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4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翻旧案 立新意
——评桂剧《泥马泪》
吴乾浩
南宋以来,广泛流传的“泥马渡康王”故事,其产生的动因,是为康王赵构登基、取得真命天子名份,制造了舆论。在封建社会中类似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是不少的。
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分析,泥马显灵、神人护卫之说,自然是荒唐而虚假的;但真正的历史面貌应该是怎样的,多少年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信仰封建偶像,其深刻教训是什么?由柳州市桂剧团演出的桂剧《泥马泪》从封建王朝君臣百姓造神、信神的特殊现象入手,引发出悲剧结局,令人深思。
《泥马泪》对“泥马渡康王”传说的翻案并不是一种理念的演绎与敷衍,而是建筑在形象性格发展基础上,通过故事情节的合理发展,水到渠成地达到彼岸。作品借用与设置了另一个新的传说故事——李马渡康王。李马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宋代百姓,身受金兵之害,对宋室中兴寄托强烈的希望,并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母死女瞎,妻疯己死。他以过人的体力、顽强的意志,背负赵构在黑夜中避开金兵追赶,艰难地渡过了淤泥河。明明是李马建立的功勋,理当受到封赠补报,可是当一个偶然的机缘有人编织出“泥马渡康王”的神话之后,他却毫不介意地改变了事实真相,自觉地充当了既是“神话”又是谎言的护卫者。这一切可以从旧时代天命神权、封建道德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基本状况中找到答案。但《泥马泪》没有就此止步,循此线索合理发展了如下情节冲突——李马之妻秋娘至应天府寻夫,道出李马渡康王的真相。为保住泥马显圣的神话色彩,以利赵构顺利登基。多方面的势力与思潮汇成一股合力,忍痛审妻,将秋娘割舌治罪。李马也心力交瘁,猝然而死。这悲剧性的结局自然是震撼人心的,为了王权,为了“社稷”,不惜牺牲无数小民的利益,乃至最可宝贵的生命,赵构的统治沾满了鲜血和泪水;谎言被敷上神异的灵光,并不以少数人的死亡而获得澄清,若干年后,仍然继续蒙蔽人们的耳目。《泥马泪》对历史生活的新评价,不满足于对传说故事的修补与解释,进而探索用谎言编织的“神话”得以长久流传的社会原因,挖掘封建时代民族性格、社会心理中蕴含的落后因素与悲剧意味。不足的是在剧本的后半部对赵构的心理动机开掘尚不深透,对他复杂的性格特征也不如前面展示得那末充分,由此造成偶然因素与历史必然性之间的关系,不能从整体上得到更圆满处理,影响了作品的艺术效果。
《泥马泪》在剧本、导演、舞美诸方面进行了新的探索。当李马在认不认秋娘,是继续怀疑自我,否定自我,以保护泥马——神马传说的不受损害,还是说明实情救出身陷困境的妻子的抉择之机,于激烈的心理冲突中安插了大段揭示精神世界的唱词,有助于深化主题。“尾声”中被李马撞碎的神马继续屹立庙堂,诸多善男信女在香烟缭绕的氛围里顶礼膜拜,匍伏在地;李马的瞎女儿也在跪着的人群中,喃喃地祝告:“神马呀神马,保佑我大宋千秋万代!保佑我的奶奶在天之灵,保佑我的爹爹妈妈早些回家……”此时用不着再加更多的动作与更多的言语,全剧主旨已得到了升华。


第8版(副刊)
专栏:

《延安文艺运动纪盛》
我国第一部延安文艺运动史料专集《延安文艺运动纪盛》(艾克恩编)一书,已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全书六十万字。它以编年纪事体例,记述了党中央从1937年1月进驻延安至1948年3月离开陕北11年间延安文艺活动、文艺创作和文艺理论诸方面的盛况,为广大读者特别是研究工作者提供了了解和研究延安文艺运动的史料,并有助于继承延安文艺传统和发扬延安精神。丁玲写了序。 (张萌)


