faber出版公司去年9月和他签订的。一些著名作家和诗人的作品大都由这个公司出版。签订合同时,第二部还没有译出来,第三部刚开始写。在国外,未见书稿就签订合同是很少见的,说明西方出版家对叶老的作品的艺术质量非常信任。
叶老的另一个三部曲《土地》(《火花》、《自由》、《曙光》),是他1974年—1976年在牛棚里白天扫厕所,晚上回家偷偷写成的。叶老幽默地说:“我扫茅房扫出了一部三部曲。”“土地”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的一个大问题,以上百万字的篇幅来阐述这个问题,在一般文学作品中还不常见。它从清朝的崩溃写到
“五四”运动。事实上,《寂静的群山》是这个三部曲的续篇,两个三部曲有紧密的联系。
叶老今年73岁了,但仍很健壮,满头银丝,满面笑容。他正奋笔耕耘,争取在古稀之年有更多的力作问世。


第8版(副刊)
专栏:

乡邮员
沈前祥写那么多姓名交给你让你呼喊你喊大山 喊溪流也喊春夏秋冬于是山说你象它不低头即令遇上狂风暴雨溪水说你与它酷似那一双脚流淌着从不想歇,哪怕绕道年龄被你一年年地喊大了脚底的路也一条条被你喊宽你高兴你喊出了那么多笑容就象乡邮路上你的脚印如花绽开


第8版(副刊)
专栏:反馈短波

反馈短波
△拙文《一代风骚》(五月二十八日本版)回忆柳亚子先生与恽代英、毛泽东所谈事,是在国民党“二大”时,非“一大”时,烦请更正。 北京 陈迩冬
△六月二十六日贵报八版《碑说》一文,将著名生物学家朱洗的名字误为“冼”。朱洗教授是我所已故所长,原名“玉文”。一九二○年在法勤工俭学时,为接济同学,弄得自己囊空如洗,他当时幽默地说,自己身上既无片玉,又无分文,还叫什么“玉文”呢?自此改名为“洗”。 上海细胞生物学研究所 陈阜
△我喜爱“大地”副刊的“诗画配”专栏。希望贵报进一步摒弃威严有余,活泼不足之弊。
云南个旧市 赵德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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