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3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古怪与宏伟
雷克
据说,凡有造就的人,都是与众不同的“怪人”,起码也有某种“怪癖”。象黑格尔,这位“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的人”,他的哲学的许多东西,即使在恩格斯的时代,看来也是“十分古怪”的。然而,恩格斯却认为,“如果把他的前辈,甚至把那些在他以后敢于对历史作总的思考的人同他相比,他的基本观点的宏伟,就是在今天也还值得钦佩”。(见《马恩选集》二/121页)
说“怪”也不为怪。所谓“古怪”、“反常”,乃至“不同凡响”,本来就是“伟大”的题中之义嘛!如不然,什么都与常人同,平平庸庸,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又有何“宏伟”可言?
由这个题目,想起了刚故去的黄克诚同志。这位功勋卓著,经历非凡的老共产党人,他的敢于坚持真理,刚直不阿,不也有时到了“古怪”的程度么。当年的庐山会议上,他不看“风头”,“怪”得很。但也正因为如此,方显出了松、竹般的气节和品格。
二十年之后,又是黄克诚同志,站出来充分肯定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地位。这在有些人眼里,也是“怪”得很的。黄老在那篇著名的讲话中,既没有感情用事,大谈他的被审查、批斗、摧残的遭遇,更没有去发泄个人的愤懑和不平,而是把自己的利害得失置诸脑后,作出了客观公正、实事求是的结论。“怪”得叫人扼腕叹服!
我是有幸聆听了黄克诚同志这篇讲话的。后曾想到,假若在1959年以前,他这样评价毛泽东同志,也许是并不足怪,也不会引起那样强烈的反响。但事情偏偏地出人意料。这除了黄老具有海洋般广阔的胸襟外,不正是因为他凭借着坚强的党性,尊重历史,尊重事实,以科学的态度对待科学吗!黄克诚同志戎马大半生,经受了中国革命的许多风雨、坎坷。他自己又几度浮沉,走过了曲折的道路,可谓历尽沧桑。他的亲身体验,就是铁一般的历史见证。以此来说明、阐发一个真理,当然不会是无原则的附和,无主见的苟同,也不会是无根据的说教,所以才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尊重史实,从事物的本来面目出发,才能接近真理,立于不败之地。司马迁的《史记》,凡百三十篇,何以被人们认为是“信史”?恰就在于他的“实录”本事。正象班固所赞美的那样,“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太史公为了这一部史籍,不仅忍受了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而且勤勤恳恳,发奋著述。
他的取材,不只限于堂皇的政府档案,现成的书稿,还包括了“整齐百家杂语”,“网罗天下放失旧闻”,以及个人的见证,实地的考察,所以,终能够去伪存真,“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司马迁也是走了一条“古怪”的道路,才给后人留下如此宏伟的巨制。如果说,尊重事实,公正不阿,是古来史官们的一种职业道德的话,那么,作为现代人,不是也该以史为鉴,用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对待一切吗!而象黄克诚同志那样,客观、真实、准确地看待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确可称楷模!


第8版(副刊)
专栏:

