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2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风筝的天空
臧克家
清明前后,将在山东潍县举行全世界风筝大赛,邀我前往观赏。人未动身,而诗先成矣。在苏东坡北俯的潍水上,春风把风筝托上了高空,看鱼龙,看留海,看蝴蝶,看
花灯,绿的飘带,红的长虹,自由飞翔,和平竞争,看谁飞得更高,看谁佳兴更浓。风筝,一个个比翼天空,地上的眼睛象元宵的灯,头颅高昂,八面春风,听风筝的响弓铮铮,听全世界欢笑的心声。眼前景,心中情,海样深,酒样浓,念岁月之悠悠,觉宇宙之无穷。人生——这么高尚,这么美妙,这样充满了诗情画意、矛盾斗
争。风筝——把老翁变成了儿童,一条长长的线,把人们引入了纯真的至境。竞赛而不嫉妒,和和乐乐,高高兴兴,自己好似扎上了翅膀,飞上了天空。风筝,是和平的使者,在天上声声宣称:我们要安宁!我们要和平!争夺霸权的野心家,不许霸占大自然杳溟!不准战争贩子放出杀人武器,刹那间,历史文明,五十亿生
命,化为无有,地球上,冷灰一堆,寸草不生!我们要看——飞禽走兽,各安其生,各逞其性,各显其能;我们欣赏——鱼跃于渊,鹰击长空。我们要,人人活着,生趣盎然,象春天的和风,我们要,活得自由自在,象天上的风筝。天上的风筝,替人类守卫着天空,“星球大战”的图纸,撕它粉碎,付诸丙丁!天空,是共有的财富,是嫦娥起舞的仙宫,是牛郎织女幽会的玉宇,是风筝游戏的穹隆。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沈尹默与赵朴初诗书相酬
江东
《二王法书管窥》是沈尹默介绍学习王字的经验著作,从王氏父子书法的成就与异同,谈到唐皇李世民扬右军抑献之的影响,以及学习二王法书的体会。这篇被称为“墨海东风”的万字宏篇,第二次手稿于1965年春,由上海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沈老即题赠著名学者赵朴初居士请正。朴老与沈老系忘年挚友,他读《管窥》一文后,深感论点精深,见解卓越,于是开怀畅赋七律诗一首答谢沈老。诗云:“好凭一勺味汪洋,剖析精微论二王。运腕不违辩证法,凝神自是养生方。功深化境人书老,花盛东风日月长。一卷感公相授意,岂徒墨海作津梁。”沈老接赠诗至为欣喜,即以其韵回诗一首:“君诗赞我意洋洋,差胜当年西楚王。信手之间仍有象,精心而外更无方。三端已试过人慧,一得终惭说己长。常语相闻莫轻讶,汉唐通变赖齐梁。”诗中道及“三端”,即古称“谓文士之笔端,武士之锋端,辩士之舌端。”卫夫人《笔阵图》云:“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沈老此处亦赞扬朴初屡次参加国际会议,口辩笔力,友结四海。后沈老又用来韵戏成一首赠朴初。诗曰:“墨海澜翻叹望洋,雷同姑妄说宗王。家鸡野鹜村言语,卧虎跳龙俏比方。妙迹人亡仍物在,旧闻源远自流长。东风小助临池兴,闲送呢喃出画梁。”朴老又叠前韵奉答:“诗怀霭霭复洋洋,微觉关情到二王,作伪岂期由释子,欺君曾不以为方。初唐摹本争毫发,东晋文风识短长,一语质疑公莫笑,鸭头丸帖已齐梁。”当时,关于二王墨迹真伪,争论不已,认为《兰亭序》非右军墨迹者,用尽心力,寻找根据。朴初居士认为找来几个注释,怎能解释真伪。沈老是肯定《兰亭序》为右军真迹的,赞许朴初所见。故在《朴初再用前韵见寄,戏答三首》诗中有“不劳文外寻矛盾”“《禊帖》仍归俗姓王”之句,对书法艺术的看法是“追随时代开新局,欲渡盈盈要石梁”。
沈老早已作古,而诗书逸情,将永留文台书苑。


第8版(副刊)
专栏:

旧书店之忆
伏琛
早先,杭州的旧书店在文人中是有点声誉的,郑振铎、阿英等人常在这里搜罗到罕见的秘籍,1928年7月间,鲁迅与许广平同游杭州时,也曾至抱经堂买了王刻《红楼梦》和《八龙山人画谱》等书。市区丰乐桥以东的一段大街,尤多这样的书肆,拜经楼、松泉阁、文汇堂等店铺都集中在这里。我先前藏过的陈老莲《水浒酒牌》、任渭长《卅三剑客图》、明刻本《情异记》以及大字刻本全祖望《勾余土音》等书,大多得自这一带的书肆或书摊。每至节假日,逛旧书店的劲头比逛西湖还要高。
后来因旧书店改为联营,再后来又改为独此一家,而所搜罗到的书几乎全都在内部供应给单位,这样,我的逛旧书店的乐趣就丧失殆尽了。“文化大革命”之年,旧书本属“四旧”,旧书店自然只好关门歇业了事。
