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3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不让心上有皱纹
龚永泉
“九九那个艳阳天……”五十年代初,电影《柳堡的故事》里的这支插曲曾经风行一时,而原小说作者石言也因此令人瞩目。可是,接踵而来的一次又一次的非议与责难,令石言茫然了。直到80年代初,年近花甲的石言才又激情勃发,重写小说。《漆黑的羽毛》、《秋雪湖之恋》连续两年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甚是欣慰:“我又会写小说了!”
在部队作家群中,石言是别具才情的人。有件事情,至今说起来还颇为得意:一位友人故意把《漆黑的羽毛》拿给别人看,问:“你猜这篇东西是什么人写的?”回答是:“大概是个技术员吧。”“多大年纪?”“30几岁。”而当时石言已经58岁,而且是具有40年军龄的老兵!石言说:“我的个性还保留了一点上海大学里的味道,还象新四军的一个年轻的宣传干部。”
踏遍青山人未老,我向石言讨教个中三昧,回答是:“多同青年接近、交流,激活自己的脑细胞,不让心上有皱纹。”说起来,石言同青年的交流渠道真不少:首先是青年文友。石言担任南京部队创作室主任,年轻的创作员无一例外都是他的文友。有了一个构思,总是先讲给他们听,他们说可以,写出来一般不会差;他们说不行,他就干脆连笔也不摸。同青年文友探讨问题更是他的乐事。一次,他和他们讨论达尔文主义、人性与阶级性,争论到激烈处,忽然,记忆的仓库里透进一道闪光,敌团长、我宣教股长、上海的娇小姐……《魂归何处》整篇小说的人物、情节一齐来叩门向他报到了。至于青年文友常常有意无意地问他茨威格的小说看了没有,华西里耶夫的作品读了没有?更使他加重了读书写作的紧迫感。
回到家里,他同两个从事美术工作的子女“相互渗透”,相得益彰。一次,上大学的儿子看了电影《林家铺子》以后对他说:“我信服了,社会主义的确是比资本主义好。”石言沉思了好一阵,他想到了文学的神圣使命,想到了自己表现革命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还远不够深刻。
还有,就是送上门的啦。近几年,各地文学青年给石言的信每年总有200来封。他是每信必回,有时他真想油印点什么,但一想到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他又不忍心了。对于找上门的,自然是“老太太弹棉花——细谈细谈”。60年代,他的家被称为“苦恼斋”,有些文学青年带着苦恼来了,他就帮他们出出点子,不少苦恼人变成了笑面人。“当然,如果找上门的水平太差,不会打乒乓的找到省队教练,从发球学起,省队教练也应付不了。”
石言参加过车桥、苏中、鲁南、孟崮、淮海等战役,他认定自己的优势是写中国革命战争,但也不拒绝现实生活的馈赠。比如,曾获解放军文艺奖的《江江的“香格里拉”》,你听听那篇名,就够现代味的。40年代的老兵偏去写80年代的军校生,这不是分散精力吗?听了我的担心,魁梧的石言笑了:“不会。我只是在希图换一种笔调,试试自己的笔力。‘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这一辈子的宿愿还没有开始实行,现在,我国战争文学还没有全面地超过《保卫延安》和《红日》,没有赶上苏联战争文学,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难啊。但总得要有人攻上去,写出军魂来,我愿将有生之年花在这件事上,力求使自己创作有一个大的突破。”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遮掩的艺术魅力
魏明伦
艺术是个精灵,这家伙千变万化,其中一招就是遮掩。
神龙见首不见尾,遮去一半;雪上空留马行处,掩去一半;待月西厢,迎风户开,妙在一半;怀抱琵琶,美人遮面,魅在一半……
艺术精灵虽然有时换招儿,出现“淋漓尽致,清可见底”之美,但毕竟不如半虚半实、半遮半露更能引人入胜。
大千世界不乏“半”字艺术,细心观察,越是遮盖之处,越是耐人寻味。
江湖算命先生,自称“某半仙”。倘称全仙,顾客必然要求句句灵验。巧在一半是仙,一半是人,人说话则难免失误。算起命来,半准半不准,准也有理,不准也有理。好个“半”字,保得铁嘴先生总是有理。
月亮老爷爷,更为精通此道。你看它永远只露一半身影,决不肯转过脸儿,将后一半示众。几千年来,引起诗人作家多少飞思遐想,产生多少浪漫诗文。待到人造卫星拍回月球背面照片,于科学家有益,于文学家索然寡味,原来老爷爷那一半与这一半完全雷同,而与骚人墨客玄想的琼楼玉宇全然不同矣。
“半”字魅力多端,时而欲盖弥彰,盖是初衷,彰是后果,无意插柳柳成荫。时而欲彰故盖,盖是手段,彰是目的,有心栽花花盛开。不知哪位聪明的原始人悟出这一招,首先“改革”全裸,发明了上古时代的着装方式。在道学家看来,这是人类本能地遮羞。在艺术家看来,这不是遮羞,相反是人类本能的美的展示;是强调,是衬托,是通过“遮”来引起丰富想象力!是借助“掩”来增加神秘诱惑力!
暴露无遗没味儿,艺术不宜亮底亮面。
我今日说了一半艺理,而另一半,则存于那一望无涯的生活之中……


