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校园里有一方湛蓝的天
冯慧君
草坪
白云,静静地游弋,将天空擦成一块透明的蓝玻璃。
两个少女,手挽手,静静地站在绿色的草坪上,抬望蓝天,不知道读懂了什么,还是没有读懂,她们的眸子已变得玻璃般透明了。
阳光,从云缝里挤出来,射下束束金色的箭矢,与她们的目光碰撞了。她们微微合上眼睛,阳光,便在长长的睫毛上跳出一片金色的迷蒙。
微风,轻轻浮起连衣裙,象两片白云,擦拭着我的瞳孔。
我心灵深处,便有一方永恒的蓝天了。
希望
在信念和渴望垒成的讲台上,我站着。
四十双目光织出一片神奇,给我的灵魂镀一层辉煌,在我的憧憬上打印希望的亮色。
每一次走动,都踩响根根沉思的弦,挥洒的每一个音符,都在心中点燃一支春天的歌。四十朵微笑是四十朵最灿烂的太阳花。
我站着,在希望的焦点上,站成一座铜铸的雕像。


第8版(副刊)
专栏:

卡拉奇之夜
陈伯吹
再想不到在卡拉奇又宿了一夜。
当我在新德里持机票登机回国的时候,自马尼拉东来的巴航脱了班,意识到转机会遇上麻烦。事实果然如此,要不是得到驻卡拉奇总领事馆于恩茂同志的热忱协助,不可能在第二天午后平平安安地踏上祖国的土地。
我不因为旅程中有点周折稍感不快,相反的,却因此而记取了一件终身难忘的事——一个磨灭不掉的好印象。“啊,卡拉奇之夜!”
在总领事馆进而复出,再度坐上于同志驾驶的小轿车,此时心旷神怡,满想饱览东南亚异国的市容,倒不在乎街道的宽阔、平坦和洁净。引起我注目的乃是人行道旁栽着高大挺拔的翠绿色的棕榈树,呈现一派亚热带风光。市内多样性的建筑:既宏伟,又瑰丽,城堡似的,钟楼似的,《天方夜谭》里的宫廷似的,以及令人一瞥就了然于心的那近处远处林立着的白色半圆形拱顶的建筑,点缀出这儿是阿拉伯世界。而来往行人的形形色色的衣着,更加深了这种情调。
我暗地里埋怨汽车速度太快,它若是牛步似地行驶,让我在有限的时间内看个够,该多好。尽管我不是建筑师,可我对于东西方建筑的结构,样式,线条,饶有兴趣,正象美术家关心他的图案画那样。
汽车突然在一排大玻璃门的前面戛然停住。于同志指着这地处幽静邻近机场的大厦:“您就在这中途旅馆里过夜吧,明天凌晨一时,我来送您上机回国——今晚请早些睡觉。”
我感谢他,忽然忆起王勃饱和着感情的骈句:“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可这儿不是南昌故郡,乃是新世纪城市卡拉奇,激动的感情急流似地冲击着我,紧紧地握别了于同志的手。
我在大客厅里歇息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漫步全馆。在曲径通幽的长廊中,望见闪亮的一间小屋,那是出售书刊画册文物的小卖部。我想,我已没有充分的时间观光这个在地球上很有特色的著名的城市了,只得选购二十多张风景卡片,聊以“望梅止喝”。
猛然想起半夜里即须动身,去午餐厅碰了壁。急返身步入晚餐厅。偌大的厅内,只三、四个人在喝咖啡。当侍者听说我是来晚餐的,沉着诧异的脸色,让我在菜单上点了一汤一菜和两块面包,转身匆匆走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再来,却来了一位少年人,端着一口看来力难胜任的大方盘,里头放着面包和汤,脚步微微摇摇晃晃。
我看他年幼,一股惹人怜爱的稚气,欠着半个身子,伸出双手接过盘来时,他却逞能,早已稳稳地放到我桌子上了,还高兴得嘻嘻地笑,浅褐色的圆脸蛋,乌黑的大眼睛。当我拿起汤匙俯首要喝汤的时候,瞥见他站着还没走。这样,我就放下了汤匙,对他颔首微笑。他更高兴了,向前迈了一步,贴近我身旁,然后掉头向四周望了一眼,带点儿胆怯与羞涩,轻轻地细语发问:“您——中国人?”
