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贵州水上石林
樊庆荣
刚刚向游人开放的贵州黄果树瀑布群天星景区的水上石林,虽比不上云南路南石林的磅礴气势,但它景色秀丽,石形怪异,水石相映,曲折迂回,宛如人工雕琢的石林盆景,自有其迷人之处。
从黄果树出发,沿白水河下行,穿过一个峡谷和一个错落有致的小瀑布群,水上石林便到了。
这片石林“长”在峡谷里,石径通幽,曲曲弯弯,不少路段只能容一人穿行,两旁怪石嶙峋,桥下流水潺潺,游人好象行走在太古时代的原始森林里。石林丛中密密麻麻的仙人掌见缝插针,盘根错节,顽强地跟石头争地盘,一簇一簇的,象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前面的路显得宽阔了,一块块大石头被一些树根盘绕着,树根紧紧地镶嵌在石头里面,相互扭结到一起,浑然天成。“有水皆成瀑,是石都盘根。”这正是贵州山石水流的特色呀!
蓦地,潺潺的流水变成了轰鸣的呼啸,转过一弯,就到了有名的银链坠潭。只见汹涌的水流,从狭谷里冲出来,你争我抢,各不相让,一股脑儿全拥挤在陡峭狭窄的石壁上,又从三面石壁上同时往深潭里坠落,溅起了无数银白色的水花,旋又化成一股股白色链条,在坠落的过程中,复又形成一块块水布,这才很不情愿地跌进深潭里,发出裂帛似的清脆响声。
在有着潺潺流水的小径中穿行,游人往往容易迷路,要在怪石间多绕几个圈子。这时,你会感到石林迷宫在殷勤留客呢!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梁晓声致蒋子龙·
风骨·才情·天狗
子龙兄:
深谢在津受到的诚挚款待。回厂翌日深夜,便匆匆去了江西。我是北影编剧,即或“遵命文学”,难免也搞搞的。“将在外,军命有所不从。”怎么写,还是要取决生活的本质的提示,虽遵命不唯命。
每到天津,总乐于见你一面,乃因我心目中的你。中国文坛,倘能总体上有些出息,无论老的中的少的一批人格独立者倔倔昂昂的存在,不附炎趋势,不见风转舵,不搞“青红帮”,不赶时髦,不人为地制造热闹,不立什么山头,不争当什么盟主,不党同伐异,不吹吹拍拍……否则,只怕“出息”不过是“出戏”罢了!
什么样的人成为什么样的作家。故与其它方面相比,我更看重一个作家的独立的人格。在这独立的人格之上,才可能建树作品的独立风格。或日风骨。至于才情,那是狼狗和猎狗之间的区别。当然,倘属叭儿狗、板凳狗、观赏狗、供人把玩的小膝犬之类,是种的不同,也就不能作横向比较。
“才情”二字,是我近来对自己创作进行全面反省的一个思考。
真正有才情的人,是不屑于表现出什么有才情的样子的。信不?不信,便留意观察你周围的人罢!
居电影圈内,见识的演员就不算少。真正有才情的演员,也大抵是不摆出什么演员架式的。倒是那三流四流未入流的,你瞧瞧他们或她们吧,不知该怎么“倒扯”自己了!或花枝招展,或油头粉面,或故作风流倜傥,或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在亮相,一颦一笑也要挤眉弄眼,叫人受不了。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或她是演员。生怕别人不将他或她当大演员看待。生怕别人将他或她看俗了,不晓得他或她肚子里装着多少才情呢。恨不得一股脑儿当面呕吐出来让你瞧。极不“卫生”的意识。即使某些有真才情的演员,镜头前也常难免产生表现“自己”一下的欲念。而这时就“过戏”了。
对于作家,道理亦如此。作家,固然须有文学方面的才情。无庸讳言。有三分才情,就是三分才情。千万别装出有五分的样子。装出来的那二分,塞到作品中,可能会懵住中学生。但稍有修养的读者,会一眼便看出来的。被读者看出,读者就腻歪这一套了。有五分才情,更不要装出有十分的样子。读者的眼睛还是非常之厉害的,一篇作品,其中哪些是真实,那些是浮华,哪些是虚妄,不大能骗得过他们。有五分而充十分,是“半瓶醋,乱逛荡。”
我想,作家有时极容易被“才情”二字所误所累,反而写不出真正算得上好的作品了。
“最高技巧,是无技巧境界”,巴金老的这一句话,金玉良言。
技巧也罢,才情也罢,在我看来,永远不是第一位的东西。第一位的东西是真。没这个“真”字,作家笔下的一切文字便没了魂。没魂的文字,也便谈不上朝什么境界提高。
“为赋新词强说愁”,该是作家一大忌。于常人,也是毛病。
