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丰子恺的风趣
  江东
一九四七年三月,随着抗战的胜利,五十岁的丰子恺先生,经过一年多的旅途颠沛,回到杭州,卜居静江路的一座小平屋里。
杭州的四月,春风料峭,感到寒冷却又有暖意,天气忽晴忽雨。一天,窗外风雨交加,整日不停,一群小鸟躲在屋檐下,丰先生比作这是一群“寒士”,这群“寒士”又请不进屋里。他关上房门,一人在书斋里凝思作画。突然想起“田翁烂醉身如舞,两个儿童策上船”这古诗句,于是一幅有山有水有树有人物的漫画诞生了。正在自我欣赏时,忽然浙江第一师范老同学田惜庵冒风雨来访,丰先生一见大喜,第一句就说:“八年抗战,喜故人无恙。”田惜庵说:“故人无别事,专向您这位大画家求画来啦。”“好的,好的,我早给你画好啦,你来看!”丰子恺边说边拉着老同学走进书斋。田惜庵感到很奇怪,便问:“老学长,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找你啦!”丰先生笑答道:“风雨故人来嘛,这样的老同学,下冰雹也会来的呀!”又指着画面说:“我已给你题上了‘田翁’,抗战的烽烟,把我们的头发也熏白了呀!”丰先生又请在里房的夫人力民取出酒菜,故人相叙畅饮。田惜庵酒过三杯,对着画说:
“我老田要是醉得象画中人,谁来扶呀!”丰先生捋须而笑说:“好办,好办,只须改一个字,我和力民‘两个老童扶上船’嘛!”


第8版(副刊)
专栏:

  扬手之间(外一首)
  龙郁迈着“之”字步耸着肩一步步走上山巅前面就是火烧地了扬一扬手中的砍刀向着山下的小院这时太阳从后山探出头来将他套进明丽的光环于是,他扬手的姿式被光合作用了——母亲感到温暖父亲感觉强悍小媳妇忙着侍弄鸡鸭抬手揩汗时那不为人知的偷偷的一瞥早已品出会心的甘甜可不,全劳力是山里的太阳是全家的中枢神经静静地,我甚至听见了铜锣响就在他扬手之间
香 椿香椿不是树长成树的香椿算不得香椿惟有春风中那一绺绺紫红的嫩芽儿才是你真正的姓名啧!山里的后生的那个馋呀香椿香彻几许黄昏但香椿总要成荫季节推移枝繁叶茂的香椿再无人问津你长大、出嫁生儿育女的山里妹子哟顶着男人的姓氏只有一个人还在悄悄唤着你的名字,哦,香椿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漫谈“绿文化”
  丁文魁
园林,现在一般认为包括城市公园、街坊游园、道路绿化、工厂绿化、风景区等等。研究它们的学科叫“园林学”。在园林科学的理论研究和实际应用中,常常出现一些不尽如人意的现象。譬如,谈到行道树的起源时,可以追溯到唐长安;谈到苏州园林时可以追溯到秦汉;谈到风景区历史时,可以列出唐僧取经、张骞出使、鉴真东渡的事迹。可是,如果提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譬如一个城市到底需要多少园林绿地,至少目前还很少有人能够回答得令人信服。
提出“绿文化”理论的目的,就是企图回答象上述这样一些问题。它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研究园林,把园林看作一定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其最主要的方法是把人们的游憩行为与绿地环境有机结合成一个整体,认为园林是人类的一种文化现象。换句话说,要找出人们对绿地环境的需求与人类社会发展史的关系。
园林的形式随历史的进步而演变。从有阶级社会少数统治者拥有的带生产性的园囿开始,逐步发展为古代西亚的巴比伦空中花园、中国秦汉的上林苑;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对称的凡尔赛宫、中国清代的圆明园和苏州的拙政园;到现代则有美国建立的纽约中央公园,苏联规划的莫斯科城市绿地系统,欧美各国100余年来纷纷建立的国家公园。新中国建立后,城市公园、街道绿化、工厂绿化被普遍重视,并得到迅速发展。三中全会后,国务院又批准建立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这是社会进步的产物。而在十年浩劫中,公园被占用,古树被砍伐,足球场种南瓜,花坛里种水稻,这是园林的倒退,也是历史的倒退。各种园林的产生,与科学技术、生产力、生产关系有关;各种园林的形式与当时人们对绿地的需要有关。比如苏州私家园林原是供封建官僚和有闲阶级游玩之地,现在开放为公众游览之地,每年有成千上万人拥入,充分说明现在再建这类园林,已经不能适应人们的游憩行为了。