心中有了您
张琦
汽车载着我,在黔西高原蜿蜒行驶。
我抬起被重重心事勾弯的头,但见晨光熹微,山岚漫舞,峰峦安详恬静;岩鹰缓缓翱翔,青溪悠悠流淌;远远地,有牧童的身影,在柳波竹浪间;隐约的吆喝声,在幽谷里卷起回声,飘飘逸逸,洒落在田间土坎上。在南疆,也是有这些的。然而,全都不是这般模样!“久违了,故乡。”心在喊。血液在沸腾。脑门上的伤疤阵阵奇痒,我伸手抚扪,蓦然间,浑身一阵寒颤,眼泪流了下来,又酸又涩。
战场上活下来的人,被视为幸存者。但我惶惑:我幸呢还是不幸。呵,我的心,为何这般游移?这般扭曲?
三年前,我参了军。临行时,亲朋好友,都来送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我噙着泪花,凝望着苍苍的天穹。初春的风,夹些寒意,手一般撩开我的军装,在火热的胸脯上荡抚。那氛围,颇有几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慷慨悲壮。因为我们这批兵,去了就要打仗的。
忽然间,随风飘来一团刺鼻的香味,一串刺耳的话语:
“瞧这些最可爱的人,象不象没熟的酸毛桃子。还怪闹热的呢。”一个时髦女的声音。
“闹热倒闹热,只怕是些头脑简单的傻大兵,只知道冲呀杀的。”一个摩登郎的声音。
我怒目而视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意要走近我,有意要冲我说这些“混账”话。我的心,阵阵作痛……
尽管我还是来到南疆,与亲爱的战友们浴血奋战在老山前线。但心里总不踏实,甚至惴惴不安。猫耳洞里,我能忘却筋骨皮肉的煎熬之苦,可那刺鼻的香味,那刺耳的话语,总是忘不了。犹如两把钳子,一头一尾钳着我的心。祖国,仅仅是军人的?军人,仅仅是战争的?龙的传人呵,不该是根连根、心连心,打着骨头疼了筋?……
我在痛苦中思索,我在思索中痛苦!
弹片打破了我的头。我“死”去了好几天,终于又活了回来。在医院里,常有慰问团来。一天,我得到一颗雨花石,她晶莹透亮,里面还有缕缕红丝。是四川大学哲学系八三级的一位女同学赠的。她写道:“谨将我珍藏的一粒雨花石赠给你——当代最可爱的人……”然而,那“最……”不仅没有打动我,反而使我惆怅。
我终于决定退伍。因为我并不傻,我也知道鲜血和生命是宝贵的,我也渴望安宁的生活和幸福的爱情!可是,当我向连长提出申请时,他却不准。说我是战斗骨干,连里要补充一批新兵,要我带一带。我委屈地争辩几句,但在“钢铁连长”面前,有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无可奈何,只好依从。但心里却盘算:顶多再干一年。不过还好,连长批准我回家休假,倒可以趁机活动活动,打打“基础”。
回到家,一切都感到鲜活。顾不得休息,就想出走逛逛。看什么?不知道。随便走走吧。大街上,热闹非常。一派蓬勃生机的兴旺景象,直搅得我心潮澎湃:骄傲、自豪、满足、感伤、忧愤……
无意间,看到路旁一位老人的摊上的鞋垫,便要去买一双。这玩意儿,南疆可费呢。
鞋垫厚实,新布铺就,紧针密线,颇合“大兵”口味。我选定一双,欲付钱,竟遭拒绝。
“只要是军人,我都不收的。”她说。声音又深沉又温暖,极象我的母亲。
“我们有纪律。”
“我知道的。谁让这军装惹人疼爱呢。我的儿子也穿军装。他去了三年了,也该探家的,但他不能回了。他……”
呵!我的心一震,束紧了。
“到这儿来买鞋垫的军人,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就是要上战场的。”她说。洒下了热泪。
我望着母亲,母亲也望着我。谁都想说什么,可谁都什么也不说。也许,我过去常在她面前驻足,她却不认识我;而现在她认识了我,我知道,她凭的不是姓氏不是乡音,而凭的是我这身军装!面对高尚的人,面对烈士的母亲,愧疚咬噬着我的心。我的灵魂电击般颤抖。狭隘的荣辱,竟遮住了我的视野,萎缩了我的胸襟,把我变得如此模样?我震惊:我竟然会这样?我简直应该替母亲的儿子去死!我应该在心里,把祖国,把母亲,还有那颗晶莹透亮的雨花石珍藏,永远地。
我决定提前归队。临行前,去向母亲告别。远远地看到她佝偻着身躯,缩坐在小竹凳上,专心地将针线织进那厚实的、新布铺就的鞋垫。她动作迟缓,手抖动着,每织一针,都显出艰难。车来马往,扬起浓密的尘埃,又纷纷落下,盖在她苍苍的白发上……
车开了。泪水涌出了眼窝,穿过面颊,来到嘴里,不酸也不涩。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花儿为什么不那么红?
陆建华