读巴金老《随想录》,朴实无华,宛如与人促膝倾谈。那真是一种享受。思想,精神和灵魂的享受。给予你的绝不仅仅是阅读的快感。
作家们愈到晚年,文风往往愈加变得朴实无华。这好象是一条规律。朴实无华的美于文学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境界。我尤其喜爱这样的作品。
我自己就曾有过那种拙劣地显示“才情”的坏毛病。在《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中暴露得突出。有人给我统计了一下,引用西方神话典故竟17次之多。老天爷!一个短篇,“才情”泛滥若此,活活气死江郎。无非想要告诉读者,我是看过些书的。如果发表了的作品还能重写,我相信我老老实实一点儿,它是会成色不同的。
作家恐怕天生地应该是那样一类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鲁迅弃医从文,原以为靠一支笔能扬弃国民的精神。后来连他自己也明知那是难于实现的了。然而他却并没有丢了笔再去当大夫。先生如若也象今日某些作家一样实际,我们就没有《阿Q正传》和《狂人日记》可读了。《阿Q正传》不朽。阿Q的子孙们还在。而鲁迅先生却不在了。
我想,在某些很实际的考虑中,作家丢掉的是直面人生的勇气、批判的勇气、为我们的时代的文明和进步大声疾呼的勇气。尽管有着崭新的、据说是高层次的纯文学的理论钟爱着,究其实质,恐怕不过是维护心理平衡的自圆其说。身在中国目前的现实中,那纯得很纯很纯的文学,我不知为何物。而实际的文坛上,不会翻出怎样了不起的种种花样。当然也出不了大作家。充其量各自仅能脑袋上顶起个作家的桂冠罢了。倘某一天,文学纯到了作家们写给作家们或评论家们看的份儿上,层次是高得无法再高了,文学也就连根拔起,成为作家或评论家客厅里的盆景了……
《文艺报》上曾有一则消息报道:某大学当代文学研究室一研究生认为,目前根本无需回避文学亦是游戏的问题。这又是什么层次的理论呢?超高层次?我的作品当然是不值得此君研究的。因我写得很苦。从没有在作游戏的轻松和好心境。此君从目前的中国之哪些政治的经济的精神的社会的心理的因素分析出中国文学该当游戏游戏的这个“目前”,不得而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中国这块贫困的躁动的沉疴的痛苦的贫血的土地上,何以竟孕育出了这么一位贵族式的闺阁心态?也许传世的文学当真应是专为她一类人而写的?那么我宁肯自己的作品速朽。
但愿不至于应了陆文夫的一句话——文学若游戏于人间,人间也就只有当它是游戏。
我仍如从前——天狗行空,独往独来。未加入哪一“沙龙”。也未归于何方盟主麾下,永远不。只管按照自己认定的路,咬定青山不放松,走下去就是。闲时,和儿子闹一阵。儿子眼下不失为一个好儿子……谁知将来呢?
天马需有足够飘逸的毛。你我也没那神姿。就永作天狗吧!愿你永别学得那么“实际”,或曰“聪明”。
祝全家幸福。
晓声1987年4月17日
于北京


第8版(副刊)
专栏:

森林没有眼泪
戴天
几处愚昧的火头一闪,一个个官僚主义的失误,酿成了一场历史性的灾难:亿万宝贵的参天大树,瞬间葬身烈焰火海……
森林在呻吟,在哭泣,然而,她却没有眼泪,只有愤怒!
怎样造成的烈火肆虐?烧祖宗的树,造子孙的孽!生命的绿色,霎时间变成死亡的焦炭!
小小环球,从人类历史初期的80亿公顷森林面积,减少到28亿公顷。今天还在以每年1100万公顷的速度在下降,这样下去,100年后,世界上热带森林资源可能全部被毁。
目前世界平均森林覆盖率为22%,人均森林面积16亩,人均森林蓄积量为83立方米,而中国,上述三项指标分别为12%、2亩、10立方米,大大低于世界水平,覆盖率在世界上列第120位。
大批森林毁灭,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水土在流失,沙漠吞噬着良田,无数动植物面临着灭绝的威胁,人类的生存环境和条件受到严重的破坏。
中国的林业已进入谷底,中国的森林已出现危机。绿色的消与长已成一个关系到四化建设以至民族生存延续环境的重大问题。然而,愚昧、官僚主义、麻木不仁才积攒了这么多的麻痹大意!
如此巨大代价,任何富有的国家也付不起!
全国131个林业局,从1976年至1986年,10年间,森林面积减少21.3%,森林蓄量减少了28.1%。一些林业局几乎无树可伐,已经出现严重的经济危机!
