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凶手漂亮吗?
李哲良
黑格尔在《谁在抽象地思维》一文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凶手被绑赴刑场处决时,沿途看热闹的人不少,有一个老太太突然叫道:“这个小伙子长得真漂亮!”话音未落,即遭到周围看客们的反驳:“既是凶手,怎么会漂亮?你这个丑恶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谁说凶手漂亮,谁就是道德败坏!”
照这些人看来,凡是坏人,必定尖嘴猴腮,鼠耳鹰鼻,即使五官端正,也是丑的。这种看法分明打上了“善”的烙印,可以理解。不过善毕竟不等于美。葛洪说:“西施有所恶而不能减其美者,美多也;嫫母有所善而不能救其丑者,丑笃也。”(《抱扑子·博喻》)就是这道理。美丑是互相渗透、互相依存的,在一定条件下,有向各自相反的方向转化的可能。著名的《红楼梦》评点家脂砚斋,是深谙个中奥秘的。他在《红楼梦》第四十三回的批语中指出:“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德比阿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谰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何不近情理如是耶。”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曹雪芹并没有把尤氏写成“窝囊废”,照样写出她能干的一面,甚至说她的才德比王熙凤还高出十倍,只不过不能劝谰丈夫治家理业而已。这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我们当今有些人却远不及脂砚斋和曹雪芹。他们常常用绝对的、静止的、孤立的观点来看待美与丑的关系,要么是“美则无一不美”,连外表的癞疤脓包也是美的;要么是“恶则无往不恶”,连其外貌也一概加以否定。反映在一些文艺作品中,就出现了那种一看外表就知道是好人坏人的脸谱化倾向,这种形而上学的观点,近年来有了纠正,有的却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人物大都好坏参半,善恶并举,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叫人好坏难分,善恶不辨,难以理解。显然,这都和不能正确地把握美与丑的对立而又统一的矛盾运动有关,更与无视美丑有互相转化的可能有直接关系。面对一位缺乏修养的漂亮姑娘,既不能因她缺乏内在美而否定她的外貌美,更不能忽视转变的可能性。在某种条件下,她完全可以弃旧图新,而具备“向善的倾向”。这样她就不仅有一副美的外貌,而且还有一颗美的心灵。但这种转化是有条件的,而且相当不易。除了主观的因素,还需要良好的环境。可惜人们对看不顺眼的人和事,往往忽视其新的美的还处在萌芽状态的因素,容易看到不足的一面,因而有意无意地“说三道四”,指责非难,直弄得人左右为难,只得俯首帖耳,毫无生气,失去应有的创造力。这样,也就窒息了美的萌芽。


第8版(副刊)
专栏:

又是月季芬芳时
周明
五月的北京,一场夜雨过后,气候分外凉爽,空气格外清新。5月23日上午,已是87岁高龄、但仍在辛勤笔耕的老作家谢冰心正在伏案写作,忽然接到电话,传来邓颖超同志要来她家看望她的消息。
这真是意外的喜讯,却也令冰心老人深感不安。
她想:邓颖超也已年逾八十,又辛苦操劳着国家大事,她的时间那么宝贵,工作那么繁忙,怎么可以来看我呢?
她正在思忖的当儿,邓颖超同志已经到来。因为冰心家住二楼,爬楼阶,邓大姐行吗?冰心自己虽还耳聪目明,思想灵敏,然而行动却大大不便了;即使在房间里走动,也需要借助于助步器。
一听说邓大姐到了,冰心赶忙扶着助步器在门口迎候。一再对正在上楼的邓大姐说:慢点,慢点。
邓大姐一行走进冰心幽雅、安适的客厅,秘书赵炜同志才说:今天上午,大姐同往年一样,是来看月季花的。她见您没有来,听说您在家,她说一定得来看看您。因为去年这个时节,邓大姐和谢冰心两位老人曾愉快地相会在月季丛中。
今天,邓大姐又带来一只鲜花盛开的月季花篮,送给冰心。
冰心非常感动,几天前,邓大姐刚刚让秘书特意将她家院里开放的芍药采撷了一束送给冰心。冰心提起这事,邓大姐反而表示歉意地说:前几天给您送花,我忙的连封信都没来得及写。我知道您非常爱花……
冰心说,喏,这不,我把那束您家院里开的芍药献给总理了。
这是冰心多年来的习惯,她总是要把自己喜爱的鲜花献给终生难忘的周恩来总理——用她那只典雅的花瓶,摆在总理的遗像面前。
邓颖超同志听了缓缓站起身,移步来到总理遗像前,默默地沉思良久。
在场的冰心一家人也都陷入深情的怀念中……过了片刻,冰心告诉邓大姐,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去看花?腿脚不灵了是一个原因,主要的因为她正在赶写一篇文章——为中国青年出版社将要出版的一本《中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写序言。她说,她本来想在匆匆地看过几十篇作文后写点感想出来完稿,没有想到竟把这篇序言写得很长;因为在她阅读这些文章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半个多世纪以前,她教大学一年级国文的时代。她说,那时候她对每一个学生都有很深的感情,因而现在读到这批作文时无形中看得很细,也批得很多。拿起笔来一直写下去,就自然地写得这么长了。
邓大姐高兴地频频点头,诚挚地说:好!好!您老而弥坚!老而弥坚!并说,您今年比去年健康得多,结实,气色好。我在人民画报上看到你的照片后,我说冰心没老,一片冰心还在玉壶。
大姐的一席话,使得在场的人都爽朗地笑了。
邓大姐又对冰心说:您是个乐观者。我想你大概从青年时候就喜欢和小读者在一起。您的《寄小读者》,我是什么时候读的?我是在20年代在北京当小学教师时就拜读过。一直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冰心说,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您那么忙,您跑来看我,我真过意不去。
两位老人热烈而又亲切地交谈着;谈花、谈写文章,谈往事、谈家常,谈子女的教育……时间不知不觉已近中午。冰心和家人留邓大姐吃饭,大姐说,我们今天是突然来,下次来吃饭,早一天通知你。
冰心说:今天我们事先就不知道你来。早知道就好了。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邓大姐说:我怕惊动你。
分别时,两位老人紧紧握手,互相祝福。邓大姐临下楼时,还直念叨说:千言万语说不完,以后再说,咱们下回再叙。
冰心手扶助步器,久久地站立楼道口,一直目送邓颖超同志走下楼,走出楼门口,乘车而去。她回转身走进客厅时,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芬芳的月季散发出花香?
是亲切的话语犹在耳畔?
她期待着和邓颖超再次会见,再次叙谈。
又是月季芬芳时,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次会见! 1987年6月5日(附图片)
(陈钢 摄影)


第8版(副刊)
专栏:

母亲的联想
丁耶
母亲已经去世3年了。她活了89岁,无“病”而终,乡亲们说这叫“老死的”。她是看到她的几个儿子都过上好日子才闭上眼睛的,作子女的都怀念她生前的好处。但只有一件事使作儿媳的不满意:她有个怪脾气,使人难理解。这次我下乡来了解农情,却无意中找到了正确答案。
我记得解放初期,在大学教书,生活比较充裕,请母亲到我这来住,她说什么不肯,偏偏要同尚未成年立世的三弟一起生活,我只好按月给她老人家寄生活费。后来知道我所寄的钱,她一个没花,都给三弟缴学费了。50年代末,她听说我犯了“错误”,家里生活十分困难,她又不在二弟三弟那住了,偏要同我们一起过,一起受苦。我那两个兄弟也只好把生活费寄给母亲。总之谁穷到谁家去,而且她还不断地走动,每次串门从两个弟弟那回来都要带一大包旧衣物,使弟媳们很有意见,劝婆婆安定下来:“你就住在这儿呗,有你吃的有你穿的,老来回走什么?这大年纪,万一在路上有个好歹……”大家都不满意母亲的作法。从这我发觉母亲有个规律,哪个儿子穷她就偏向着哪个,哪个儿子富她就张手要,就这样,她把几个儿子都拉扯大了,就这样她把几个儿子都送上社会,就这样使她的几个孙子都长大成人。
今天,来到我曾落户的梨树乡下,我发觉几位县干部在几个穷队蹲点,这种“蹲点”,在“四人帮”横行那阵也有过,但那不是“蹲穷队”,而是“蹲富队”,“割资本主义尾巴”,如果把“典型”抓好了,可以推广,自己也可以提升。现在许多干部在老(区)、少(数民族)、边(远)、穷(困)地区深入做工作,帮助那里的人民变富,这使我想到:只有扎扎实实地“扶贫”,才能红红火火地富民。所不同的是,他们是穷母亲的儿子。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我是蒙古人
〔蒙古族〕力格登
我生长在蒙古包里,在羊皮上爬来滚去,把牛角壶的乳头含在嘴里;从小听惯了羊羔的咩叫,看惯了牛犊马驹忘情地撒欢。
每当我望见蒙古包,眼前就幻化出一幅幅家乡人物的群象:坐在毡包正中,用黄羊角把一堆破烂绳头拧成马绊的老阿爸;蹲在火撑跟前,挥动铜勺把鲜奶熬成奶皮的老太太;怀抱娇子,一边哺乳一边用慈爱的目光凝视其额头的年轻母亲;拖着长长的套杆,在草甸上往来奔驰收拢马群的青年牧马人……
五颜六色的茫茫草原,刀削斧劈的巍巍峭壁,鸣禽啼啭秋虫长吟的森林,千回百转左奔右突的清流,遮天蔽日密不透风的柳林:仿若大海之波,时而汹涌,时而平静;又如长空之云,时而聚拢,时而消散。
赤足在芨芨滩里放牧牛犊,冒着严寒在冰天雪地追逐野兔,扯着衣领互相摔跤,挥动套杆驯服烈马,这一切,都在我心中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纵然离乡万里,梦绕魂牵的还是这块土地。不论身在何方,只要听到悠扬的蒙古乐曲和嘹亮的长调牧歌,所有的积郁便化作雨后晴空。在他乡遇到本族兄弟,亲密无间。不论在多么遥远的异城,只要听到蒙语,就象听到母亲的声音。
摆下整煮的全羊热情待客,斟满大碗的奶酒开怀畅饮。他们穿着长袍,骑着骏马,唱着民歌——我们的民族,自古以来象山一样稳固,象大地一样宽厚。
哪里水清草嫩,就去哪里游牧。
旷野是生活的舞台。
一切吉祥美好的祝愿存在于蒙民之中。
一想到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就感到无比自豪,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可是,在蓝色的天幕下,我竟然愁绪满怀,望着尘埃中远去的背影不能自恃:
戴白帽的兄弟,戴花帽的兄弟,袒露着一条手臂的兄弟啊,都从我身边一阵风跑过去了。别人在飞奔,我们能慢慢地走路,悠悠地吟哦吗?
时代的号角在召唤,我们能不鞭策胯下的骏马吗?!
我的心中隐隐响起雄浑的天籁……
是的,再不能以光荣的往昔作为骄傲的资本了,再不能老唱摇篮曲甜甜入睡了。
如果有谁在困难面前灰心丧气,甚至昏昏沉沉,我们就要在他耳边炸雷似地大喝一声:“你不是蒙古人!”
〔郭永明译〕


第8版(副刊)
专栏:诗配画

积极向上
柳宁(八岁)画 石一宁 配诗
“一二三,快快爬,
谁先爬到顶,
谁是小机灵。”
昨夜在梦里,
早已飞上天。
怎么在白天,
只能吊在半空中?
呵,阿姨,明白啦,
只有从这儿爬上去,
才是真正的小机灵……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