如今,杭州旧书店仍仅一家,虽然早已开业,但所陈列的全是新书店淘汰的滞销品——“特价书”。据说旧书来源少,是它营业不振的主要原因。
既已引不起逛的兴趣,于是就找西谛的《劫中得书记》、阿英的《西门买书记》之类读物来翻看,以当卧游。有时也仿佛从中体会了他们的转辗觅书之艰,以及掏到好书之乐。
我想,书的价值毕竟是要由读者来定的,它与著者的权力与声望并不常常划等号。海外某图书馆收藏了一部脂砚斋译本《石头记》,翻读过此书的一位学者说,它的衬纸是乾隆皇帝的《御制诗集》。《石头记》和乾隆《御制诗集》大致是同时代的产物。前者历尽坎坷,当时只能以残抄本传世;后者的印本应是乾隆年间的“豪华本”。但它们在读者心目中很快分出了高下,——后者竟落入成为前者的衬纸的命运。
另一个例子是:学者柳存仁早年在英国伦敦图书馆里见到一部残抄本《昭阳趣史》,此书各叶俱以明刻本闱墨为衬页。柳存仁说:“也许原来传抄的人正是常读这些闱墨的士子。”看来,闱墨仅是这士子入仕的敲门砖,他一心欣赏的还是这一类“趣史”。
为不使许多旧籍变成纸浆,我想,城市里的旧书店还是多开几家为好。有了竞争,就会有兴致到各地寻找新的书源。一家垄断,即使送上门来的生意,也常会被拒之门外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让婚事真正成为喜事
盛祖宏
春节前后,正是人们办结婚喜事的最佳时节。由于近些年大办婚事成为一种风气,致使一些青年,往往把喜事办成了苦事、愁事、悲事。
记得新中国成立以后,一直到六十年代前期,可能是民主革命的大潮的汹涌澎湃,冲击了沿袭数千年的旧文化、旧习俗,结婚奢靡之风大为收敛,婚事新办蔚然成风。
不知什么时候起,结婚铺张浪费之风又死灰复燃,而且越来越盛,价码越来越高。据报道,上海青年结婚三年前所费约为四千元,最近的调查,已上升为八千元,最高的已超过一万元。八千元!这是一笔巨款,叫青年从何而来?他们大都是拿基本固定的工资,月收入数十元至百元左右,于是只好“在家靠父母”,刮父母的退休金,有的甚至希望父母不吃不喝,退休金全归自己才称心;有的兄弟之间为瓜分父母的退休金而吵得成为冤家对头。如果“靠父母”还不够,便又“出门靠朋友”,哥们儿帮助,东家借,西家贷。婚事一过,蜜月未完,债主就找上门来,对付不过去,只好变卖新婚购置的几大件。也有极少数不惜走上邪路,或挪用公款,或效法时迁,结果“未入洞房先坐班房”,喜剧演成了悲剧。因此有人感叹:“办一次婚事,就象遭一次灾”。
这是谁的过错?不可否认,几千年来因袭的习惯势力是一种巨大的可怕的力量,非短时期所能消灭,个别青年靠个人的力量也很难顶住。上海不少青年对婚事奢办颇有看法,但又表示无可奈何,顶不住来自社会和亲友的压力。
唯有组织的集体的力量才能与这种传统的习惯势力抗衡。但是不少地方的干部对结婚奢靡之风熟视无睹,听之任之,似乎这不是他们的工作范围。他们忘记了关心群众生活乃是我们党密切联系群众的重要一环。他们不懂得,破除红白喜事上的陈规陋习,乃是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今,值得高兴的是,有些地方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开始管起来了。陕西合阳县的县委和县政府去年不仅发出了《关于严格禁止婚丧等事大操大办的紧急通知》,而且在全县三百五十二个村都成立了“红白喜事理事会”。这个“理事会”就是对抗传统陋习的有力组织,由群众推选村里德高望重、办事公道的能人组成,“理事会”对红白喜事的项目、费用、规模、时间都作了具体限制,并且有奖惩规定。还值得称道的是,“理事会”不仅从物质上反对奢靡浪费,而且在精神上破除封建陋习。他们以举行宣读结婚证书、各方讲话为内容的婚礼会,代替了拜天地的旧习;以唱歌、猜谜、讲故事代替粗俗的闹洞房等等。他们的这些做法代表了群众的愿望和利益,得到了群众的衷心拥护。
在城市,也开始有相似的做法。看来婚事简办是符合多数青年的愿望的,各地有关部门可否也这样,帮助破一破婚嫁奢靡的习俗,树一树婚事简办的新风,把青年从大操大办的“结婚灾害”中解放出来,使婚事真正办成喜事。


第8版(副刊)
专栏:

岷江古镇(二章)
李耕
西坝印象
稍带点忧郁的木结构阁楼!