我点点头。他满意地走了。可我歉愧地说不来一句有礼貌的乌尔都语。
只一会儿,他又来了,端起的盘里用盆子盛着喷香的煎牛肉饼。
我再次欠起半个身子,双手接了过来。
他笑得更迷人。“中国人!——”赞美的声调里溶合着亲切感,叫人心头热呼呼的。
我只能照样点点头,遗憾的还是说不上一句他那祖国的语言,表达我非常非常喜爱他,只目睹他怀着甜甜的喜悦,天真的憨态的笑,略略摇晃着身子走去的背影。
我这一顿晚餐,尽管十分简单,可吃得特别舒服,特别有味道。走到房间里,乘兴凭窗远眺:旷野里铺满了银白色的月光,遥远处清真寺高耸着拱顶的金针上,装嵌着一盏红宝石似的灯,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啊,卡拉奇之夜!”
半夜里,我惊起披衣。恰于此时,一阵又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我急急穿上拖鞋,豁开门缝,啊哈,是他!巴基斯坦的一个少年人:圆圆的脸蛋,乌黑的眼睛,微微翘起的载满笑意的嘴角,一见了我,便伸张双臂,一上一下地挥动。我会意,他怕我搭机误点,及时地来催促。多有智慧,多有心计,多有情谊,我几乎要抱着他、吻他了。但我只是使劲地握着他的小手,噙着泪水,默默地祝福他!
登上北去的法航班机,从机窗里俯窥那一片繁星似的闪耀着万点灯光的卡拉奇。灯光里:一个曾经向我亲昵地说过“您是中国人”的巴基斯坦少年,他那可爱的形象,逐渐升起,迫近机窗,他在笑——“啊!卡拉奇之夜!”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碑说
谢逸
人的一生有如漫长的旅程,举手投足片言只语,都在人们脑海深处烙下或好或坏的印记。
朱冼教授是我国著名的生物学家,他的墓志铭里写着:他“在实验胚胎学及细胞学的理论研究上有卓越的成就,对蓖麻蚕及家鱼人工生殖方面也作出了重要贡献”。牛顿的墓碑上说他“第一个证明了行星的运动与形状、彗星的轨道与海洋的潮汐”。这是盖棺定论。清人赵翼在赞颂苏轼的诗文之余,还概括指出:“东坡所至,必有营造。”说他守徐州时御洪水建黄楼,守杭州时浚西湖筑长堤,又着手在颍州疏西湖,贬居惠州时捐资筑东新、西新桥,还建议筑香积寺水碓等等。虽说除苏堤以外他所修筑的楼和桥今已不存,但他的著作和人品仍为后人所敬仰,而这种“营造”精神和作为,也和朱冼及其他科学家的成就一样,使我们念念不忘。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减副助正”
彭波
一家千人工厂,正副厂长九人;一个县政府,竟有三十二名正副县长。这种现象,并非发生在班子调整之前。
《韩非子·内储》中说,一次,晏子去鲁国访问,鲁哀公问他:俗话说,凡事不和三人商议,就要迷惑。如今,我凡事都和全国人谋虑,可是我的鲁国为什么还是避免不了混乱呢?晏子回答,古人所说的莫三人而迷,是指第一个人错误、第二人正确、再有第三人去共谋就行了,可是现在鲁国的群臣,人数成百上千。但他们却都是遇事异口同声一边倒,没有个人主见,这样人数虽不算少,但实际上却只等于一个人、一种思谋,那怎么行呢?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众而在良。官再多,如果操心、出力、负责的人不多,那么这个多常常等于“零”;如果扯皮的人多,还会等于“负数”。我们不少地方和单位政绩平平,甚至成了“老大难”,恐怕与这“正”“副”多不无关系。


第8版(副刊)
专栏:

与大兴安岭唱答
朔望
丁卯端午日,中华诗词学会在京开成立大会。会间有东北归人风雨载途转来大兴安岭电报一封如次:
“欣闻中华诗人兴会,特电致贺。物质不灭,世界常住,诗亦永恒。无情山火洗劫后的大兴安岭仍是雄峰高耸,劲柏参天,诗意盎然。有大兴安岭在,诗便在,诗人节便在!这里,森林总是诗王国,山门永为诗人开。祝九州诗者尽欢,中华诗业长盛!烈火考验中的大兴安岭人。”
读之情动意发者数日,盖其时正火海三千,齐烟九点,成败难卜,天下悬心。因作词一首为答,遥寄岭上诗友,取调《凄凉犯》:
槐荫巷陌,
端阳夕、都门梦绪离索:
林露未冷,
人间甚处?