1981年四川遭受特大洪灾,凡森林覆盖率在5%以下的地区,灾情最为严重。
今年3月底,云南省安宁县和玉溪市发生两起大面积森林火灾,受灾面积达32300亩,为扑救火灾牺牲80人,重伤99人,仅抚恤费一项就需300万元。这代价是建国以来很大的一次!但是,它还称不上最大!
今年截至2月25日,浙、皖、闽、黔、桂、川、粤、赣、湘、鄂、滇、陕等省区发生大小森林火灾1500多起,受灾面积达25万亩。
大兴安岭林管局,近十几年来,平均每年发生大小林火370多起。
教训还不够吗?是过份的多了呵!
不,还要付出更多的死亡和更惨重的毁灭,以骇人听闻的代价去换取这已经太够的教训。
熊熊的森林之火,毁灭的不仅是森林,而是中国人自己!难道这是夸大其词?难道这不是一种危机?一定要追究责任!但是怎样重的惩处也不可弥补这损失!重要的是让愚昧之火不再烧起。
中华民族,请永远记住吧——公元1987年5月6日下午3时,升腾在大兴安岭森林上空的愚昧的黑烟!它吞噬了193人的生命,226人被烧伤,使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61.4万平方米的住房毁坏,大批生产资料、林木资源和人民财产损失,森林过火面积已达101万公顷,损失林木3000万立方米……呵,这不是数字,这是人民的不可估量的汗水、鲜血和泪滴!
麻木!愚昧!这种精神状态和素质,怎么能建设社会主义?森林不再呻吟!它只有愤怒的质问:
人呵!我们的《森林法》难道竟是纸上谈兵?


第8版(副刊)
专栏:

桔乡的桔花
郑荐平
5月初,我去桔乡黄岩访友。
汽车一进入黄岩境内,昏睡中的我被一股强烈的气味倏地刺醒,不禁脱口而出:“哪来的这么香?”
邻座的老大娘指指路边一片片桔林笑着说:“喏!这是咱桔乡桔花的香气。”语气中,显得不无得意。
到朋友M家一放下行李,她就拖我出门,说是去开开眼界。我俩信步钻进县城西郊的一片桔林,只见洁白晶莹得半透明的桔花,密扎扎地镶嵌在翡翠似的桔叶中,绿叶白花,织成一幅巨大的网,铺在树枝上。金色的阳光穿过稠密的网眼,如数不清的金子撒在黑油油的桔地上,把我们的衣服也点缀得光彩熠熠。一阵轻风拂过,整个桔园“簌簌”作响,几爿花瓣飘飘而下,发出“扑、扑、扑”的轻盈着地声,大自然在这里达到了高度的和谐与融洽。我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吸着清雅而浓郁的芳香,感到不酒自醉,飘然若仙。
一阵“嘤嘤”声由远而近,惊断了我的遐想。顺着蜜蜂的来路,我们找到它的主人。小伙子热情地请我们进他崭新的三层楼房作客。交谈中,得知他叫黄桔生,今年25岁,连续两年高考落第后,索性跟同村人学养蜂。
一谈起桔花,他便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我跨过长城,渡过闽江,走南闯北,见过许多花草,尝过不少花蜜,可比来比去,觉得到底还是家乡的桔花香气最浓郁,花蜜味道最醇厚。”
说着,他还眨眨眼睛,好象向我透露秘闻:“据说,经常闻桔花香的人,能健身补脑,延年益寿呢!……”
好客的主人还拿出一瓶桔花蜜,硬要我尝尝。我一打开瓶塞,一股清香就扑鼻而入,直钻心脾;调了几口一呷,顿时满嘴生津,四肢舒松。我细细品味着,问道:“其他地方的桔花蜜也这么香吗?”
小黄咧开嘴笑了好一阵子,摇着脑袋,翘起大拇指说:“哪里!要不,咱黄岩蜜桔怎么会独占鳌头,桔乡怎么会名扬四海呢?”瞧他这高兴的样子,似乎眼睛中也在淌桔花蜜。
M家在县城中心的一条小巷里。当晚,她打开阁楼的窗,夜风送进城外阵阵桔花的芳香。我竭力回忆着桔花景,搜肠刮肚吟起咏桔的诗来。当念到东坡先生的名句“一年四季君切记,最是橙黄桔绿时”,她连忙打断我的思路说:“对这句诗我一直持否定态度!”我问:“为什么?”她认真地答道:“桔子成熟时,等于到了顶点;倒不如桔花处在正要结果的希望时节,富有遐想和魅力,更能激励人为之耕耘和奋斗!”
我想来想去,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童年杂忆
曾景初画 荒芜诗
朝朝背诵古文章,
一表《陈情》半段香。
赢得老师评语好,
阿姑亲煮鳜鱼汤。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