香港人很喜欢养花种草,但是,那花、那草,总令人觉得缺少点什么。也红,红得不鲜;也绿,绿得不艳。原因在哪里呢?作家汪曾祺在香港访问时发现:那里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泥土稀少、金贵。不少人家只好把花草种在有养分的水里。就这样,离开坚实的大地、肥沃的土壤,那花草就少了许多活力与美。
汪曾祺向我说这番话时,是有感而发的。眼下有的青年作家虽然不乏才气,但在深入生活方面却缺少刻苦扎实的作风。读他们的那些表面华丽实质苍白的作品,很容易使人想起“港花”。
当有人为周立波那些描写农村生活的优秀作品所感动,询问他何以能在作品中传导出山村青草、野花的香气,特别是何以能使自己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宛若真人时,这位老作家认真想了想,笑着回答说,那是因为“从泥巴里拱出来的”。
中外古今无数创作实践表明,一切富有浓厚生活气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艺术之花,都离不开生活的泥土。这就难怪许多有成就的作家,都把自己的根牢牢地扎在生活的土壤里。如人们熟知的赵树理、柳青、陆文夫,就都有自己的生活基地,或太行山区,或终南山下的皇甫村,或苏州小巷深处……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大家风度
聂志刚
宋仁宗时,欧阳修和宋祁同修《新唐书》,宋祁先编,欧阳修是后调去的。宋祁编撰列传部分,欧阳修主修纪、志部分。付印时,朝廷认为一书出自两人之手,体例风格自不能统一。于是委任欧阳修重新勘定,并删节为一体。欧阳修虽受命,但他认为:“宋公于我为前辈,人所见多不同,岂可悉如己意。”于是一无所易。书成奏御。按照以前官修史书惯例,书前只署史局内官位高的一人。当时欧阳修身为龙图阁学士,拜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论政治地位比宋祁高。因此御史就主张《新唐书》只署欧阳修一人姓名。但欧阳修申明说:“宋公于列传亦功深者,为日且久,岂可掩而夺其功乎?”在他的力争下,今天我们读到的《新唐书》署名是这样的:纪、志部分署欧阳修的姓名;列传部分署宋祁的姓名。
当欧阳修后身居宰辅时,有一次,英宗要他推荐三名可以任宰相的人。欧阳修在同一札子上推荐了吕公著、司马光、王安石等三人。这三人并不是他的至交好友,细究起来,还有前嫌。如吕公著在庆历年间曾力攻欧阳修,指责他是范仲淹的同党。为此,他被贬滁州。英宗即位时,围绕濮王究竟称为皇伯还是皇父的问题,朝廷曾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在这场争论中,司马光和他的观点是对立的。王安石的某些变法主张,欧阳修也不苟从,因而彼此挟有嫌隙。
古话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欧阳修的不贪人功,不图虚名,捐弃前嫌,选贤任能的大家风度,在今天也是值得称颂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树的传说
浏阳河据说夸父手中的杖绘就了邓林春色据说燧人氏发明火是从钻木中取得据说女娲氏造人赖有藤条在握据说有巢氏修房也是在树枝上建筑中国古代有许多神话不少是关于树的传说黄色是母亲的肤色黄土孕育了万物黄帝就诞生在黄土地繁衍了一个种族黄土还有无数子女绿树便是佼佼者黄帝也曾生活在树上靠狩猎和采摘野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关于树的传说这是一支唱不完的歌哪里有黄土,那里就有树哪里有树,就有树的传说


第8版(副刊)
专栏:新书架

《烈火里的爱情》
长篇叙事诗《烈火里的爱情》,生活气息和诗味较浓。
作者白渔描述了一对土族青年冲破旧俗,热烈相爱,坚决反抗土司及恶人的残酷迫害,最后双双殉情的动人故事。
叙事诗虽不便表现过于复杂的故事情节,但由于作者汲取了西北高原的民歌,融化了劳动人民的智慧于诗作之中,使诗既有形象、生动的佳句,又有完整动人的故事。
该书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姚 佳)


第8版(副刊)
专栏:

雁翅下的夕阳
李明瑞诗 贾立泉画
又一度载着秋歌
于历史的肩头撞碎夕阳
回声被捕捉
冰冷蒸腾出遥远的意境
历史在这里开花结果继而
凝固
留一腔燕赵悲歌赠落日咀

雁翅携走草荣草枯
在一个立体的梦中
翘首于冥冥
历史化作一道鞭子
只待扬起
群山野马腾跃天外
(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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