极天悲角。
看残灶焦枞如掠。
曾几日、笛度边村,
犹忆辨新箨。
念千里烽火:
炙手扬尘,
湿衫弭爝,
忍伊憔悴。
对彩电、泪铿然落。
难赎今生,
应毋怨仙童尼诺。①
凭诗证、重作凤凰,
游沃若。②
一九八七年六月于北京
①(Nino),西洋神话中小儿名。近年世界气候异变现象称“爱尔尼诺”(“E1 Nino”,常致冷暖失调,天祸频仍),借托于此。②沃若:润泽丰盛貌。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艺术语言美的内涵
伍立杨
最近读完一位青年作家的一本小说集,觉得实在因了他语言风格独特的缘故,让人沉醉到一片语言美的氛围里。
于是我想到,一个追求独特风格的作家,实在也应该追求艺术语言美。德国文艺理论家威克纳格认为:“风格的对象是语言表现的外表,是外在形式——词汇的选择,句法的构造。”有时,我们说一个作家的风格,往往是指他的艺术语言风格,即通过作品的全部语言材料显示出来的基本格调。一部中国文学史,出现了多少令人景仰的语言大师!
是的,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这语言,又必定是艺术的语言。对待语言的审美态度是作家个性的基本表现。我国当代学者钱钟书先生《谈艺录》中就佛学与文学的区别说明艺术语言的重要性:“禅宗之于文字,以胶盆粘著为大忌……若诗自是文字之妙,非言无以寓言外之意。水月镜花,固可见而不可捉,然必有此水而后月可印潭,有此镜而后花能映影。”禅宗以为至理妙道非言可喻,而文学(广义的诗)则相反,它的一切特征、功能不能须臾与语言文字相分离。我们从钱先生的《围城》、《人·兽·鬼》中即可窥见其小说语言是如何机巧犀利、博喻多讽,那些俯拾即是的具有独特幽默感的比喻,无论对社会时局的体察还是对人物心理的捕捉,均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表现出高超的想象上的深度。而这深度使他小说的艺术语言显得含蓄深邃,在充沛的想象力中趣味性与知识性横溢,将我们引入一个崭新的艺术世界。在这样的艺术语言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蕴含着高雅睿智的情趣。的确,情趣是小说艺术语言类的一个特质,当作者的幽默感渗透进语言时,我们获得的就不只是语言美的本身,而且还有对生活意蕴和生活哲理的敏悟发现。
如果说情趣是小说语言美的一个特别重要的组成部分,那么简练又是语言美的另一个特质。中国文学的经典性作品,从先秦开始,就用语极少而容量很大。北宋欧阳修倡导诗文革新运动,尚简是其重要内容。鲁迅先生的作品语言尤其简练,与他思想精辟感情深沉郁积有关,所以他的艺术语言便有一种沉着有力的简练美。西方文学也是很推崇简练美的。莎士比亚借哈姆莱特之口说:“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短篇小说大师契诃夫更是善于运用长事短叙,紧凑简练的艺术语言,给读者形成鲜明的印象。无论写景状物还是人物设置,他都主张剔除一切分散读者注意力的地方。与此相对,一切冗长、多余的藻饰,都是艺术语言美的绊脚石。叔本华尝谓:“思想贫乏,心智混乱的人就会拿些牵强附会的词句、晦涩难解的成语来装饰自己,这就象那个并无俊美威仪而企图以服饰补偿这一缺点的人。”
要创造具有独特色彩的美的艺术语言洵非易事。俄国诗人纳德松说:“世上没有比语言的痛苦更为强烈的痛苦”,实在是有很深切的体会后说出来的话,因为作品用语言来体现是创作活动中复杂艰难而持久的阶段。语言风格固然只是作品的外观,但外观不是商品的包装,它应该是作家心血的贯注,灵魂的闪现,很难想象一个不追求艺术语言美的作家能写出第一流的作品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彝家阿妹〔油画〕 壮族 莫若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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