第8版(副刊)
专栏:

刻刀下的书法艺术
蒋巍
山青水秀的阿城县,静静地过着它清新而安宁的生活。外乡人走进这里,有谁会想到,当年的大金王国的首都——上京会宁府,便是阿城县的前身呢。此地真是人杰地灵,不愧有悠久的民族文化传统和那么显赫的历史,近年来先以富于地方特色的版画创作取得成就,现在又将精湛优美的刻字艺术奉献于世人。最近,哈尔滨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阿城刻字艺术展,作品计160余幅。据该县人士介绍,现已有60余名创作骨干从事业余刻字活动,他们当中有工人、农民、干部、知识分子,还有家庭妇女和孩子。他们搞刻字真到了“痴”的地步,常常不顾日间辛苦,晚上揣上刻刀凑在一处,互相研摩,挥笔走刀,即快意又充实。县领导觉着这是一件好事,也算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中的一花,决定趁热打铁,大力扶植。
刻字艺术是书法艺术的立体化和金石化。它的渊源想来和文字一样古远,因为最初的文字就不是写的而是刻的。我们民族的刻字艺术从来就是光彩夺目的历史瑰宝。阿城刻字植根于书法艺术的沃土,在刀法、色调及表现手法上都有创造性的开拓。在用材上,泥瓦、玻璃、树根、树皮、葫芦、古砖等等,都被他们拿来刻字,可说是很有意思的大胆尝试。许多优秀作品看去线条卓然酣畅,形意兼妙,立体感强,确有一种独特的风韵。
自然,这还是一个业余从事刻字艺术创作的群体,习艺不长,功夫不深,部分作品书法平平,刀法和表现还嫌稚嫩。但只要他们继续和持久地“痴”下去,相信会有更长足的进步的。(附图片)
墨池(砖刻)  张陶
雕琢(木板刻) 张志强


第8版(副刊)
专栏:

大路之歌
屠岸
公路,漫长的,笔直的,或者曲折的,向山崖伸去,向海岸伸去,向僻静的村庄或繁华的城市伸去,向遥远的理想之国伸去……
吉普车曾带着我在中国的公路上飞驰。云南的公路是蜿蜒的,滇池边的龙门陡坡是我旅程的终点,又是旅程的起点;福建的公路是幽静的,路边的龙眼树用浓荫爱抚着它的身躯;陕北的公路是起伏的,一个山丘沉下去,另一个山丘升起来,我沉浸在“岩谷互出没”的境界里;四川的公路是陡峭的,从西昌到昭觉,再到普格,在同一座大凉山上,我从温带到寒带,又从寒带到亚热带;山东的公路是平坦的,从北镇到济南军区军马场草原,直奔黄河出海口……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曾行进在新疆的公路上。巩乃斯河谷在八月的阳光下是如此旖旎多姿。沿着公路,河水弯弯曲曲,有平缓,有湍急,河中有洲,溪中有岛,仿佛玻璃上的一块块翡翠;绿色大地毯一般的草原上,羊群缓缓而行,低头啃草,又奔跃向前,有如蓝天上朵朵移动的白云。呵,雄奇伟岸的天山!山青,水秀,草丰,树茂,美丽而雄奇的巩乃斯河谷呵,天山公路因有你作伴而无比骄傲!
我永远不会忘记,车过那拉提,直向天山最高处进发。山险路斜,越过了雪线,气温骤降。嶙峋的山石,陡峭的危崖,从路边一一闪过。而天山的峰巅,就在前面。我看清了,峰顶的那积雪,顺着山坡的皱褶流泻,那斑驳的白色马尾线,仿佛是条条蜡泪,呵,那是天山之泪呀!你傲立苍穹,仰天长啸,又是在为谁流泪呢?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天山最高处,在冰雹、大雪、暴雨的袭击下,我和同伴们受到了驻在天山的武警交通二中队六支队的同志们亲人般的热情接待。在营房里,一营营长用极其亲切却又平和的语气告诉我们:“这支武警部队是1974年到天山来的,任务是施工筑路。一干就13年,修成了100多公里。还要继续干下去。冬天气候严寒,最冷时到零下40度,一般在零下20度左右,山上不能修路面,但是可以修隧道,因为在洞里气温稍高。我们现在正在加紧修通一段公路隧道。”
当我们问起这一带的地名时,一位武警同志告诉我们,这里属伊犁地区新源县,地名叫玉溪莫勒盖,是哈萨克语“不可逾越”的意思。那段正在修筑的隧道的名称就叫“玉溪莫勒盖隧道”。营长告诉我们:“在修隧道的时候,因为塌方,洞里牺牲了一个同志。另一次洞外发生雪崩,牺牲了七个同志。去年也有过雪崩。因雪崩而牺牲的同志已有十几个。”我们都为此而震惊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营长继续说:“副营长姚福成同志,是四届人大代表,也是党的十一大代表,1980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去指挥推土机推雪……牺牲了……”当时没有脱帽,没有鞠躬,没有花圈,没有哀乐,然而我们每个同志的心灵上都经历了一场感情的暴风雨!
车子又在天山公路上飞驰,过了玉溪莫勒盖大坂,直奔乔而马。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公路的前方,有一座水泥塔站在崇山峻岭之巅。那是修筑天山公路的牺牲者们的纪念塔。天山用壮伟的胸膛托住它,用粗犷的胳臂拥抱它。它在雷公的霹雳下,岿然屹立。
哦,人们!当你们乘着舒适的旅游车,在公路上疾驰,观赏着两旁雄伟秀丽的山川景色而陶醉的时候,当你们品尝着从天山公路上运来的库尔勒香梨、吐鲁番葡萄、伽师甜瓜而赞不绝口的时候,当你们乘车经过公路上的长途旅行,终于到了石河子,或喀什噶尔,或乌鲁木齐的温暖的家,含着喜泪扑向亲人的时候,……你们可知道:天山公路平均每延伸若干公里,就有一位公路修筑者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吉普车曾带着我在中国的公路上飞驰。我曾行经昆明碧鸡山下的公路,厦门云顶岩上的公路,延安宝塔山旁的公路,西昌邛海岸边的公路,内蒙古草原腹地的公路,黑龙江大油田上的公路……我深深地懂得了:这些路是筑路者用汗水、鲜血和生命筑成的。
这些路是通向理想之路。
这些路将延伸,将把我们带到我们更想去的地方。
哦,天山之魂!哦,祖国之魂!理想之境的开拓者,把人们带向光明未来而牺牲的大路修筑者们永垂不朽!
我们的祖国,正在高唱着一支“大路之歌”。


第8版(副刊)
专栏:

偿还荒芜了的青春
——植树节感怀
宗鄂
一我们曾经挥霍过任斧锯的牙齿大嚼祖宗的遗产我们曾经狂热过愚蠢地把整座青山投进炉膛让宝贵的财富化为缕缕青烟却没有收获钢铁于是有用之材青黄不接历史和生命留下一段空白于是灾难突然降临泥石流大洪水使生灵涂炭沙漠步步进逼蚕食我们的家园
二承认昨天的过失至今还觉得疚愧怎能让大山变成削发的僧尼苍凉地裸露莫名的苦恼怎能让栋梁献身的地方只落得断碣残碑的遗憾怎能让夕阳没有归巢让鸟儿失去天堂小鹿和山羊应该重返童话世界不会在荒漠中误入迷途不能只是索取索取给予才是我们神圣的义务大自然和人类本来是亲密的伙伴
三丢下刀斧,扛上锄镐去栽植美丽的风景追寻失落的爱为了梦不再是残破的碎片最好快快缝合过去的伤口最好使现实更圆满必须以成倍的代价偿还大地荒芜了的青春让新生代去支撑崭新的天空让每片绿叶都分享阳光的抚爱让春天依然忽闪妩媚的眼睛沿着绿色的走廊款款而来脚尖碰响湿漉漉的音符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曲(中国画) 徐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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