我们还可以看到,建国初期建的一些儿童公园,今天不少成了老人公园,儿童玩具被滑稽地当作老人的休息用具。这是由于人口的年龄结构产生了变化,老年人的比例上升,儿童的比例相对下降。根据绿文化的理论,除了从年龄结构,还可以从审美观念的变化来推测、分析现代人类对园林形式的要求。例如,建国初期,很多园林绿地讲究轴线明显,左右对称的形式;而现在,很多人喜欢公园里有自由流畅的路和开阔明朗的草坪。这与现代人们对文学艺术要求的变化有同一原因。
一个现代城市,有多少绿地才合适呢?国外有人以人与植物的二氧化碳和氧的平衡来研究,结论是每人平均30平方米甚至140平方米,显然与城市用地的紧张程度相矛盾。有人提出用城市生态学观点来解决,“绿文化”论的观点认为可以从人的闲暇行为在时间及财力上的分配和国家从文化建设的投资里分配给绿地建设的投资数额中,找出需求与可能的交叉点,来确定城市绿地面积定额,同时,又由于闲暇行为和国民经济都是发展的,是动态的,所以定额也是变化的。要找到这个点,并不困难,掌握一定的统计数据,就可解决。
在18世纪欧洲工业革命以前,人们普遍的观念认为原野是野蛮的同义语,直到近代,人们开始认识到森林不能单纯作为燃料和建筑材料的资源,更高级的利用是供人们游憩,在闲暇时间的原野游憩行为,可以增长知识、提高素养、恢复健康,从而间接地有利于生产的发展、社会财富的积累。把森林划为公园,比较于作为伐木场,是人类更高层次的自然资源利用方式。这就是价值观的变化。我国从三中全会后,由国家发布命令,确定建立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作为利用和保护珍贵的自然资源的手段,供人民游憩,这就是国家的实力和领导人信心在政策、措施上的表现,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
对园林的认识和建设如何,可以衡量一个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社会科学文明程度、甚至可以反映一个地区决策者的觉悟。有远见的领导者,必然会在抓物质文明建设的同时,又抓精神文明中绿文化的建设。
(刘 崇 插图)(附图片)
  美国纽约中央公园门口
  苏州拙政园


第8版(副刊)
专栏:

  养狗问题
  李德民
以狗为题材的文艺作品是不乏佳作的,诸如《雪虎》、《荒野的呼唤》、《白毕姆·黑耳朵》等等。而我要谈的则是我国现实生活中的养狗问题,最近据河南日报载,郑州市有5000多只狗,在拥挤的金水河堤上,常有数百条狗夹杂在人流中,有的姑娘牵只叭儿狗在街头漫步,有的小伙子牵只狼狗横冲直闯。据说,去年有1300多人被狗咬伤,25人患狂犬病死亡。又据湖南日报载,全省有500多万只狗,省有关部门对28个县、市的狗进行免费免疫,竟有10个县、市不去领药,狂犬病死亡率今年一二月份比去年同期增加27.1%。首都北京,也发生过狂犬咬人,致人死命的事件。
狗多了,就会有些关于狗的议论。有人说狗多了是生活富裕的表现,困难时期谁家养狗;有人说狗多了是社会公害,满街狗屎叫人受不了。有人要来场“打狗运动”,有人说何必大惊小怪,弄得不好,外国的“爱狗协会”会发抗议电。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养狗成患,毕竟不是好事,议论一番还是必要的。
狗可以是可爱的动物,也可以是可恶的动物。对狗不能一概而论,也不能“一刀切”。“忠实伙伴”、“勇敢战友”这是人对狗的赞美,在电视屏幕上不乏它的形象;“恶狗伤人”、“疯狗咬人”,这是人对狗的愤恨,在生活中常见它的劣迹。狗能看门守院,侦察敌情,协助狩猎,还可供科学实验,配制药剂,皮肉都是有用之物。可是,狗多又不加强管理,就威胁到人们的生命和安全,影响了社会秩序和环境卫生,这不是小事。