略显得拥塞的青石板曲街!
浓浓的婆娑的凤凰竹处,飘动淡淡的豆腐香……
忧郁着,在小茶馆的高背竹椅上,八分钱的粗叶茶泡不淡一串串龙门阵对灾难岁月的戏谑与抨击;拥塞着,这弯曲的小街挤不散一圈圈大叶烟呛人的气味,而每一圈也都幽禁着一个十年离乱时悲欢离合的故事。竹的桌椅上在出售雪花豆腐、麻辣豆腐、熊掌豆腐、灯笼豆腐以及白鲜鲜的豆腐花花,它使西坝(这川南的芙蓉镇)那为几条蓝的牛仔裤搅不动的乡土味带着豆腐的声誉名扬四海。
西坝,这位恬静而带点伤感的村姑!
当它在夕阳里沐浴于岷江漾动的涟漪中时,我蒙蒙眬眬看见它裸着的洁净的胸前,留着红袖章们凌辱它时的鞭迹。
是白墙的裂缝处的一条旧标语吗?
溅起我对它的更深的爱恋。
白沙街素描
峭崖上的街,是岷江边三条竖起的二百九十级码坡撑起的。
撑起在白的云中,绿的芭蕉叶下和一簇簇花上。
小木帆船上的川南民歌颤动每扇爬满藤萝的窗棂。
窗棂边,小街弯曲。
小店,瓦檐搭着瓦檐。
背篓里的孩子在喧嚣的街市中落在蜜桔的梦里,充满麻辣姜蒜味的浓重烟尘在人的缝罅中飘逸。茶馆是满的,渡船是满的,凉粉摊边的人是满的。忠县豆腐乳,成都辣味牛肉干,太平洋盒式录音带,港式蝙蝠衫和泸州大曲,为古旧的街增添了新的词汇。
小街有一段美丽而离奇的故事被人写进了小说。小说中的男主角在遥远的岛国爱唱“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却不知这小说中的女主角是小街上的那一位老太婆。白沙街的树影草魂、鸟唱蝶飞都是这故事的背景。
窗口含着一对对年轻的微笑。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语言的“夹生”
李克因
搞过文学编辑的朋友或许曾经产生过这样的苦恼:有些文章的表述,花花哨哨,模模糊糊,经不住看;越看越别扭,要动手术。这手术虽然不大,却相当麻烦,若是上了校样,才想到去改,就得伤筋动骨,把校样抹得象大花脸。
一些同志写作的时候,为何如此“不拘小节”,信笔而下呢?是否曾考虑到语言规范的问题呢?不错,对作家是不能过分强调语言规范的。有些语言就是不合规范;有的模糊语言反而显得精采;它们或者已是“约定俗成”,或者带有地方色彩,或者就是作家着意创造的。创造得好,便成风格。编辑们知道,对此绝不可红笔一挥,轻易改动,否则就把人家的“味”抹掉了。
确实,“风格即人”。作家都能形成自己的语言特点才好。功夫到家,浑然天成;刻意去造,效果往往适得其反。若是追求语言独特离了谱,以致到了使读者感到别扭,或不能理解的地步,那风格也就显得“夹生”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三月三 〔年画〕 李洪修 臧恒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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