第8版(副刊)
专栏:谈艺录

真大观也
——为四川美院工艺美展鸣锣
马识途
四川美术学院工艺美术展览在北京民族宫举行,我高兴地为这个展览鸣锣开道。这不仅是对已有成就的老教授如沈福文、钟茂兰先生等,更是对颇具才华、别有生气的中青年工艺美术家们的。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工艺美术创作不仅后继有人,而且肯定会后来居上呀。
我不是美术内行,很难就每一个品种或若干件美不胜收的新作品进行品评,但是我欣赏后总的感受是我陶醉于美的享受,我感到恬静和满足,感到灵魂受到净化。看起来,美对于每一个人都是绝对需要的。不,应该说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天生的美的享受的需要,都有一种为美的事物所陶醉的本能,都有一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美的感觉。
生活里到处都蕴藏着美。然而使美成为可见可闻可感的,除开大自然以无穷的天然造化、美的景象,除开那些大智大仁大勇的圣哲和英雄以他们非凡的美的行为为我们提供外,最广大的、最日常的生活中的美就有赖于文学家、美术家、音乐家、艺术家的发掘、提炼和创造,用恰到好处的形式向我们表示出来,其中美术作品就是最普及的一种,而普及又普及的就是工艺美术。
有一件事我至今不能忘怀。60年代初那最困难的岁月里,我到农村去,钻进一间低矮污秽的茅屋里去,主人家没有在家,举眼一看,徒壁四立,一无所有。主人家显然正陷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困境中。然而我突然发现,他把一张梁山伯祝英台的年画挂在土墙上,在窗台上有一件表现“富贵有余”的瓷娃娃。从贴的那一张画一点还没有卷角和那个瓷娃娃洗刷得那么干净,我突然感到这间屋子的主人可以忍受没有吃、没有穿,然而他却不能忍受没有美的享受。我知道他是从这幅年画和那件工艺美术品中产生出美的憧憬,以期从那里吸取战胜困难的精神力量。对此,我深为感动,有这种对于美的执著,他一定能达到灵魂的净化,一定能够战胜一切困难。
我们中国本来有极为深厚的工艺美术传统,有外国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极其精湛的技艺,而且已经和正在产生令人惊叹不已的作品和产品。但是让我说一句也许不甚得体的话吧,我们还没有发挥出我们的潜力,我们还不能说已经把我们的生活用品(包括实用的和装饰的)做得更美化一些,使每件都成为美的启迪者。就是说,我们的生活需要工艺美术来装饰得更加文明、更加漂亮一些。可惜我们有些工艺品粗糙、拙劣,不那么大方、精致、美观,不能给人美的启迪,在普及美育上作出更多贡献。工艺美术设计师的队伍也许是不小的,然而脱离“匠”气向“家”发展,具有独创性的人还是太少了。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以为加强工艺美术教育很有必要。
令我十分高兴的是从这次展出的作品中,发现不少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们的作品新颖别致。有的颇能用自然之物,循自然之理,夺天然之功,化腐朽为神奇,从平凡中见非凡。有些作品是颇富于独创性和想象力的,甚至是独具慧眼和巧夺天工的。虽然难免有些幼稚,但总是已经脱离一味模仿的匠气而向艺术家腾飞了,这是难能可贵的。我还留心到不墨守成规而仍具有民族和地方色彩这种倾向。一件工艺美术品,如果只追求新奇,甚至去抄袭外国或无出息地模仿而失去了民族风格和地方色彩,肯定在国内外都不会受到欢迎。越是具有民族特点,越会具有世界性,搞艺术的人大概不会忘记这一点。还有不少作品不再是只状其形,而是力传其神;不再是只求惟妙惟肖,而是在追求似与不似之间了。有的也许显得怪诞、荒谬,却很自然。那种夸张和变形,那种新颖的手法,给艺术注入了浪漫主义的精神细胞,使之更有生气,更神化。可以救我们过去许多作品的自然主义的平凡、庸俗之弊。至于其中之不足,加以诱导,定能向健康方面发展。


第8版(副刊)
专栏:

沙漠的夜
尹晓静
深墨的苍穹下,是沙的海洋。
没有日,也没有星,只有一条峡谷状的沙沟里,燃着一堆忽红忽绿的野火。
野火隐约照见峡谷尽头,默默蜷曲着的大篷车,车旁一堆横七竖八散着的人们。
“呵,真酸!”女记者小心翼翼揉着脚腕。
“喝点吧!”司机递过去大水壶,他记得她白天几乎没有吃一点东西,随着地质队那些黄羊般健壮的小伙子们跑了整整一天,这是八月的沙漠呵!
“这个天呵,好久没这么心平气和了。”司机满意地慢慢捋着胡子,细沙落在衣服上,发出好听的声音。“要是大风天,满头满脸满身的沙,第二天起床,谁也不认识谁了。”
“是呵,没有蚊子,也没有蛇,多好的夜呵!”女记者脑袋紧贴着沙面,仿佛想要倾听什么,她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一丛丛胡杨树,株株五六米高,直直地刺向天空,周身没有一片绿叶。那是怎样的一种树呵!
“塔河有胡杨树么?”
司机无声地笑了,他熟练地点燃一支卷烟。“呵,那次我们去塔里木河南面执行任务。你知道,过了塔河,便几乎没有人家居住了。”司机说。“可是你不会想得到,塔河两岸那一大片原始森林,那么多墨绿的胡杨树呵,树枝欢天喜地拥抱着,遮住了太阳,也遮住了天空,碧绿的塔河上,悠闲地浮着天鹅,树林里扑闪着许多我叫不出来的鸟。”
烟头在暗处一明一灭,微微照见司机那向上扬的粗眉。
“我们过了塔河,便再也见不着一个人,甚至一片墨绿色的叶子。那是沙的海,起伏翻卷着,永无止息。我们已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刷牙洗脸了,脸、衣服都变成和沙一样的颜色,一种正午的阳光下,黄金般辉煌的颜色。
“有一天黄昏,整个西天都血红血红,好似枯死的胡杨都腾飞到天上燃烧了。我的心中,涌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恍恍惚惚地驾驶着车,好似不在沙漠行车,而是进入了梦境。突然,我发现前方一个闪亮的黑点,敏捷地跳下一个沙丘,又几步窜上一个更高的,直向我们奔来。近了,近了,黑点成了一个披一肩参差不齐的乱发裸露着上身的人,他高举着双臂从沙丘冲下来,呵,那肌肤发出古铜般的光泽,一双眼睛熠熠闪着光亮……
“我紧张地把车停下,凝神看了半天,于是,我的喉咙也冲出一阵惊喜。原来他是邻队的一个队员。他紧紧抱住我,发出一阵似哭的笑。他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见着一个外人了。
“我们去了他那个野外点,只见一个孤零零的帐篷立在沙丘间,里面还有两个人,三人组成一个重力组在这一带进行地层勘测,以便确定地下是否蕴藏着石油。
“他们说,前几天一直卷大风,不能骑骆驼去远处取水,也不能煮饭,以为这一次总过不去了,遗书是这样写的:‘我们不能完成任务了,希望不要过多地责备我们。我们死了,希望我们的子女还能继续做我们的事情……’
“念完,整整一帐篷的男人都哭了。如果说,别的什么我还可以忘却,可是,这封遗书我这辈子怕再难忘怀了。”
“后来呢?”女记者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们给他们留下一些清水和罐头,还有一只塔河边获得的鸟,第二天便出发了。让那只美丽的鸟陪伴他们度过寂寞的沙漠生活。”
沙丘后面,银白色的月亮不知何时静静地浮上来,很亮,很圆。微风挟带着细沙缓缓掠过憩息的人们。
“不知那只鸟怎么样了?”女记者梦呓着翻了个身。梦里,江南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她的唇上,清甜,清甜。唰唰唰,枯死的胡杨顷刻间生出了无数绿叶,那只美丽的鸟快乐地穿行于树枝间。呵,黑亮的石油从一个沙丘中央喷射出来,流成河,流成海……
沙漠的夜,静悄悄。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盆景的艺术魅力
郝南飞
盆景和中国画、戏曲等一样,称得上是中国的一大传统艺术。盆景为何具有如此悠久而巨大的艺术魅力呢?从历史上看,盆景几乎是与中国山水画同步产生、发展起来的,这两种传统艺术样式有着密切联系。中国山水画的创作讲求“气韵生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等审美准则,形成了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境”说。没有意境也就没有艺术生命。盆景尽管是一种立体的造型艺术,也要讲求意境。陆游曾面对一具盆中置昆山石、石上栽菖蒲的盆景佳作,写出“盆山苍然日在颜,此物一来俱扫迹”的诗句,令人想见那盆景中透出的较高层次的意境。
盆景与其它中国传统艺术相比,有其独特的审美特征。中国山水画、戏曲艺术的表现手法都是“以虚写实”,而盆景则不同。尽管盆景中有楼石亭阁、苍松虬枝,但处在观赏者视角内的只是咫尺有限的范围。每一钵盆景摆在每个观赏者的眼前时,虽只是咫尺山水,但却留给观赏者一个审美的空间,使人联想起现实生活中险峻的高山、博大的湖泊、广袤的丛林;使人想起生活就是美的。这正是盆景的审美价值的关键所在。虚实相间,是盆景的又一艺术特征。说它实,即是实实在在的山水树石;说它虚,即它又并非等于真山真水,它只让你想起真山真水。正是从这虚实相间中,观赏者得到了美的享受。
盆景除纯艺术性外,还包含一定的功利性,包含某些工艺品的特征。人们对盆景艺术的欣赏是从小景观联想到大自然景观,再回到小景观上。在完成这个审美心理过程后,赞叹它咫尺之间表现了万水千山的宏伟气魄,赞叹有的盆景相传几朝几代仍枝青叶秀。这一定意义上是被盆景的制作所折服,所以有人把盆景称为“活古董”,也无可厚非。盆景制作并非象画画那样信手拈来,而是和景泰蓝、刺绣、牙雕的制作一样复杂,包含了大量必要劳动时间,既是一种艺术创作,又需要能工巧匠的技艺。盆景在中国传统艺术中的又一独特之点,就是艺术创造与工艺技术兼而有之。这不能不说是盆景艺术产生如此魅力的又一根源。


第8版(副刊)
专栏:

孔雀〔绒线绣壁挂〕 钟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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