据了解,我国有关部门对养狗问题很重视。早在1980年,卫生部、农业部、外贸部和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就联合发出通知,要求各地采取措施,控制和消灭狂犬病,同时还发布了《家犬管理条例》,明确规定:县级以上城市及近郊区、新兴工业区禁止养犬。生产、科研用犬、警犬必须实施检疫免疫。工厂、仓库及农村社员、外侨等私人养犬者,都必须接受对犬免疫注射。凡未经注射狂犬疫苗的犬,公安人员、民兵及广大群众可以一律视之为野犬,都有权捕杀。犬如伤人,犬主应负被咬伤者的全部医疗费用和造成的一切损失。河南省政府也曾制订加强犬类管理以及防治狂犬病的政策、规定,对农村养狗也有限制和加强管理的规定。
问题是,你规定你的政策,我养我的狗。没有兑现的政策和规定,治不住群狗的猖獗。会也开了,文也发了,甚至还成立了专门机构,不能说领导不重视,可是,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恶狗”由小到大、由少到多。一旦泛滥起来,就不那么好解决了。前几年,郑州真要解决养狗之患,可能只涉及几户、几十户,至多几百户,而现在涉及到几千户,再发展下去,也许要上万。涉及面越大,越难解决,这是肯定的。
至于外国人养狗问题,那是外国的事情,咱们自然不必去管,不过也想顺便谈点关于外国的养狗情况。今年2月,美国纽约举行狗的选美大赛,1000多只狗随主人乘飞机、火车、汽车赶去。当时笔者所住的首脑饭店就有狗满之患,我见到了许多好看的狗,也见到不少难看的狗屎,还看见时髦女郎和牛犊般大的狼狗接吻。据说,外国养狗的确很多,它们是有闲者的玩物、孤独者的伙伴。对养狗问题,外国人也并非没有章法,管理也是严格的,但有些问题也使他们很伤脑筋,特别是对狗屎、狗病问题。
郑州和湖南的养狗之患上了省报,这说明已引起当地有关部门的重视。重视是解决问题的条件。只要真想解决问题,休说那群狗,就是豺狼虎豹,也好收拾。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心有灵犀一点通
  艾吉姆
一个七岁女孩画天鹅,把天鹅伸在水中的脚掌画得很大很实。而将露在水上的部分,虚虚地画成一团白云。这时候,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跑过来,不服气地说:“你这是画的什么玩意儿!”又拿出一张纸,刷刷几笔就画好了,一同交给一位大师鉴定。大师认为,女孩画得虽然稚拙,却捕捉到了天鹅的神态;男孩的画虽然技法略胜一筹,却是一幅毫无生气的平庸之作。
法国画家马蒂斯在谈及绘画的切身经验时,举了另一个画家的例子,说这位老兄受了德拉克罗瓦的影响,每每爱用补色,以至养成积习,总要在一定的部位用一定的颜色,看起来呆板而枯燥。他说自己就不受这套理论的束缚,而凭一种感觉和经验进行创作。如果人物形体或构图不合心意,就要变形或重来,直到自己认为满意为止。
看来对于艺术而言,灵气确比技巧更为重要。如果你搞得再匀称、再优美,在手法上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可就是没有自己的色彩和声音,这样的作品或许很纯熟,却不一定出色。你充其量是一个“匠人”,而不是“艺术家”。有位画家教导他的弟子说,你老想着这是一只胳膊就画不出一只好胳膊。这是颇有见地的。在美术教学中,有一种看来似乎反常的训练方法:当学生掌握了基本技能之后,教师就让他们打破常规,用左手或闭起眼睛作画,以便在无意识中使他的灵气得以流露,从而找到自己的特点。
如此说来,技巧是否无足轻重,甚或知识越多越愚蠢呢?当然不是。“心之所逮,必能为手之所出”,“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况且,一定的理论和技巧,也是一种流派的标志。艺术发展到今天,理论和技巧的指导无疑更为直接。只是不能让它们成为创作的桎梏,自己把自己囚禁起来。须知艺术是一种文化,它必须有自己的历史。如果艺术家只为了作出同一类作品,那么艺术的路子很可能已被前人走尽,我们只能跟在他们后面重复,再不会有激发人们新的审美趣味的作品出世了。然而艺术是独创品,它总需要不断开拓前人未曾发掘的新疆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当鼓励那些探索者,允许某些失败,而使艺术前进的道路不断扩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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